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外面却是有石头落下一般,天摇地动。无数尖叫声乍起,求生的目光全扭过来,盯住了她。
南平原还在犹豫,西赛却一刻也等不住,哀求起她来。好像不这样做,她便要立刻死在这里一般。
“那走吧。”少女最终念及措仑的嘱托,还是松了口。
密道的入口原本已经被堵死,如今守卫拿着工具齐心协力开挖,不过片刻功夫便也通出一个逼仄的逃生口。
一行人沿着狭窄的甬道前行,不多时,便从塔中走了出来。
攻城集中在北缘,南侧倒尚还算太平。而此时塔前停着辆马车,似乎专在等待南平的到来。
西赛被先扶了上去,随后那个带刀的守卫近前,示意少女也移步:“殿下请上车。”
南平正要迈脚时,突然顿住了。
她回身,骤然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熟识的面孔,各个都是持刀卫兵。阿朵和玉儿许是在甬道里落下了步,可连稳婆都一概没有跟上,倒有些稀奇了。
少女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她被骗了。
南平面上不动,正要找个借口往后撤,身后蓦然一紧——却是那“葛月巴东的手下”拿刀抵住了她。
“在这儿见血,怕是谁面上都不好看,殿下说对么?”那男人换了副面孔,狠声道。
少女被蒙住眼睛和嘴,双手反绑着推搡上了车。一声扬鞭后,车子飞驰了出去,驶向不明的目的地。
南平被冲劲甩到厢上,坐立不稳,只觉得血气四溢,耳旁唯有西赛疼痛难耐的喘息声。
恐惧随着黑暗蔓延,无边无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少女依旧是浑浑噩噩被人拉扯前行,最后停住脚步。
“这是做什么,怎能如此对殿下?”有人貌似公允的说道,带着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于是她脸上和嘴里的布被撤掉了,手上的麻绳也被松了开来。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南平的眼睛,她小心翼翼揉搓肿胀的手腕,终于看清了眼前全然陌生的老人。
“你们办的好!等我安庆及上帝位,你们各个都有赏!”老人捻须,扬声称赞手下。
原来那老人便是安庆了。
“措仑不会让你得逞的。”南平环顾四周,嘶哑着嗓子道。
“措仑?那小子今日就会踏入我在岩城北边的伏兵阵营,量他逃也逃不脱。”老人眼珠一转,竟笑了起来,“若真是侥幸逃脱了……你就是我最好的人质。”
安庆看少女没有出声,便又续道:“我若是殿下,自然向东齐著书一封,阐明谁才是王位正统。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说的对么?”
“你做梦。”南平从喉间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来,满是恨意。
安庆被少女怼了回去,面上登时显出怒意。
而此时西赛在疼痛中费力支撑着自己,断断续续开口:“安庆大人,是我带南平出来的。按那日牢里的约定,你应该杀了她!”
南平一怔,没想到里面竟还有这么一层典故。她莫名产生了些虚幻的脱力感,好像眼前这一出出都是提前写好的戏本子,而她一步误踏了进来,难以抽身。
老人转过头来,冷笑着打断了西赛:“让你与措仑做交易换心,你换成了么?那竖子不还是好端端活着!西赛,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愚蠢,蠢不可言。”
“他答应我了,说回来便换!”女人强撑着回答。
“可现在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安庆道,“我要你何用呢?”
西赛彻底明白是被利用了,嚎叫起来,啐了口唾沫:“骗子!不得好死!”
老人似是对她极度厌烦了。
他一挥手,手下人一刀捅进了女人的腿里。雪白的刀尖穿透皮肉,血浆迸发,西赛惨叫声连连。
“都关起来,给脸不要脸。”安庆彻底撕下了慈悲的面目,“等拿到措仑的人头之后,把你们一起祭天。”
有人连拖带拽,将南平和西赛送进了府中的地下牢房。
咣啷一声,木门被死死关上。火把撤走,整个世界重又坠入黑暗之中。
“你与安庆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南平倚在墙壁上,沉声道,“难道还指望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西赛捧着肚子,痛苦的倒气,对于少女的讥讽已经无法应对了。她腿上方才被划开的那道血淋淋的口子,深可见骨。
南平迟疑了片刻——她在一瞬间恶毒的希望西赛就此死去。但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战,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咬住了自己的衣袖。
只听“滋”的一声,夏衫被扯碎了一条长布。少女一个跨步骑在西赛腿上,死命按住了她,看样子是打算帮她包扎伤口。
“我不用你救。”西赛咬牙切齿道,拼命挣扎。
啪!
南平一巴掌扇下来,西赛的脸上立刻潮红一片。
“清醒了吗?”绝境逼着少女涌起无穷无尽的勇气和愤怒。
女人直愣愣看着南平发狠的脸,而少女趁机一用力,柔软的布料被紧紧绑在了西赛的伤处。
“我们争来争去,到头来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南平忍不住问。
西赛捂着自己的脸,有些难以置信:“你没来之前,这些原就是我的,我恨你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不懂一个道理——鸟尽弓藏。”南平吐出气音,“你背靠西多吉上位,生了孩子之后只会更不受宠,瓒多怎么可能让你做王后、看西多吉一家势大?你为安庆搭桥,却怀着先帝的孩子,事成之后他头一个就要杀你!你恨我,恨措仑,不如恨你自己!亏得措仑还要留你性命……”
这番话似乎让西赛犹豫了片刻,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宫缩让她失了力气,女人静了下来。
南平坐在一旁,心思杂乱的像线头一般。一个个未曾言说的计划,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个从未谋面的敌人,让人心力交瘁。
措仑现下在哪?会不会已经中了埋伏?换心又是怎么一回事?
惊惧交加的眼泪拼了命的往外涌,她却不能哭。因为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去。
听安庆的意思,今日她们也许还能勉强算作人质。但要是熬到措仑遇袭,恐怕真要被拉出去做祭天的活靶子了。
不能让他得逞,绝不能。
南平思虑的间隙中,时间也在毫不留情的向前流淌。
西赛起初还会叫骂两声,接着就渐渐悄无声息。等少女发现时,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西赛。”南平探探她的鼻息,“你不能睡。”
失血的人最怕睡着,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西赛不是不想动,而是太过漫长的产程已经让她强弩之末。灰败的死意笼罩着女人,腿上的血洇湿了布条,好像生命也一同流逝了一般。
“醒醒。”少女用力摇晃了几下西赛的身子,“想想你的……想想你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好像唤醒了女人。
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手指却动了动。
第43章 与虎谋皮(2)-少量血腥……
预警:根据剧情需要, 本章结尾处有少量血腥内容,不能接受的姐妹请跳过这一章。
南平看到了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西赛嘴唇沉默的开合, 吐出了两句气音。南平凑近去听时, 对方说的却是:“留下孩子。”
南平脑子飞速转了起来。
一个有些冒险的点子浮出水面, 她勉强按了两次都没能按下来——毕竟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不能一试的呢?
她寻思了一圈, 最终伏在女人的耳边,悄声道:“我会救你的孩子,但是你要配合我。”
西赛的眼睛半睁开来。
南平叹了口气, 简短陈述完自己的计划, 又低声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西赛艰难的回答。
少女一时有些迟疑, 不知道她的状态能不能坚持的过来。
这点困扰落在西赛眼睛里, 她却道:“帮我把腿上的布……解开。”
南平犹豫了片刻,依言行事。而西赛深吸了一口气, 竟把手直直抠进了敞开的伤口之中!皮肉绽开,鲜血奔流。新的疼痛刺激得女人眼睛暴睁,整个人清醒过来, 全靠最后一口气吊着。
南平放开了她, 擦了擦掌心涌出的潮汗。她准备了一番,自己贴着囚门内侧平躺了下来。
守卫似乎是每半个时辰过来转一圈,现在要做的就只剩等待了。果然不多时, 不远处就隐隐传来交谈:“到时候了, 你去转一圈,我去帮咱们打点酒。”
看样子是一个人使唤另一个人来当差,自己跑去偷懒了。
落了单的守卫踢踏着步子前来, 带着钥匙相互敲击的金属撞击声,嘴里不耐烦道:“苦差事都给我一个人!那婆娘肚子鼓得老大,保不准熬不过今晚。没事见个死人,晦气!”
他原本只是想绕一圈就走,没曾想火把才扫过囚门上的栅栏,栏内立刻响起西赛断断续续的求救声:“大人……我渴……大人……”
“吵吵什么!”男人听出是女人的声音,便凑近呵斥起来,“横竖你也没多少时候了,喝什么……”
他话到一半,顿住了。
因为火光灼灼,照亮了牢内的情形。
门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衣衫凌乱的美人。
南平的裹裙半敞着,腰带不知去了何处,一条洁白的腿露在外面。她阖着眼,红润的唇微张,似是睡了过去,胸部缓慢的一起一伏。
“她被我砸晕了。”西赛哑着嗓子说,“没死。”
这话听起来属实,因为少女额头上的确有斑驳血迹。守卫先前从西赛对安庆的话里就听出来她和南平早有不合,不过是因为女人已经力竭,所以为了省事,没有把她们隔开关罢了。
女人沉重的喘息,又道:“你想不想试试她?你进来,我可以……帮你看着,不会有人来的。”
守卫露出狐疑的表情,倒越发显得西赛的低语真挚无比:“你给我水喝……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恨她。”
南平是瓒多的女人,安庆的人质……没主子的话,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掉脑袋。
但若是对方人事不省、也没有人会去告密呢?
谈话的功夫,西赛又开始宫缩,在地上辗转□□。
守卫心动了:毕竟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信手就可以制服。
他将火把随手插进牢房外的凹槽里,带着几分小心打开牢门,不忘四处张望。随后手便试探性的摸上南平裸露的肌肤。
少女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守卫立刻蹲了下来,哆哆嗦嗦的解起衣裳。解到一半时,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西赛。而那女人倚在墙壁上,因为疼痛紧紧抱着肚子。
男人心里这才安稳下来,开始急慌慌的胡乱摩挲起南平:这吃天鹅肉的好事竟然是真的!
但这份快活来的太短暂了。
就在他急欲亲上少女时,南平的腰带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颈间——是西赛一个猛扑过来,从背后用布带勒住了他!
守卫一愣,两只手去扯那软带。女人争不过,张嘴就去咬他的手。可惜即使这样,还是很快就被他“砰”的一声甩了出去。
男人怒极,脸都扭曲起来,转身一脚踹在了西赛的肚子上:“安庆大人说了,留你也没用。敢坏老子好事,干脆死了算了!”
说完便抬手想从腰间抽刀,但一把摸了个空——他的腰间只剩了刀鞘,刀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守卫正疑惑,只觉胸口一凉。他低头看去,是那柄消失了的刀明晃晃的从背后刺进来,穿过了他的胸腔。
他张口想要呼喊,却被肺里涌上来的血呛得满嘴。一阵喉间不堪的咕噜声后,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南平喘着粗气,吃力的拔出了刀柄,呆愣愣的看着满地鲜血。
这是她杀过的第二个人。
“快换……衣服。”西赛断断续续道。
这句话让少女回过神来,她慌忙拾起守卫扔在地上的长袍,往自己身上套去,准备寻找出逃的机会。
只是守卫的衣袖太长,衣服构造也与宫中相去甚远,穿起来格外费力。南平胡乱挽了几下,拿不准襟子掖的对不对,于是转身准备去询问西赛。
这一转身不要紧,却看见有踉踉跄跄逼近的人影。
——那守卫没死透,竟然趁南平换衣服的功夫重又爬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举起刀便往下砍!
南平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对方嘴里的腥臭气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坠到无边地狱去。眼前是鲜红的血,和无穷无尽的业火。黑暗里亮起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等着她送命。
完了。
这两个字全须全尾的浮现在脑海,让南平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
只听“铮”的一声,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耳旁射了过去!
箭尾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流星一般,瞬间击穿了守卫的喉咙,让那具丑陋肉身颓然倒了下去。
一箭封喉,一如初见。
时间好像被拉满到张开,长到南平有机会错愕回头,看见那个站在地牢入口处的英俊少年。
他的手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弓弦尚在颤动,嗡嗡作响。一身黑衣威风凛凛,好像独自在雪中穿行的狼。
“你来了。”少女顿了顿,哑声开口。
于苍茫洪荒中一眼看到了她,哪怕隔万千山水也要向她奔赴而来,这便是命定的缘分。
措仑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把她搂在了怀里。
怀抱温暖的让南平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死亡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