贾子宏一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邬姑娘放心,这次她不在。”
顿了顿,又道:“就算在,贾某也绝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是吗。”邬颜点点头,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位表妹是县令的嫡女,如果可以的,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并不希望再与对方发生交集。
两人站在街边“亲切”交谈,目睹这一切的其他学子不由思绪纷飞:原来小娘子是来找贾子宏的。
有人语气殷切:“贾秀才才华好,家世好,我等必然相比不过,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和贾兄是什么关系......”
“她梳的是妇人髻,可是并未听说贾兄已经成亲啊。”
学子眼睛一亮,继而又想到哪怕对方不是贾子宏的夫人,也会是其他人的夫人,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幸运……
路边交谈的两人并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邬颜一边应付着贾子宏,一边悄然注意着县学门口,在此刻,她是那么无比迫切地看到某人。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贾子宏是个话唠呢?
“对了,邬姑娘,你还未告诉在下,为何一人来到这里,如果是卖田螺,这些田螺在下便全要了!”
闻言,邬颜终于把所有的视线都收回来,放到男人的身上,她摇摇头:“这些不是卖的。”
贾子宏的手不自觉攥起,其实,他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死心,依然带着一点点期望,连他都不知道这期望是什么,终归结底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邬颜将竹篮换了一只胳膊挎着,挎得久了,衣服下的胳膊都出现了一道红印,她的语气有些欢快:“我是来给夫君送食物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
“对啊,”邬颜点点头,仿佛不知道对面的少男心已经千疮百孔,恐怕碎的粘不起来,“贾公子认识我夫君吗?就是上次穿白衣服的那个,姓施名傅兴。”
贾子宏想说不认识,但实际上两人同是甲字班学生,哪来会不认识?
“……其实在下和施兄同窗。”
“咦!”邬颜“激动”起来,“原来贾公子和夫君有这么一层关系?这可真是缘分啊,不知贾公子可否帮我进去找一下夫君呢?县学不许外人进去,夫君怕是不知道我来看他,等见到人,贾公子只需要告知我在外面等他便好。”
贾子宏:“……”嘴唇张开又合上,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去致歉,施傅兴毫不留情面地折辱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男人点头:“好。”
“太好了,谢谢你!”
邬颜的笑容真诚灿烂,比之今天的阳光都要耀眼,一时间晃了众多人的眼睛。
施傅兴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幅场面。
他娇小的妻子,如同桃花妖的俏丽妻子,正被一大群男人围着,而她,居然还在对他们笑!
气得施傅兴眼前发黑,因为没吃饭,身子软绵绵差点儿晕倒。
旁边是跟着跑出来的胖子王麟,体格的原因让他气喘吁吁:“人在,在哪?”
“喏,”小厮伸手指向人群,“粉衣裙那位,小的亲眼看见,她手中的篮子里盛着炒田螺!”
胖子定睛一看,顺手就在小厮的头上敲了一指:“蠢货!那么小的篮子能是卖炒田螺嘛?分明是买来自己吃!”
“哎哟,小的太兴奋了,没有想那么多,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说你蠢你还真蠢,直接问她从哪买的,不就行了?”
“啊!还是少爷聪明!”
说着就要上前去,可惜人流太多,瘦弱的小厮挤不进去,被胖子一把推开,“让爷来!”
他可是县城首富的儿子,连县令都要对他爹礼让三分,区区一群白身,看谁敢挡他!
当即挺着肥肉颤抖的肚子,朝人群中冲去:爷来啦!!!
理想是好的,现实却打的人措手不及,刚迈出一步,旁边有人比他还要快。
一道“青风”擦着胖子的身体而过,“嗖”的一声,划破空气,因为动作迅速,胖子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嘿!哪个孙子不长眼,看不到爷站这儿嘛!”
回应他的,则是施傅兴决然的背影,此刻,少年人的唯一想法,就是赶快把邬颜带走。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偷偷摸摸看漂亮小娘子的白衣秀士们,突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去,二话不说便推开贾子宏,而后脸色铁青的抓住了小娘子的手。
“!!!”
“......?”
街道对面,邬颜刚解决完事情,忽觉手腕一紧,抬眸便看见自己拜托贾子宏寻找的人,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待施傅兴拉她的时候,女人没有反抗。
可在别人看来,却不是一回事了。
没看见贾子宏还站在原地吗?
“哎哟!这不是院里出了名的独人嘛?!”有学子认出高个子的身份,忍不住惊呼出声。
“独人?哪个独人?”
“还能有哪个?咱们县学只有一个独人,那就是甲字班的施傅兴!”
问话的人闻言一脸震惊:“原来是他!”
说起来,这施傅兴在县学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晓。
他读书好,平日里只会读书,课上读、课下读,连同去食肆吃饭时都要夹带上一本《律法》,完全就是一个书呆子。
学子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我还记那次问他问题,被独人莫名其妙骂了一顿。”
“......你也是?”
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刹那间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
完了,小娘子遇上他,铁定要吃亏!
心中担心不已,不约而同的,几位学子默默往巷口挪动。
胖子和小厮也跟了过来,他还得找邬颜问炒田螺的事情,一边走一边问:“这独人跑什么跑,还拉上爷要的人!”
“嘿嘿,少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将已出嫁的妇人拉到这种小巷子,怕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胖子大惊,脸颊的肉都吓得哆嗦:“不会吧?”
他以为那独人嗜书如命,对女人,哦不,应该是说对人完全没有兴趣呢!
“肯定的,小的这种人见的多了去了。”小厮信誓旦旦。
胖子啧啧称奇,其他学子听了,开始一个个义愤填膺:“哼!经此一事,在下必将独人所做之事告知夫子,断不能让他丢了我们县学的脸!”
“还有那位小娘子,独人人高马大,铁定要欺负小娘子……实在可恶!”
“没错!简直目无王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巷子比较窄,里面住着几家夫子,因为离得县学近,夫子们便在附近置办房屋,离得近了,隐隐听到里面的动静。
最开始是那可恶的独人,声音沉沉地威胁:“听话!”
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如果是夜晚,都能用来止孩啼,众人一惊,连忙拐进巷口,入眼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小娘子围困在墙边,胸膛起伏:“你来这里做什么!”
“给你送饭啊,”小娘子胆子大,被独人这般对待依然面带笑容,仰着头娇俏回答。
众人不免敬佩,同时又升起怜香惜玉的情绪。
这般好的女子,怎么舍得……
然而独人不愧是独人,不仅不怜惜,反而怒道:“女子应当三从四德,哪能抛头露面,此等做法实在是不知廉耻!”
确实不错。
同是读过四书五经之人,听到独人的话,几位学子心中认同,话虽如此,但……
另一边,小娘子,也就是邬颜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嗤一声。
如果不是施母逼着,她才不来呢。
手中的竹篮放到青石板砌的地面上,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走,突然一把抱住施傅兴的腰,撒娇道:“可是我好想你啊~”
“夫君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颜儿每每念及都忍不住落泪,难道夫君不想我吗?如果不想,那就推开好了。”
偷看的学子大惊失色,身为女子,怎可说出如此不守妇德的话!
呵,这“独人”一向重规矩,一定会推开!
可他们千等万等,那人嘴上礼义廉耻,实际却将小娘子纤细的腰肢揽得更紧了些……
“……”
女人的身.子.酥软娇嫩,纤弱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腰部,明明没有力气,却仿佛千斤之力,让施傅兴动也无法动。
鼻尖闻到了属于邬颜的独特香味,初闻时浓烈,一如女人本人,艳丽张扬的容貌,而后渐渐消散,最后细闻,余调里却是久久留香的清淡桃花香。
“实是不成,体统!”
“那推不推开啊?”邬颜眼底藏着笑意。
施傅兴抿了抿干涩的唇,他唇色偏淡,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缺少血色,他道:“有些晕。”
“嗯?”
“从早至今滴水未进,头晕。”
邬颜挑眉:“所以?”
“所以……”施傅兴的手缓缓放到那一湾月牙窝里,盈盈一握。
“……让我先扶一下。”
邬颜一怔,噗嗤就笑了,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哪里见过这么口是心非的人,实在可乐。
就连之前气势汹汹进来“抓人”的学子,也变得面色忽白忽红,不知道是被施傅兴“恶心”的,还是气的!
总之,一切都是因为独人!
“这就是夫君住的地方?”
推开一扇小院的门,进入一方天井,斋舍每一个院子里住四位学子,施傅兴的房子在南边,朝北。
普进屋里,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味道,大概是因为照不进来阳光,屋里昏暗暗的,书桌上摆着一大堆书籍,全部展开着,写满字的宣纸扔的到处都是,风从窗户进来,呼啦——像蝴蝶飞走。
邬颜帮着捡起来,手指捏着一张纸,目光不经意落到上面的字,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夫君?”
施傅兴将竹篮里的饭端出来,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何事?”
邬颜笑了笑,将纸上的内容念出来: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 ,赖母师之典训……”[注1]
顿了顿,邬颜语气调笑:“夫君兴趣广泛,近来居然开始读《女诫》了?”
轰的一下,施傅兴的耳朵便红成了红果儿。
脑海中的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忘记收起来!
第33章 只是捉虫
直到两人入座吃饭, 施傅兴还在试图解释。
“是书坊的抄书,不过刚开始抄了个开头,平日里, 为夫不会看女人的书籍。”
“是吗?”
“自然。”
邬颜觉得好笑, 她道:“原来夫君并不看《女诫》啊,那你肯定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吧?”
施傅兴顿了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女诫》是东汉班昭写作, 主要用来教育班家女子做人之理, 哪怕没看, 也能猜出是关于女子的行为准则。”
“确是如此。”
邬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来正巧,妾身看的书不多, 这本《女诫》倒是熟读,比如, 里面有一句说‘女子柔弱,不能做粗重的活, 那样会让她们的手受到损伤,而男子不同,浑身都是石头,所以身为男子,应该亲力亲为,吃饭的时候要给妻子夹菜,剥壳, 盛汤……’”
想了想觉得还不够, 邬颜又加了一句:“除此之外,男子还要谦让女子,不能顶嘴。”
施傅兴眼一瞪,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气得手指颤抖:“班昭先生何曾写过这句!”
“哎?”邬颜淡定地将施傅兴指着自己的手指按下去,笑得眉眼弯弯,“妾身看过《女诫》,里面的确有这样写,夫君没有看过自然不知道,妾身不会怪你顶嘴的。”
施傅兴:“......”
可恶!讲不过她!
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施傅兴气鼓鼓的,他虽然成天装的老成,实际上不过才十八岁,十八岁在后世才是刚刚成年的年龄,邬颜故意逗逗他,也省得这人读书读傻了,她可是还在等着当官太太呢。
晌午饭不是去食肆吃,虽然只有一菜一汤,但对平日吃猫食的施傅兴来说,可谓算得上丰盛。
炒田螺之前已经吃过,因为施傅兴常年营养不良,胃口吃不得刺激食物,所以今天只带了酱炒田螺;另外一盅田螺煲,本来是邬颜给自己做的,顺便也带过来。
从用料看来,田螺煲仿佛很复杂,其实不然,只需要把炒好的田螺倒入提前煲好的汤里,然后小火慢炖片刻便可。
汤是野菜豆腐汤,施家人穷得连菜也不种,邬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在院墙外划出一片土地,平时种点儿蔬菜水果,一年下来,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彼时这样说时,施母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以前只觉得没饭吃,所有的地都用来种粮食,但就像老三家说的,她们可以不用田地,只在自家院子种些,官府难道还能管得了
当即决定趁着来县城摆摊的时候多买些菜种子回去种。
施傅兴看见邬颜舀了一碗豆腐田螺煲,正想开口让对方也帮自己盛一碗,突然想起刚才的“女诫”之论,一时间又憋了回去。
起身盛了一碗,离得近了,田螺煲的香味更加明显,深深吸一口,惹的腹中饥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