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家啊,就不能太有见识。要不圣人怎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末了她们还感慨了一句。似乎在为那日被苏毓怼得哑口无言出气了似的,心里很是痛快。
“可不是?”立即有人接茬儿,“圣人都这么说,可不是有道理!”
三三两两的过了口头的瘾,抱着自家的木盆,结伴去西街的大户人家去接活儿。
与此同时,苏毓带着徐乘风去茶馆用了早饭。慢慢悠悠地吃了早饭,又去附近的街道上转悠。苏毓既然有了买衣裳款式的念头,自然就会去各处打探看看。她带着徐乘风进了各大成衣铺子看,里头有着金陵最时兴的衣裳款式。但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是差不多的。
苏毓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女子穿上身是个什么效果。似乎这个时代的衣裳甚少在衣裳款式上下功夫,都是在刺绣和花色上动脑筋。这般看了一圈,苏毓心里有了底儿。
等转悠得差不多,苏毓才牵着徐乘风去了昨日的那间酒楼。
那个姓曹的公子早已在里面等着了。苏毓带着小屁孩儿走过去之时,等在门口的仆从忙不迭地就迎上来。他这回的态度显得殷切得多,老远就喊徐娘子,小碎步地引着人上二楼:“我家主子在二楼天字号包厢里等着了,徐娘子快些可好。”
苏毓点点头,牵着徐乘风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仆走在前头心里就在想,乖乖,上回主子看中了徐娘子的衣裙,说好,他还看不出明堂。这回贴近了看,确实是好。那一身衣裳穿上身,明明也没多好的料子和花色,刺绣也是简简单单,偏生穿得就像是一套没个三百两拿不下来似的贵气。
到了天字号包厢,一推开包厢门,曹溪安抬眸看到苏毓这一身,眼睛蹭地就亮了。
这一身款式,比上回看到的那一身更好些。他看了一眼仆从,仆从忙殷切地上来拉凳子,安排小孩儿吃的点心。苏毓自然没有错过刚才开门之时曹溪安的神情,坐下便单刀直入:“曹公子可是想好了?这笔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那一身款式,整个金陵,仅此一件。”
曹溪安笑了一声,拎起桌上的茶壶,取了一空杯为苏毓斟了一杯,缓缓推送至她面前:“徐娘子来之前将这金陵的成衣铺子都转了个遍儿?”
“自然。”
曹溪安唔了一声,没说话。
许久,他又道:“若是徐娘子将身上这一套的款式也卖与我,两套五千两如何?”
苏毓眼睛一闪,笑了:“这一套比那一套更有适用性。那一套太考验穿衣人的身段儿,这一套就方便许多。哪怕身段略有短处,也能通过衣裳来扬长避短。曹公子,这一套要是卖,可就不止三千两。你这也太会做生意了,两套,一句话给我压了至少一千两。”
曹溪安笑了:“这也无奈,毕竟如今只有我看上你的衣裳。”
苏毓听了这话心里不快,眉头蹙起来。
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说出来就未免有点欺人太甚。苏毓倒是不慌,坦然说出来,就是给留了余地:“若是我不去挣这银钱,待价而沽,总是有人看得上我的款式。金陵城家大业大的人不少,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曹公子一人有这眼力。你说是不是呢?”
曹溪安笑了:“话是如此,但放着眼前的利不抓住,去等那等莫须有的机会,这当真好?”
“说是莫须有就未免过了,”苏毓笑,“款式我设计的。既然能设计女款,自然也能设计男款。原先是没想过衣裳款式去做买卖,如今既然想起来,自然也是有人能去走。说来也是缘分,外子也是豫南书院的学生,就是不知与曹公子是否认识了。”
“哦?”曹溪安心里一动,倒是没想到,“不知徐相公名讳?”
苏毓笑了一声:“单名一个宴字。”
“徐宴?”曹溪安突然坐直了身体,“徐宴?!”
别人他是不一定知晓。但徐宴,这个人在豫南书院可谓大名鼎鼎。
那厮长相离谱就先不说,还有着非常人能及的记忆力。一入学院便被白启山老先生看中,毫不犹豫地收作关门弟子。忆起徐宴那疏淡得像是什么都不入眼的模样,他脸上的轻慢被郑重之色取代。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毓,“你是徐宴的内人?”
说着,他这才注意到,坐在苏毓身边乖乖吃点心的小娃娃,跟徐宴那厮竟然有七八分相像。
“居然是徐宴的内眷?”忆起学院传得那些关于徐宴内眷的传言,他看着眼前窈窕玲珑的女子和玉雪可爱的孩子,忽然有点迷茫。
苏毓:“……”这厮在学院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么?为何提到他这么震惊?
第六十章
原本安静略有几分紧绷的场面, 因着徐宴两个字突然变得古怪松弛了起来。
袅袅茶香盈室,水汽氤氲,模糊了两人的眉眼。曹溪安仿佛打量新奇的事物一般仔仔细细打量母子俩, 许久,他缓缓沉吟道:“徐娘子预备怎么卖?”
若是徐宴的娘子,那确实诚如苏毓所说,她想找人卖衣裳花样子的确不难。
徐宴如今成白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金陵城想巴结徐家的人绝对不会少。尤其那些有钱无权盼着能与官府搭上线的商贾,乐得捧着银子来跟徐娘子做买卖。他曹家在京城虽然家大势大,但这里是金陵。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再说,徐宴好似跟冀北候和柳太守也有几分交情。
“徐娘子,”曹溪安是当真看到了商机,时下衣裳款式大多雷同, 这一套只要有人引领, 在人前出几次风头,必然会形成一种风尚。如今尚美成风, 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是暴利, 由不得曹溪安不心动, “既然你说你能画女款也能画男款, 不如这样, 你与我合作。”
苏毓心里一跳,没有说话。曹溪安的这话正中了苏毓心思,若是可以,当然是长久合作更好。
她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神色:“那曹公子预备如何做这买卖?”
“不若这样,六千两, 我买下你上回那一套和今日这一套的衣裳款式。”心中是信了苏毓是徐宴的内眷这话,曹溪安自然也不压那一千两银子。还别说,商贾都晓得趋利避害会看人,他自然更会掂量。做生意都是小事儿,曹家还真不计较这三瓜两枣的小钱。
他看中的是徐宴这个人,以及徐宴背后的白启山老爷子。
事实上,在书院他不是没跟徐宴搭过话。但徐宴此人疏淡寡言,不远不近,根本看不出深浅。若是生意上跟徐宴的内眷搭上,这上赶着碰上的好事儿,他总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弄巧成拙,“徐娘子往后的衣裳款式,先拿来我这过目,若是合适,你入股如何?”
曹溪安这话说的可以说十分公允,甚至有些让利了。虽说苏毓自认衣裳款式若经营得好确实能赚,但毕竟二人是头一回做生意。开出如此条件,在哪个时代都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苏毓并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冲昏头脑,听到他主动提及,看他的眼神不由审视起来。
曹溪安有心,自然就任由她审视。
苏毓思索了片刻,点头答应。
还是那句话,有钱不赚是傻子。虽说不太清楚这个人的目的,但做买卖不是做别的。只要看好了合约,旁人也没那么容易诓她。再说,徐家能图的也就只有徐宴这个人了。这是一场相对来说公平的交易。毕竟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到底谁占了更大的便宜。
与旁人只是看好徐宴不同,苏毓可是很清楚这厮最后官居首辅,位极人臣。
“入股自然可以谈,”苏毓出门之前便想过这点,所以将那日画的男款衣裳的花样子都带出来。只是在他开话头之前没有拿出来,此时淡淡道,“就是不知曹公子有何想法?”
苏毓不急不躁镇定自若的模样,曹溪安一边看着一边觉得书院的那些传言根本就是扯淡。什么徐宴的内人并非什么明媒正娶的妻,而是乡下十来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大字不识,貌丑无盐,年老体弱,还不利子嗣。这些年若非徐宴品行好,不离不弃,否则早就该被休弃的。
曹溪安看着眼前窈窕婀娜的女子,以及一旁漂亮得像观音菩萨座下童子的孩子,心道若是这都算貌若无盐,那传话的人得多倾国倾城?
“你以花样子入股,经营、裁制、售卖都是我手下人来。”曹溪安既然提出入股,便也条件放宽,“两层股如何?我认为合情合理。”
苏毓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商法,或者说,这个时代就没有商法这一门。若是抽成,抽百分之二十,比起先前卖菜品方子还多出一层。苏毓当然没有不满,只是得来的东西太轻易,总是叫人再三思量:“那曹公子有什么要求?既然提出了报酬,要求总归是有的。”
曹溪安听这话又笑了,这女子半点不像乡下来的,头脑清晰得厉害:“我得看过徐娘子的样品再做定夺。”
这话落下,苏毓就放下心了。
“样品暂时没工夫做出来,”苏毓也不藏着掖着,将那一叠稿子拿出来。这几张稿子也不重,苏毓一大早用画筒卷起来,让徐乘风小屁娃子背着呢,“我这里有画稿。”
眼睁睁看着苏毓从吃点心的小娃娃背后拿出一个画筒。
小娃娃无动于衷地任由母亲动作,手里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受影响。曹溪安颇有些哭笑不得。两次见这徐家的娘子,总觉得徐宴家的这娘子有些不一般。这年头姑娘家都讲究温婉贤淑,温顺听话。曹溪安却觉得徐家娘子身上透着一股不安分,但特别有鲜活气儿。
画筒的盖子打开,将里头的画倒出来。
苏毓一张张打开,都是男款,那各色各样的衣裳就展露在曹溪安面前。苏毓也是留了个心眼儿的。衣裳呈现的是整体的效果,胳膊,肩膀,腰身如何做,苏毓没有细致的画。若要呈现画作里衣裳的款式,还得苏毓亲自去跟绣娘裁缝商量才可。
曹溪安看这些衣裳的样式,倒是第一眼没被款式吸引,反而被苏毓独特的作画技巧给惊住了。
水墨与水粉的自然融合,画出色彩渐变和光色明暗的效果图,曹溪安十分震惊。
当下的作画技巧就不必再赘述,苏毓的画法当真是新颖独到。曹溪安来金陵晚,十来前天快要开学才匆匆赶到。尚且不知苏毓曾因一幅画在字画局大放异彩,并且还招来了一场不小的麻烦。此时捧着稿子,忍不住就问苏毓:“你这颜色是如何画出来的?”
苏毓一愣,发现那日作画没注意,又习惯性用了自己的画法:“哦,这个啊,是我独创的画作技巧。颜色也是我调配出来的,让曹公子见笑了。”
“哪里,”这若是见笑,那他的画技岂不是滑稽?“徐娘子还擅丹青?”
苏毓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应好还是应不好。
曹溪安没听说孙家跟徐家闹得那一出,见她面色犹豫,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不多勉强:“这几套衣裳看画作是都不错的,但没看到实物,也说不好呈现的效果。不若这样,徐娘子若是得空将这几套衣裳做出来,叫我看一看上身的效果,我们再来谈入股之事?此事不急。”
这倒也是,没有那桩合作是一次就谈成的。
苏毓想想,便将画稿收了起来:“这是自然,正好外子也是豫南书院的学生。原本就答应了得了空便去学院看他,不若约个日子,我将几套衣裳做出来。让外子穿与你看一看。”
曹溪安想得就是这一出,他还没提出来,苏毓自己倒是把话给递出来了。当下满口的应答。不仅如此,早先说好的衣裳银两他准备好,苏毓身上这套他也是今日一并买下来。
吩咐仆从立即回府上拿银子过来,他忍不住就与苏毓说起了丹青画作的事情。
曹溪安本身就是爱画之人,也有收藏画作的癖好。他在京城之时,为了收罗各种画作,说是一掷千金都不为过。那些画作里头,有不少如今已经成了孤品,也有不少渐渐黯然失色。但这丝毫不打击曹溪安收藏画作的喜好,甚至因为孤品的增多,让他对这件事越来越痴迷。
“徐娘子不必担心,曹某只是十分欣赏各色字画。钦佩有高超丹青技艺之人。”
他此时毫不避讳自己对画作的喜欢,“曹某手下收藏画作不少,自认也有一定的品鉴能力。方才见徐娘子上色技巧与众不同,着实有些吃惊。徐娘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这倒也没有。
苏毓既然打着去字画局卖画的念头,就没有避讳自己擅丹青的事。方才顿了一下,不过是曹溪安那吃惊的模样,叫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出这个风头。
此时听他解释便摇摇头:“没什么,我确实擅长丹青。”
“哦?”曹溪安眼睛都亮了,“那不知曹某可有幸观赏观赏?”
苏毓:“……”这么自来熟真的好吗?
“也可,”苏毓无奈,这曹公子似乎是个急性子,苏毓淡淡道:“下回成衣做出来,我与外子带上画作一并去豫南书院寻你。”
曹溪安比她想的还急,想着当下便去看一看。但一想今日学院不沐休,徐宴定然不在家中。他一个外男不好跟个妇人回家。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徐家娘子也不必做人了。想想,便按捺住了急切的心情点点头:“若是画作好,徐娘子不介意我收藏吧?”
苏毓听到这话是当真要笑,她是遇到大金主了么?
“那是自然,承蒙您的厚爱。”
穿过的衣裳自然不好给个外男的,苏毓在他提出要买之时特地花了些银两另做了一套。等着曹家的仆从将银两取来,苏毓便将上回那套衣裳的样板交给了曹溪安。身上这一套,因着是苏毓临时决定穿出来的。倒也没准备样品,约定下次成衣成型之时一并将样本交给他。
曹溪安也不怕她跑,一口答应了。
一次挣了六千两,这对寻常人家来说,那是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钱。苏毓十分高兴,出了茶馆就领着小屁娃子跑去了金陵最大的钱庄。这些银两放家里自然是不安全的,存在钱庄里才稳妥。苏毓去存了银子,扭头就牵着小屁娃子血拼!
挣钱了,当然要大方。不仅大方,苏毓丝毫不耽搁,又去寻了相熟的裁缝做衣裳。她手里也有徐宴衣裳的尺寸,做衣裳也方便。说来那裁缝替徐家做了不少套衣裳了,赚了不少钱。看到苏毓过来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苏毓一面跟她商量衣裳怎么做,一面心里嘀咕:看来是时候给山上的宴哥儿送送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