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目光,接过:“谢谢。”
蒋熠似笑非笑:“真难得啊,能听到你一句好话。”
郁唯祎:“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收回。”
蒋熠一耸肩,赶在俩人再次变炮仗之前识趣儿地闭上嘴,离开时,听到她微微放软的嗓音,“我用完还你。”
蒋熠脚步一滞。
唇角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用。”他回身看她,手抄着兜,懒懒散散地摸着鼻子,“节目组准备的,别多想。”
郁唯祎:“......你也别多想。”
“砰”一声关上门。
这天晚上,郁唯祎没有因为隔音差有噪声等外界问题失眠——她睡眠差,入睡又一向困难,必须得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才能酝酿出睡意,而这间不临街四面都隔音的卧室完美解决了她分房前的隐忧——但千算万算都想不到,外部环境都已经无可挑剔的情况下,她却因为自己的问题失了眠。
先是因为隔壁睡着前男友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静下心,又因为晚上喝多了咖啡老想去厕所。
当郁唯祎第三次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蒋熠拉开门。
郁唯祎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微光下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男人靠着墙,双手抱臂,同样清醒的一双眼深黑:“郁唯炜,你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郁唯祎要到嘴边的“对不起”瞬间收了回去。
什么叫折磨?她又不是故意大半夜的不睡觉影响他休息,而且她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好么!
“最后一次。”郁唯祎心里发狠,本就清冷的嗓音听上去决绝,“我不会再出来了。”
她疾步回房间,长发被穿堂风吹起,一张清丽倔强的小脸清晰展露在月色。
蒋熠眸光微暗,人拦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不出来你是想在自己房间里解决吗?”
郁唯祎瞪他,听到他轻笑,棱角分明的俊脸在月光下模糊,言语间的痞气却不曾有丝毫变化,“郁唯炜,你一直不敢和我对视,是不是还爱着我?书上说,越在意越不敢看对方。”
郁唯祎强装镇定地嗤笑,心说你看得哪门子歪理邪说的书。
一派胡言。
“你想多了。”她抬眸直视他,一字一顿的嗓音在夜色里清冷,“我说过,我的名字念yi,一二三四的yi,我不会还爱着一个连我名字都分不清的文盲。”
蒋熠嘴角慢慢地往上扬,嘲讽的弧度。
他一语不发地进门,长臂捞过外套盖住一直对着他们的摄像头,拽住郁唯祎,骤然靠近的距离逼得她与墙面严丝合缝,看着她,眼睛里的慵懒转为乖戾:“郁唯祎,我是文盲还是流氓你不是最清楚?嗯?我也说过,你的那个yi,只能是我的熠。”
郁唯祎心跳忽地一乱。
极力克制着。
逼迫自己对上他情绪难明的眼。
月光遥远地被长廊折叠。
俩人在夜色里无声对峙。
......
郁唯祎第一次见蒋熠,是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
她转学回户籍原地的一所高中,爸妈给她办完手续就急匆匆地回了西覃,她闷头闷脑地在校园里闲逛,被擦着身飞过去的篮球差点儿砸到。
“同学,你没事儿吧?”一五大三粗的男生远远跑过来,没来得及捡球,和她道歉。
郁唯祎没太听懂。
男生说话带点口音,对从小跟着父母在西覃长大的郁唯祎来说,整个家乡都陌生的只是旅游宣传片里的图,更不用说听懂他们的方言。
她摇摇头,正要走,那男生却紧追不舍:“同学,你哪个班的?我叫王海,人称小胖儿,交个朋友吧?”
他嘴跟机关枪似的蹦出一长串,郁唯祎不好继续用摇头糊弄下去,只好停下脚:“麻烦你说慢一点。”
男生一愣,憨憨挠头,转为普通话:“不好意思啊,我打小就语文不好,丢人了——那个,你不是我们本地人?高一的?才转来?”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热情得好像推销小广告,郁唯祎有些无从招架,正欲找个借口搪塞走人时,远处陆陆续续地跑来几个学生。
最前面那个边捡球边吐槽,“胖子,你还打不打球了?又打着熠哥的旗号勾搭小学妹了吧?小心熠哥找你算帐——卧槽!!!!美女你好啊!哪个年级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一个想当导游的胖子还没能解决,又来一个话多想抢客户的瘦子,郁唯祎警惕地退后几步,看着面前乌泱泱压来的十数个人头蹙眉。
“同学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瘦子听到几个没出息的同伴还吹了声流氓哨,眼一瞪,催促他们赶紧走,“滚滚滚打球去,都杵在这像什么样子,当校霸收保护费啊?哥们从良了好不?打今儿起这小学妹我罩了。”
“罩你妹!爸爸先过来的!”王海呼他一后脑勺,被瘦子灵活地躲过去。
“哟,五三不地道啊,光说我们你怎么不走?我看小学妹害怕的其实是你吧?”同伴们哄笑着散开,却不走,依然好奇地打量着郁唯祎。
郁唯祎冷静地看看四周,瞅准最宽阔的方向转身就跑,眼看着教学楼越来越近,迎面前方突然多了个悠闲踱步的路人,刹车不及的郁唯祎直冲冲撞了上去。
“砰!”
男孩被她撞得趔趄,晃了几晃后很快稳住,瘦高懒散的身形在阳光下压迫。
郁唯祎忙不迭道歉。
“你道歉,都不看着人眼睛吗?”男孩本来玩世不恭地站着,忽然倾身,一双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上扬的眼尾张扬痞帅。
郁唯祎本能退后。
仰起脸看着他,又老老实实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眼近视,度数不算高,平时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又因为担心自己看不太清而一直盯着人眼睛不礼貌,所以说话时会习惯性地目光稍微往下。
这会儿被迫与人直视,她才发现面前人很高。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单薄,不算硬朗的肌肉支撑着一米八几的个子,白色短袖被他穿得痞气。
他站在光影里,烈阳从他身后晒下来,给他上了一层轻狂肆意的颜料。
郁唯祎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像青柠,清新又夹杂着桀骜不羁的猛烈。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不远处有喧嚣,盖过蝉鸣,“熠哥——”
像是在喊他。
男孩看她一眼,懒洋洋地迈步,走到刚才那群小混混似的学生中间,像只因为好看被供起来的雄孔雀,身边自发地围上一群臣服于他的小弟。
郁唯祎发现新学校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可别再遇到这群校霸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在第二天,就被教导主任领到了校霸的“老巢”。
第3章 (真的狗) 那人笑着问他们,“……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教导主任前脚刚走,后排的胖子几人就上房揭瓦,卷起卷子敲桌“打鼓”,肉眼可见的兴奋。
转学生的到来无疑给沉闷枯燥的高三加了一味调料,更别提来的还是个漂亮姑娘。
郁唯祎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落座,干净清丽的小脸冷淡,将密密麻麻的书和试卷整齐摞在桌上,试图挡住周围人的目光。
却未果。
“同学,又见面了。”王海隔着过道探过头,五大三粗的人衬得书桌娇小,笑起来很像熊二,“你还记得我不?昨天在操场上差点儿不小心砸到你,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嘿嘿,你叫什么名儿?”
郁唯祎瞥他一眼,没说话,埋头订正错题。
讨个没趣的王海倒也不觉得丢人,探头探脑地伸长脖子想瞅她在写啥,椅子被他倾斜的重量压得翘老高,结果还没看着,伍杉从后面猛勾了一下椅子。
“扑通——”小二百斤的猛男顷刻跪地,给刚好进教室的蒋熠拜了个早年。
“平身。”少年姿态散漫,双肩包背在一侧,薄而清透的眼皮轻轻一抬,示意扭打到一起的俩人让路。
王海和伍杉边打边嚎,“熠哥,你等会儿!我今天非做了这五三不可,昨天他就抢我风头!艹!”
郁唯祎准备出门的脚步轻轻一滞。
听到有些熟悉的称呼,回过头,看到背对她的少年丢下书包,人懒洋洋地往书桌上一倚,“哦”了一声:“行,打吧,输了裸奔。”
俩人蔫巴了,不情不愿地松手。
蒋熠拎起书包,走到最后一排,看到他一人独享的双人桌突然多了东西,蹙眉。
“熠哥,恭喜你告别单桌生活,和全学校最好看的小仙女组成颜值cp。”王海挥舞着卷子给他撒花,见郁唯祎不在,“咦?”了一声,“这么快就飞走了?果然是小仙女。”
蒋熠拧开一瓶矿泉水,嗓音有些凉:“说人话。”
“诶好嘞,就是来了个插班生,女的,长可好看,现在是你同桌。”王海一口气说完,伍杉在一旁加了句重点,“而且昨天刚和我们见过,咱们打球时胖子差点儿砸到她。”
蒋熠继续喝水,一只手玩着手机,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压根儿没听。
“熠哥,一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有多好看了。”王海一脸痴汉,“昨天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原来长得好看的人真的会发光,我都无法移开我的眼。”
蒋熠敷衍地点点头,单手操作游戏。
“所以胖子你昨天是故意的?”伍杉余光瞥见已经进教室的郁唯祎,幸灾乐祸,“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专挑好看的小姑娘砸。”
王海不服气:“我那是为了表达我的喜欢。”
“boom——”game over。
一局结束,蒋熠收起手机,扔进桌兜,看王海的表情像看智障:“......难怪单身。”
王海委屈:“我单身难道不是因为脸嘛,长成蒋草这样我还用得着靠砸篮球引起人注意吗?收情书都收不完。”
“谢谢,长成你这样我也不会砸篮球。”蒋熠喝完水,空瓶呈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完美落进垃圾桶,他回过头,送上暴击,“我会先减肥。”
王海:“......”
郁唯祎轻声一笑,很快敛去,疾步回座位。
俩人视线在空中交错。
郁唯祎这次戴了眼镜,少年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抬眼看她,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窄瘦,薄唇,浓眉挺鼻,一双眼慵懒深黑,明明轻佻,却又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郁唯祎耳朵一热,发现这个新同桌好像并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刻板标准,更像是介于二者之间,又痞又安静。
她在他旁边坐下,低头开始做题。
蒋熠摸出手机,无所事事地点进游戏界面,回想起昨天和郁唯祎算不上友好的初次见面,心道: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眼睛不怎么好使,平地走路都能撞上人。
一节自习很快过去。
郁唯祎活动着手,重新抽出一套试题。
西覃和新沙分属于两个省,教学进度不太一样,好在高考都是全国统一卷,加上这几天不上课,算是给她留了时间赶进度。
郁唯祎接杯水,调计时器之前,发现她的新同桌已经收起手机开始睡觉,旁若无人地把自习室变成了自己家,气定神闲的淡然感觉像是隐藏的学神大佬。
不用刷题就能次次考第一的那种。
然后,大佬在下一节大课间醒来了。
刚睡醒的蒋熠似乎还没适应自己有个新同桌的事实,挡着脸的那只手移开后,习惯性地搭在隔壁书桌,一双睫毛浓密的眼依然紧紧闭着,依稀能看出被课间喧嚣吵到的起床气。
郁唯祎小心翼翼地把被他压到的试卷抽出来,怕惊扰这位高深莫测的大佬。
然后,蒋熠彻底醒了。
他先是半眯着眸,适应强光后才懒洋洋地坐起身,看到郁唯祎卷子上的姓名,随口道:“郁唯炜?都叫wei了,为什么不用一个字?”
郁唯祎:“......”
以为大佬可能是还没睡醒,亦或者是和她一样近视没看清,她默默把姓名那栏往他那边挪了挪。
却见他奇怪看她,紧接客气拒绝:“谢谢,我不抄。”
郁唯祎:“......”
行吧,就当大佬曲解了她的意思。
“郁唯祎,一二三四的yi。”
蒋熠认错字,毫无被公开处刑的羞愧,反而事后诸葛亮地给自己找补:“我知道,费祎董永等的祎。”
郁唯祎:“......”
她确定了,这不仅是个假大佬,而且脑子也不咋好使。
她沉默一瞬,强迫症地解释:“是董允。”
蒋熠:“......”
连着被处刑两次,搁谁都会尴尬几秒,也就蒋熠脸皮够厚,他浑不在意地一扬眉,表情依然淡定,紧接摊开比他脸还干净的书。
......
郁唯祎躺在床上,呼吸被夜色湮没了凌乱的节奏,抓狂地想:早在他第一次喊她“郁唯炜”时,她就该声色俱厉地提醒他,自己的名字是祎不是炜。
然后再罚他抄写《出师表》五十遍。
如果那个时候就纠正了他,何至于沦落到今天俩人大半夜地不睡觉,当着会被全国网友看到的镜头,因为她的名字展开一场莫名其妙对峙的下场。
她把脸埋进枕头,回想起刚才自己堪称落荒而逃的狼狈,愈发心塞。
第二天睡醒,郁唯祎精神明显有些不济。
她飘乎乎地下楼,冲咖啡续命,晨曦穿透树影婆娑的窗户,四周无人,只有趴在窗台思考人生的小鱼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继续当哲学家。
郁唯祎喝白开水似的干掉一杯浓缩咖啡,缓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蒋熠不在——刚才经过他房间时,房门大敞,空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