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惊了,连声感慨:“虎父无犬子。”
正当几人嘀咕着,屋里徐宴穿着新衣裳就出来了。
这时候天色还未晚,申时一刻,外头光色将将好。徐宴穿着一身朱色的袍子走出来,几个人的眼睛都不晓得打弯儿了。别说男子不懂爱美,这个时代尚美成风,尤其是上层社会的男子深受其影响。男子对皮相的看中比内宅妇人都不遑多让。
曹溪安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宴身上的这一身。他是晓得苏毓制作女装的厉害,但毕竟是男子,除了好看,看不出门道。但一旦是男装,这就很能看出衣裳的好处了。
徐宴这一身穿出来挺拔俊俏如月下松,气质出尘,身姿朗朗,当真是不知该如何去夸赞。
苏毓走在后头,一看曹溪安的神情就晓得生意成了。她按捺住不露声色,走到徐宴身边口齿清晰地跟他们介绍起这衣裳的好处来。
二十多年的书自然不是白读的,可以卖弄之下,可谓妙语连珠,妙不可言。
几个人里,除了曹溪安,张口就问了徐宴:“这衣裳是哪家绣娘缝制的?当真是一双巧手!我来金陵许久了,怎地没在金陵城内见过如此好的手艺?”
“内子带来的。”徐宴回答的很简单,“都是内子置办的。”
几个人看向苏毓。
苏毓没回话,反倒是将目光投向了曹溪安。
曹溪安自然心里有了定论。不仅如此,他隐约还有些急迫。
做生意的人敏锐,曹溪安大体能感觉到若是今日不抢先将这桩事儿定下来,苏毓往后就多了去机会找人合作,不指望他。耳边几个人还在嘀咕,曹溪安心里暗道一句失策,不该带他们过来凑热闹的。跟他一道来的几个人里不少家中都有资产。
曹溪安眼神暗了暗,又问:“不是说准备了好几套,弟妹不若都叫宴兄试试。”
“这不难,”苏毓趁人不注意时捏了捏徐宴的小拇指,“宴哥儿辛苦一下。”
徐宴手指头蜷了蜷,自然又进去换。
这回出来是一身碧青的广袖。这一身,比朱红的那件更衬徐宴。徐宴这厮生得白皙,骨架又漂亮,这种颜色的广袖穿在他身上,正是映衬了那句话陌上公子人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行动间巍峨如玉山之将崩。碧青色更衬得徐宴气度清雅,卓尔不群。
这一身穿上身走出来,细细索索的议论声都没了。几个人盯着这套衣裳,眼神闪烁。苏毓后面都不用曹溪安出声提醒,自然是口若悬河地介绍。
明明只是试穿衣裳,几个书生看着神情一动,似乎都在考虑拿一套。
曹溪安的表情更凝重了些,十分懊恼今日带旁人来看了苏毓的成品。虽说他们尚不知苏毓与曹溪安的约定,但能进豫南书院的人,当然没有傻的。他当日能看出商机,旁人自然也能。
看了看苏毓,还没开口。徐宴都不用他们提醒,转身回内室又换了一身出来。
总共四套衣裳,每一套穿出来各有千秋,但都是相同的惊艳。
曹溪安看完以后都没了观赏苏毓画作的心思,折扇抵着下巴,眉头皱得打结。旁边还有人在,他也顾不上其他了,当众要求跟苏毓徐宴一道谈谈。几个书生一看这架势,立即明白了什么。其中有一个看着苏毓不免就有些想法,能赚银子的事儿,谁也不会嫌麻烦不是?
不过看情况是被曹溪安抢先一步了。他们笑着起身告辞,倒是有人忍不住提了一嘴:“弟妹,我宋家旗下有布庄三十余家,遍布大历十几个城池。来自各地的料子应有尽有,手艺出众的绣娘裁缝也数不胜数。若是你得了空,可去坐坐。”
苏毓眉心一跳,看了一眼,曹溪安的眉头果然蹙起来。
不过她还是好心谢过:“多些宋公子,若是得了空,必然会去坐坐的。”
几个人先行告辞,曹溪安脸上立即就带了笑了。
徐宴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邀请曹溪安坐下。曹溪安也不跟两夫妻绕弯子,开门见山:“弟妹不知考虑得如何了?两成的股子入我旗下的成衣生意,如何?”
苏毓原先觉得两层很高,但看过方才几个公子的神情,她立即意识到这里头能赚的文章比她想象得更大。或许是她低估了这个时代尚美的风潮。男子对美貌的追求,不仅仅是她以为的那般停于表面。但是早前有过口头约定在,这时候开口涨,显得有些不厚道。
但,她也不是个多厚道的人:“这四套衣裳曹公子以为如何呢?”
“好,自然是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装聋作哑是没意思的。几个人的神情做派,苏毓徐宴都看在眼里。原先没看到成衣之前,曹溪安满心觉得自己开出两层股子的价已经是给徐家脸面了。这回带人来一搅合,反倒显得他抢占了先机以财力在占徐家的便宜了。
曹溪安十分郁卒,他原先是想跟苏毓合作,既赚了钱又施了恩。这般折腾了一通,到显得纯粹的交易了。不仅纯粹的钱货两讫,谈判桌上的博弈还显得他斤斤计较:“正是因为好,我才问弟妹这句话。”
苏毓笑了一声,对他这坦然的踢皮球行为感觉好笑。
现如今把这话踢到苏毓这边来,提价就是苏毓再狮子大开口,不提价也是他给了机会但徐家没抓住,还得承他的情。苏毓沉吟了片刻,看向徐宴。
徐宴正眼皮子微微掀了掀,淡淡地看向曹溪安:“曹公子觉得好,是好到什么程度?”
老实说,曹溪安是没听过徐宴说话。这厮寡言,平日里除了先生授课提问之时他会开口,甚少开口。可因着徐宴在甲班,曹溪安在丙班,不在一块儿,曹溪安连听他上课回答问题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冷不丁听徐宴开口,只觉得这人当真是老天爷赏官家饭吃,嗓音竟然也出奇得好听。
“三成如何?”
他突然开口,苏毓心口一跳。
曹溪安也是一愣,诧异地看着语出惊人的徐宴。
徐宴提出这样的话,就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他抬起眼帘,任由曹溪安打量。在他诧异的目光之下又缓缓地开了口:“若是两家合作,等衣裳的新品出来,我便会穿上一个月。”
虽然不懂广告的概念,但徐宴聪慧的大脑和敏锐的观察力,立即发现了机会。就在方才,听到几个人议论着要买,徐宴就意识到一点。衣裳穿在他身上,或许能对成衣售卖起到不小的引导作用。不是他自负,而是徐宴太清楚自己吸引目光的能力了:“如何?”
这回轮到曹溪安心口一跳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徐宴。无法否认的一点,衣裳穿在徐宴的身上,确实有着震撼人心的美感。就在方才他亲身体验了。
抿着嘴唇,他没有立即回话。
事实上,三成的股确实不少了。徐家如今只是投入衣裳花样子,料子成本,绣娘的工钱,甚至售卖的一系列手续,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投入。给出两层已经很多了。可,他又看了一眼徐宴,实在无法否认徐宴穿上衣裳去金陵街上走几圈极大可能会带来的效果。
“不如,让我考虑考虑?”三成股太多了,曹溪安有些舍不得,“给我两日时间考虑?”
苏毓没想到徐宴居然这么一会儿就想到将广告效应变现,心里震惊这厮的应变,慢慢将一口气咽下肚子里。徐宴已经提出要求,她便附和便是:“两日太长了,我待不到两日便要下山……”
这话还没说完,被徐宴飘了一眼。
苏毓:“……”
室内一片安静。
须臾,曹溪安吐出一口气:“明日,明日我给你确切的答复。若是妥当,届时便订立契约。”
第六十四章
曹溪安走后, 苏毓便忙碌起来。
徐宴住的地方实在是太空了,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常用的洗漱用品和夜里要睡觉用的被褥,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夜里母子俩要留下歇夜的,结果两间屋子也就只有一张榻。眼看着这厮看她的眼睛都冒绿光了, 苏毓也很无奈:“明日就该沐休了吧?”
“嗯, ”徐宴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人徐乘风, 眉头及不可见地蹙了蹙, “原本打算明日回。”
苏毓算了算,沐休的日子确实到了。早知道就晚几日过来,兴许还更妥帖些。她叉腰在屋里屋外地幽幽转了一圈儿,说是书院拨给学生歇息的宿舍,自然该有的都有。因着豫南书院收录学生的特殊性, 这住宿条件就苏毓来说, 可以算得上优越。
屋里屋外的摆设, 除了特别空意外,也算简单雅致。苏毓转了一圈没找到灶台,自然要问。
“若是用饭, 得随我去食肆。”书院开在金陵城边的山上,即便是有仆从伺候, 上山下山也不方便。为了照顾学子的衣食住行,书院特地设有食肆。请了金陵手艺不错的厨子做饭,吃食上也算精细。只是徐宴吃惯了苏毓的手艺,总觉得食肆的饭菜太清淡,他吃不太惯。
这个时辰点也快到晚膳开饭了,徐宴那幽幽的目光落到苏毓身上。
今日出门,苏毓自然是精心打扮了的。衣裳是穿得那一身朱红色的胡裙。腰肢掐得极细,上凸下翘, 玲珑又不显媚俗。这大半年的养头发,头发虽然没有长得多整齐,但是里面密密地冒了一层头发。她用了现代姑娘编发的技巧,蓬松地编了一头。两根与身上裙子同色的缎带穿过两鬓的鱼骨编发系了带子拖下来,显得发量极多,短而有些泛黄的头发不仅没失色,反而衬得她俏皮又活泼。
水灵灵的桃花眼,十分贴合发型的妆容。掀开眼帘扫了徐宴那么一眼,他眸色便是一黯。喉结缓缓地滑动了一下,他忽然伸手盖住了一旁啥也不懂就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的小屁娃子的眼睛。
俯身贴下来,在苏毓猝不及防之下,十分克制地在苏毓的唇上落了个吻。
苏毓心口咚地一下,跳了起来:“……”
没有太过分,贴了一下便离开。手从小屁娃子眼睛上拿开之后,小屁娃子两手握拳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看爹娘一幅准备要走的模样,忙从椅子上滑下来跟上。
几人到达食肆,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大多来豫南书院读书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消耗快,自然就饿。此时三三两两地结伴坐在一处,仆从在一旁伺候着,他们用膳还不忘讨论学业问题。其中有人多的一群似乎在争论什么难题似的,很激烈的样子。徐宴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进来,立即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还是那句话,不管徐宴知道还是不知道,这厮在书院是鼎鼎有名的。
自开学至今,书院的先生们无一不是在夸赞徐宴此人才思敏捷,非常人能及的。这才开学半个月,还未经过月度考核,同为豫南书院学子的天之骄子听多了这样的话,心中难免会心存比较。再没有亲眼所见之前,比较就意味着不服。
这般时常遇到了难以达成共识的难题,他们不免就想让徐宴也来说一说看法。但此人独来独往,甚少对旁人的见解发表评论。如此一来,神秘的徐宴一旦出现,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众人的目光。
此时徐宴带着一个女子进来食肆,自然就更令人震惊。
万众瞩目之下,徐宴将苏毓和小屁娃子安置在靠南边的一个桌,自己则去买饭菜。豫南书院的饭菜是要自己掏腰包的,吃什么,都是学子自己点。
苏毓端坐在桌边,四面八方的目光时不时地递过来。似乎苏毓是什么稀奇的人似的,那怪异的眼神叫苏毓已经佛了,真的是麻木。从她来,去到门房去递话,再到后头去宿舍,这奇怪的目光就一直追随他。想来想去,猜又是徐宴皮相的锅,她便全抛诸脑后,任由他们打量了。
这一打量,彼此眉目往来,嘴上没有话说,心里都有了定数。
徐宴打了三个菜回来,与他一到回来的还有两个面相十分不错的公子。一个娃娃脸,说话眼角眉梢都带笑;一个国字脸,看着有些严肃,但眉目十分清正。
两人与徐宴说了番话,过来与苏毓颔了颔首便相携离开。
苏毓:“……认识的同窗?”
“嗯,”徐宴其实也不是没有结交好友,只是他结交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看似独来独往,实则是挑剔,并非什么人都结交,“过个几日,可能会去家里坐坐。”
“来便来呗,好生招待就是。”苏毓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小屁娃子:“去替你爹端一下。”
小屁娃子于是从板凳上滑下去,屁颠颠地跑过去接过他爹手里一盘豆腐。豆腐颜色十分清透,看起来水嫩嫩的,他两手捧着,小心翼翼地碰到桌上来。
饭菜端过来,一家三口用罢了晚膳,便安静地回住处了。
他们来去没怎么跟人打交道,不晓得这一趟叫食肆里炸开了锅。书院关于徐宴的传言是从入学第一日就有的,好的坏的,各种传言都有。其中说得最难听的,不外乎他妻子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今日一见那女子,虽没有肯定,但十之八九是徐家的内眷。只觉得传言太不可信!
且不管外人心中如何想,苏毓跟着徐宴回了宿舍便烧水洗漱。小屁娃子跟着跑了一天,其实也累了。被他爹抱着去沐浴,还没洗好,抱着他爹的胳膊就睡着了。
等父子俩穿好衣裳出来,小屁娃子早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徐宴将小孩儿放到榻上,拉着苏毓就想进盥洗室。书院的住处都是单独的,每个学子住处之间个出半间屋子的空儿。徐宴住的这地儿格外的清幽,是白启山老爷子特地为他拨的。若是闹出什么动静,倒是不怕人听见。见徐乘风睡了,他便想拉着苏毓共浴。
上回在家鸳鸯浴的滋味儿还历历在目,他十分期待再来一次。
刚一进屋,苏毓便被他揽住了腰:“……”不是她不想,而是十八的大体格年轻人,她实在是怕自己失态闹笑话。忆起两人在家中闹得那大动静,回想起来都有些脸红。
“……不然,等咱们回了家再说?”
“你方才不是答应了?”
苏毓木着脸:“……那是权宜之计。我要是没忍住出声儿,把小孩儿吓醒了你哄?”
徐宴:“……”
……
共浴是不可能共浴,苏毓将人赶出去,泡在浴桶里仓促地洗了个澡。不过她日日沐浴更衣的人,今日也出了点汗,不至于那么脏。这边洗漱完毕就穿衣裳起来了。才擦拭着头发呢,徐宴就进来了。
这宿舍是个小两间,卧房和外间儿中间隔了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