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定元卧室的床褥都已经铺好了,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据老太太的说法,乖宝特地将这些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过,他扑到床上,将脸埋到被子里,好像还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一沾到床,困意就上来了,唐定元三两下脱掉外衣,掀开被子准备睡觉,不过头刚枕在枕头上,他就察觉出了异样。
枕头底下好像垫着东西,硬邦邦的,有些硌人。
唐定元睁开眼,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摸,掏出了两本书册。
神剑奇侠传!
唐定元吓出了一身冷汗,困意瞬间跑光了。
这两本话本子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枕头底下?唐定元肯定自己没有把这两本书带过来,那么只剩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帮自己整理被褥的乖宝将这两本书放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他屏气凝神,双手微颤着翻开了书页,果不其然看到了被墨汁圈出来的两个名字。
卢定元!唐宝!
老天爷,让他死了吧!
唐定元赶紧将这两本书扔到了床尾,然后用被子将自己盖地严严实实。
那小丫头一定猜到了,恐怕还是因为他要院试才暂时放他一马,等到了明天,就真的逃不过去了。
到时候那个小丫头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唐定元发觉自己往日聪明的脑袋在此刻居然都没办法给出正确的答案。
终究还是太过劳累了,想着想着,他渐渐陷入了梦香。
梦里,他背着一把神剑,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头上簪着一根红石榴石簪子,上面还坠着两个金铃铛,蹦蹦跳跳的时候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
“定元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同她的外貌一样甜美清澈,梦里的自己停下了脚步,趁她不备将她一把抱起。
“定元哥哥。”
女孩有些害羞了,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声音细弱地好像蚊子的叫声一样。
“你永远不会骗我对不对。”
她紧紧攥着他胸口处的衣领,鼓起勇气仰起脑袋,充满希冀地问道,眼神中缱绻着浓浓的爱意。
“嗯。”
他同样回了一个深情的眼神。
“那你还瞒着我,你个混蛋,居然把我写到里,还敢说我是魔教小妖女。”
原本还含羞带怯的小女孩瞬间化身女暴龙,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变出一个狼牙棒,对着他的脑袋一阵捶打,凶神恶煞的模样直接把唐定元从梦里吓醒过来。
“呼——”
唐定元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这个梦真是太可怕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天际已经泛出白光,也是时候该起床了。
想到乖宝可能在外头等着了,唐定元又有些踌躇。
其实这本话本就像是一个引子,好像快把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唐定元不知道乖宝的想法,因此有些犹豫不决。
他在床上静坐了许久,然后下床走到衣柜边,翻出一件竹青色的长襦,换上衣服后唐定元又仔仔细细地梳了一个圆髻,用木簪子将圆髻固定住。
借着巴掌大的铜镜,唐定元先后调整了七次木簪的位置,确保他此时的模样看上去端正又俊秀。
做完这些准备,唐定元才鼓起勇气踏出房门。
卢苗氏去文曲星庙了,虽然唐定元对自己很有信心,可老太太觉得还是得拜一拜菩萨,求一个稳妥。
卢秀玉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又鼓捣什么生意去了。
外间只有卢宝宝一人,在唐定元出来的时候,她正好端着刚出好的热粥进来。
“定元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卢宝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偏偏她的语气是那么甜蜜,就像掺了好多斤蜜糖一样。
这句话是话本里魔教小妖女常常挂在嘴边里的话,那个鲜活明媚的少女总是不吝啬表达自己对正道男主的喜爱。
一股热气从心脏的位置窜到了后脑勺,唐定元甚至可以感受到此时此刻自己脸颊的滚烫与灼热。这和梦境里不一样,当乖宝软乎乎地说出这句话时,唐定元觉得自己的心速快地好像要爆炸了。
明明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用几分真心,可还是能有溢出胸膛的幸福感。
卢宝宝端着热粥,看着唐定元白净的脸颊渐渐染上绯红,耳尖的红色好像浓重掉快要滴下来,他穿着她最喜欢的竹青色长襦,这翠艳的色彩与他此时遍布红晕的肤色相得益彰。
她本意是想要逗逗小元子,现在看来,好像逗出火来了。
卢宝宝咽了咽口水,她不仅逗出火了,好像还有点引火烧身。
“咕咚。”
卢宝宝觉得自己的思想不纯洁了,她有些馋,馋面前那个少年。
第36章 屠夫家的小娇娘36
卢苗氏和隔壁的小娘子从庙里回来, 途中还特地去了趟庙附近的村子, 买了一只肥硕的大母鸡,准备替准孙女婿好好补一补身子。
买鸡的时候卢苗氏还有些心疼, 这边的鸡鸭卖的比他们那儿贵多了,看上去还没有自己家养的好, 可谁让他们在外头呢, 想吃的时候家里的鸡也不能从天上飞过来。
和她一块过去的小娘子似乎也心动了, 在那户农家的鸡圈里挑选了很久,她男人这三天比元哥儿亏的还厉害,可终究还是囊中羞涩, 最后小娘子就买了五个鸡蛋,准备给她男人冲一大碗鸡蛋水喝。
回到家的时候, 另外那户的寡母也已经开始在灶头上忙活了。
她舍不得买一整只鸡,旦还是狠狠心从肉铺割了一小块肉, 这会儿把肉剁成肉糜, 和着打好的鸡蛋液, 再加点黄酒和褐酱, 已经隔水在砂锅里蒸上了, 房间里弥漫着肉香和淡淡的酒香。
撇去对寡妇提防自家孙女这个行为的不喜,卢苗氏还是挺佩服这个女人的。
一个人早年丧夫, 靠着绣活把孩子拉扯大, 供孩子读书,还能把两人的生活操持地和和美美,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本事。
这个寡妇的绣活是真好, 卢苗氏见过她在院子里绣的一些花样,栩栩如生的,比一般绣坊里卖的还要好,卢苗氏还向她打听过价格,她绣一个巴掌大的图案绣坊给她五十文,绣坊转手能卖出八十文,不过绣坊能给她一个稳定的销路,要是别人想要请她绣专门的纹样,得稍微多加点钱,但肯定比直接去绣坊买便宜。
这些年寡妇就是靠一手上好的绣工供儿子念书,娘俩三五不时还能买点鱼肉改善伙食。
卢苗氏看了寡妇的绣活儿以及打听完价格后有些心动,她问好了这个寡妇的地址,到时候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嫁娶需要添置衣裳,可以雇这个寡妇干活。
当然,盖头、喜被、嫁衣之类的东西就不能请寡妇来做了,寓意不好,怕犯忌讳。
几个女人干活都很利索,没一会儿,灶房里就传出各式各样的香味。
寡妇做了碗肉蒸蛋,一锅白菜炖粉条,还蒸了一条咸鱼,这顿饭有菜有鱼有肉,算是十分丰盛了。
卢家就更不用说了,一只大母鸡拔了毛,半只炖汤,半只红烧,剩下的鸡杂炒了辣子,也很是下饭,老太太早上去了庙里,因此没有在市集买到鲜活的河鱼,就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虾米炖了碗冬瓜虾米汤,再加上一盆清炒的白菜,一般人家过年的菜色也就这样了。
相比之下,隔壁小娘子准备的饭菜就有些寒酸了。
一盘清炒白菜,一碟子咸菜,两个荷包蛋外加一碗鸡蛋水,不用说,荷包蛋和鸡蛋水都是给她男人准备的,小娘子肯定一口都舍不得碰。
卢苗氏端着饭菜走到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元哥儿和乖宝这俩孩子之间的距离在她进屋后好像离地更远了,有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太太在心里犯嘀咕,怎么她就出去了小半天,俩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变得奇怪了呢?
“今天的饭菜可真丰盛。”
卢宝宝红着脸小跑到老太太身边,主动接过她手里端着的饭菜。
本来她是想要去灶房帮忙的,可老太太说灶房里还有个不喜欢她们姐妹的寡妇,让她轻易不要去人家眼皮子底下招嫌。
再说了,老太太也想亲手为准孙女婿做一顿好菜,这几年大孙女的手艺她也学了一些,做点家常小菜味道并不逊她多少。
“你们俩拌嘴了?”
将饭菜全都端过来后老太太突然开口了。
“没、没有,我和乖宝怎么会吵嘴呢。”
“没有,我才不会和他吵呢。”
两人同时回答,然后互相瞅了对方一眼,红着脸又将视线错开。
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两个孩子也是有趣,先是元哥儿偷偷用余光看向乖宝,几息后就将眼神收回来,正襟危坐,好像之前偷看小姑娘的人不是他似的。
等一会儿,就轮到乖宝小心翼翼地偷瞄元哥儿了,小脑袋一点一点转过去,元哥儿只要呼吸声稍微重一点就能把她吓到,立马把脑袋转回去,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一副乖乖等着开饭的好宝宝模样。
有时候,两人互相偷看对方的动作同步了,这下可好了,把脑袋缩回去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原本就红彤彤的脸蛋能更深一个色号。
卢苗氏渐渐看出味道来了,显然俩孩子是开窍了呀,也不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开始在心里打起算盘,乖宝今年十五了,如果这一次元哥儿能考中秀才,来年就可以给俩孩子准备婚事了,那个时候,乖宝十六,元哥儿十八,年纪也正好呢。
卢秀玉是在开饭的时候回来的,她对感情的感知度远比老太太来的差,即便这会儿俩活宝的别扭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她也没有注意到。
只想着今天俩人可能衣服穿多了,要不脸怎么那么红啊,显然是热的。
“怎么就这点菜,出门前娘不是给了你不少银子吗,那些钱你都花哪儿去了,我刚从考院出来第一天,你就给我吃这点东西!”
卢家人盛好了饭,老太太正准备说几句话呢,隔壁屋就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肉呢,我明明闻到了肉味,怎么人家都舍得给家里的男人买点肉补身子,你就这般吝啬呢?你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或许是女人的声音太轻了,争吵中只能听到男人的咆哮声,斥责声。
“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
卢苗氏放下碗,皱着眉头出去了。
她掀开帘子的时候正好看到隔壁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推开门气呼呼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似乎准备去外头吃饭。
透过敞开的房门,还能看到那个小娘子蹲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捡着被砸碎的碗碟碎片。
卢苗氏正抬脚迈出门槛,就看到另一边的寡妇探着半个身子,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管这个闲事。
老太太有些迟疑了,这段时间她和那个小娘子处的还算不错,可严格说起来,她们还是陌生人,这会儿要是过去安慰,人家也不见得会感激她啊。
最后卢苗氏还是没有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放下门帘,关上门,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哎——”
老太太一坐下就叹了口气,这隔壁的小娘子真是命苦,她男人没考中秀才都对她这样了,要是这一次真让他考中了,以后还有那小娘子好日子过吗?
有时候卢苗氏也会气这个女人不争气,太软弱,可仔细想想,除了顺应那个男人,她还能做些什么呢?人家爹娘护着,兄嫂帮衬,她就只有一个人,不是所有人的娘家都像她家老二媳妇家那样,把出嫁的闺女都当成宝贝护着的。
听那个小娘子说,她嫁过去这么多年公婆对她唯一的指望就是照顾好她男人,这些年她恨不得将这个男人当成刚出生的孩子伺候,自己的孩子断奶后就被公婆抱到身边养着,和她这个亲娘也不怎么亲近。
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女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等她男人考中秀才就好了,到时候,再冲几次乡试,要是考不中举人她男人就能安心回乡下开一个小书塾,她不用像现在这样跟着男人在镇上租房念书,到时候,她就能把孩子从公婆那儿要回来,自己好好养着。
卢苗氏默默听着她对未来的憧憬,可在老太太看来,这个男人考不中秀才才是那个小娘子的运道呢,要是真被他侥幸考中了,恐怕……
老太太摇了摇头,女人难呢,饶是她大孙女这样有本事的人做事情也要瞻前顾后,她要是男儿身,能少多少顾虑啊。
只因为是女儿,嫁了人后,能指望的就只剩下男人的良心了。
看着那个小娘子的遭遇,卢苗氏又不禁开始担心起乖宝来。
目前看来元哥儿是一个诚恳踏实的好孩子,可万一他将来考中了举人乃至进士,他的态度对不会发生变化呢?
当初他考中天下书院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替他惋惜,觉得老二家的情况配不上他,将来他要是考中了举人,考中了进士,主动提出要毁掉婚约,给予二房一些别的补偿,恐怕外人也不会觉得他做错了。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老二两口子那样的人就是拖累,二房的姑娘容貌远超常人又怎样呢?娶妻娶贤,纳妾才考虑女子的颜色,元哥儿那么优秀的儿郎,就应该娶一个对他未来有助益的娘子。
很多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年轻俊秀的状元郎被高官大户甚至皇帝的公主看中,抛弃了乡下的糟糠妻,一朝飞黄腾达过上富贵荣华的生活。
老太太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就揪心的难受。
只能说隔壁小娘子的境遇给人带来的感触太多,以至于老太太会有这样的联想。
卢宝宝默默吃着饭菜,感觉自己一侧的衣摆好像被人扯住了,她不动声色,悄悄将一只手放到桌子底下,然后挥动胳膊拍开那只捣乱的手。
谁知道没等拍开那只手,自己的手就被对方握住了。
唐定元的手掌很大,手指纤长,卢宝宝觉得自己的小手完全被他的手裹住了,根本挣脱不得,她怕被人看见,羞恼地瞪了边上的少年一眼。
可惜这一眼抛给了瞎子,唐定元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好像桌子下面那只强握住小姑娘手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刚刚隔壁的吵闹唐定元也听见了,他也察觉到老太太有些低落的情绪,恐怕这会儿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推己及人,开始有些担心他和乖宝的婚事了。
唐定元不怕别人多想,但他怕乖宝想歪了,于是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想要表达自己坚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