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02-05 09:18:24

  “我还活着吗?”
  她刚开了口,就被措仑炽热的吻封住了话音。
  这个吻是如此歇斯底里,好像要把少年心中所有的恐惧都宣泄掉一般。少女的唇上传来莫名的刺痛,应是在撕咬间破了口子。
  但南平却没有退缩,而是用力回吻过去。因为越痛,仿佛就越能证明这一切并不是臆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良久,措仑从相拥里醒过神,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南平。
  “你活着。”他肯定的说,“我也活着。”
  而少女心中的疑惑也越涨越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没有去广夏么?”
  措仑刚要开口作答,目光却越过南平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的异动。
  西赛爬着,拖出一条血线,手握住了方才守卫倒地时,落在地上的刀。
  “小心!”措仑怀疑她要图谋不轨,于是急着喊出声,把少女往边上一推。南平踉跄了两步,惶惶然回过头。
  少年做好了独自迎接伤害的准备,可刀并没有刺向他,也没有刺向南平。
  ——西赛竟然朝自己的肚子捅了下去,用力一划,血肉翻滚着涌了出来。
  地牢内除了女人痛苦的喘息,一时静默。
  “你疯了。”片刻后南平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快住手!你这样是活不了的!”
  西赛撑不住了。
  她是要把孩子生生从肚子里剖出来。
  “住手!”南平冲女人跑了过去,碰到了满是血的黏腻刀柄。她想奋力往外拔,西赛却握住了她的手。
  女人的那双手像寒冰一样,说出的话亦是:“活一个也好。”
  南平认识的西赛,起初是笑语嫣然的老好人,再后来是癫狂的想要施害于她的疯子。可无论哪种,都从未如此坚定过。
  “帮我。”西赛最后从喉咙里逼出两个字。
  南平犹豫了。而此时手上被施加了额外的温度,她抬头,是措仑握了上来。
  “听她的吧。”他说。
  利刃被三个人合力推着,一寸寸剖开了西赛的肚子。
  一个新生命于母亲的腹中被取了出来,呱呱坠地,却并没有带来一声初到人世的欢喜啼哭。
  ——婴儿吃了不该吃的药,脑袋大的像怪物,又被憋得太久,早就没了活路。一张被羊水泡肿了的脸胀得死青,光是瞅一眼都觉得心肝颤。
  “他……还好么?”西赛眼神涣散,挣扎着想要去看拿命换回来的孩子。
  一辈子争抢,拿命护住的,临到了也不过是一场梦。
  南平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恻隐之心。她终是把死孩子用衣裳包住,故意掩住不让女人去看,然后顿了顿,撒了一回谎话:“他很好,只是睡着了。”
  西赛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身子微微一颤,手松了开去。
  死婴滑腻的身子坠在南平怀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地牢外响起激烈的厮杀声,短兵相接的锒铛作响和怒吼掩盖住了一室沉寂。
  “把它放下吧。”措仑叹了口气,指着南平怀里的孩子。
  少女停了片刻,依言弯下身,把孩子放回到了母亲僵硬的怀里。
  措仑默声注视着,目光扫过西赛胸口时,突然愣住了。
  “等等,用心脏换的解药呢?”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一出,冲西赛喊了出来。
  但这一句话说得太晚,西赛早已经断了气。
  措仑立在地牢中,望向南平,彻底陷入了茫然。
 
 
第44章 终章   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一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时间水似的流淌,直到身后传来纷繁的喊声,打断了此间沉寂。
  “王上!”
  措仑回头,却是葛月巴东带着守军前来了。
  “都拿下了?”少年望向对方的一身尘土和血迹, 沉声问道。
  “臣失职, 让安庆在死士掩护下逃走了。”
  措仑点点头, 似乎并不意外:“城外都已布防, 看住线人, 他迟早会再露头。”
  葛月巴东领命而去,少年转身对南平道:“你先回宫吧。”
  西赛和孩子的尸首被盖上了衫子,抬了出去。南平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 及到院中才发现战斗之惨烈。
  处处是血肉模糊的尸首、被挑落的凌乱铠甲和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守军和突袭军各有伤亡, 不分伯仲。
  南平目不斜视的上了车, 帘子即将垂下时, 眼神朝外一扫,看到了提步走来的少年。
  “我陪你一起。”措仑改变了主意, 冲她笑笑。
  车帘落下,挡住了光,盖出一厢空落落的暗。扬鞭声起, 马车碌碌而行。
  南平清了清嗓子, 对身旁人道出心中疑惑:“所以……你当初没走?”
  措仑有些心虚的望向她,解释了起来。
  ——他不仅没走,实际上就连隆戈尔被俘, 都是共同设下的套子。
  “我翻看德加留下的密卷时, 发现安庆早就有反心,不仅暗中与西多吉勾连,还在高城宫中埋下了许多眼线。但当时德加为了制衡, 还没来得及将他斩草除根,就身故了。”
  南平从这番话里捉到了关键词:“眼线?”
  “你还记得那个叫阿伽朵的侍女么?”
  南平一怔,想起那个与阿朵相差一字的姑娘:“她是安庆的人?可这是瓒多当初派到我身边的啊。”
  “德加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罢了,用她看着你,也给安庆留个信任的假象。”
  “那你和隆戈尔……”
  “隆戈尔有贼心没贼胆,又或许是想压安庆一头,就配合着我做了这么一出戏,假意在岩城被俘。”
  “而你在高城埋伏,专等安庆上钩。”南平寻思片刻,下了结论。
  如此一来,种种机缘巧合便都说得通了。
  少年才应了一声,就听见少女又道:“既然你早就暗中谋划,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难不成怕我说出去?”
  “不是故意瞒着你,是一来想把局做的逼真些,二来前途未卜,不想你太过担忧。”措仑一听这话不对味,显得有些局促。
  他握住了姑娘的手,又自责道:“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西赛会和安庆串通,让你受了这么些苦。”
  南平把脸转了回去,语气淡淡的:“原来如此。”
  少年登时慌了,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在了胸口,话音震得嗡嗡直响:“是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
  南平笑笑,眼睛依旧是静的。
  “你生气了?”措仑小心翼翼试探道。
  “哪能呢,你不过是信不过我罢了。”
  ——这分明就是生气了。
  南平轻描淡写回答完,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措仑。少年一脸焦急,手攥得更紧了,舍不得撒开。一双眼睛都透出股可怜劲,耷拉下来。
  少女原本还想再呲哒两句,但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有人拿小草在她心上瘙痒,让人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叹了口气,态度松动下来:“再不许这样了。”
  “一定!”
  少年答完,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是信不过你,我连心都能换给……”
  他话到一半,连忙住嘴。不过已经吐出去的几个字,倒让南平骤然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什么换心?给谁换?西赛和安庆也提到过这一茬。”
  “安庆?”措仑倒是愣住了。
  *
  安庆还没离开高城,藏匿的马车就被葛月巴东的手下拦住了。他上了岁数,经不得拷打,见大势已去,便请求面圣。
  “想得美!”葛月巴东啐了一口,脏话骂到一半,措仑却当真同意与安庆一叙。
  他孤身前来,走进漆黑的地牢中。
  “我可以饶你孩子一命。”少年道,眯起了眼睛,“但是你和西赛的密谋,要给我说清楚。”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措仑,满脸悔恨——若是这小子年长几岁,自己行事一定会更谨慎,绝不会冒进。就是见着他被隆戈尔拿女人就糊弄了过去,自己才如此大意。
  啪!
  刑讯官见他不言语,狠狠抽了一鞭子。措仑抬手,拷打立刻停了下来。
  安庆嘶哑道:“你当真不杀我的儿子?”
  “是。”
  “我若是不信呢?”
  “信或不信都随你,无非是把你的亲族全杀掉而已,与我没有差别。”措仑淡淡道,“又或者你想活着看你儿子受刑?”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穿了老人的防线,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浑身一颤,终是说出了实话。
  ——西赛那以心换心的法子,不过是他派人胡乱编造的。至于治疗南平病症的药方,他也没有。不过倒是听西赛说过一句,那玩意和催胎的方子,都是她的兄弟从广夏王身边的巫医手里换来的。
  “那女人还说……白塔的神像里有蹊跷。”安庆断断续续道。
  措仑颔首,转身吩咐人去探。
  结果当真让人大吃一惊,白塔的神像背后竟然有机关。被撬开后,呛鼻的烟雾散去,众人才发现神像是中空的——里面端端正正嵌着一具干尸。
  许是时间久了,连衣服都化成丝缕粘在身上。但就凭这片缕,措仑也能认出那尸首就是他从小认识的圣者。圣者身上并无伤痕,应是被那西贝货关在此处活活饿死。但受难至此,竟依然宝相庄严。
  措仑跪拜,圣殿为逝者祈福安丧。
  三日后,安庆伏诛,连同儿子们也没能留下来。
  老人死前阴涔涔呼喊:“措仑竖子,欺人太甚,你定不能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时,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地上。⑨⑩光整理
  南平听说这件事时,夏日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想到你真的……”少女帮措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是少年和她用死亡与鲜血学会的道理。
  若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架在绞架上,不想一次次内乱流民失所,敌人的活口就一个也留不得。
  她正这般想着,不知为何喉间有些痒,咳嗽起来。
  措仑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连身上都打了个颤。
  “怎么了?”南平咳完,见他的惊慌模样反倒好奇起来。
  “没什么。”措仑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的。”
  “留着过年宰了吃么?”南平打趣道,“山里的猪吃不够,竟连我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少年笑了,但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
  “这回是真的要去了?”南平轻声问,避免说出“广夏”两个字,好像不大吉利似的。明明内忧才刚有所缓解,她搞不清少年为什么拼死也要去搏上一搏。
  而措仑没有回答,俯身吻上了她。
  *
  广夏之征,四月未歇。
  雪域军与东齐军携手血战,连夺岩城、泉城、石城三地。
  捷报一封封回传,天光也从酷热的夏走向寂寥的秋。
  南平在焦灼的等待中病倒了。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先前的风寒差不离。接着好像身子全然不听使唤一般,灌下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她开始缠绵病榻,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烟雾似的漂浮,离奇到难以想象。
  尚未入冬,四周却忽然漾起漫天大雪。她赤脚走在雪上,指头都冻得通红。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殿下正病着,千万别说与她听。”阿朵尽量压低了声调。
  但南平已经挣扎的睁开了眼,看见了侍女焦急难耐的表情。
  “怎么了?”南平哑声问道。
  众人跪了一地,无人敢答。
  “说。”巨大的恐慌笼罩心头,少女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详之感。
  殿内依旧安静,南平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说!”
  “王上中箭坠马,生死未卜……”终于有人磕磕绊绊回道。
  南平没有能听完这句话,因为烟雾似的梦境又起来了。
  雪越下越大,荒野里影影绰绰有个庞然大物的影子,看不真切。
  她走近些,那东西转过脸来,却长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是狼。
  这是要来吃了她么?
  明明大难临头,但不知为何少女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好像结局早就从她和亲那日便定下,不过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野兽越逼越近,血腥气冲天。
  她蓦地想起了初识措仑时,对方讲述的山野故事,竟微微笑了起来。
  “吃了我,你可要信守承诺,守百姓平安。”南平对那狼王说。
  而就在这时,一个影子扑了过来,从后面直咬到狼王脖颈上!
  ——来者竟是一匹年轻的公狼。
  狼王不耐烦的把它甩了开来,它却一遍又一遍扑了上来,不怕死似的。两匹野兽相互撕咬,皮毛耸动,鲜血直流。
  雾漫上来,再看不清了。
  南平着急起来,冲那公狼疾呼:“别打了,你打不过它的!让它吃掉我就好了……”
  然而嚎叫声仍在继续,不眠不休。
  许久之后,雾才散去。
  此时地上已是一片殷红,静静站着的竟是那匹年轻的狼。它虽然胜了,却已经遍体鳞伤,连脸都叫人豁去半张,留下骇人的口子,上面还插着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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