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想这时说破,惹得女儿跳脚,便说道:“女孩子家成亲,不是说有就有了?”
桂娘却叹口气,苦口婆心劝起了知晚:“我说你也甭挑剔了,只你找赘婿的一项,就是将自己往庙庵门口拱。你说哪个正经的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儿子往女家送?你不出幺蛾子的话,还真是说有就有,今日就能嫁出去!”
知晚听得有些心虚,一时间眼睛不知该望向哪里。
秦老太君不爱听女儿这么数落知晚,便打岔道:“怎么样?你去秦家问,可知道宫里的情况?”
因为心悬着儿子在宫里的情形,所以桂娘方才跑了趟秦家,指望着宫里庆功宴的间歇,秦家人能往宫外透一透话。
现在看桂娘一脸喜色的回来,全然不见被董家人阻路时的焦虑沮丧,应该得了什么好消息。
桂娘正等着母亲这一问呢,欢喜得睫毛都要翻起了,又强忍雀跃道:“你们说陛下是何等的明君?今日朝堂上,一群臣子当着归朝的众将面前,要弹劾我儿,历数的那些罪状,一个比一个吓人,竟连街市上那些说书的为我儿歌功颂德的事情,也要参奏一本。还有那董家当街喊冤的事情也被拿来说嘴,说是成天复目无法纪,不敬陛下。幸好督军的两位御史是公正之人,为我儿说话,历数了董长弓的罪证。最后陛下明察秋毫,申斥那些臣子都是舍本逐末的昏聩之人。全忘了盐水关告急时,京城府宅里一个个在家里打包家私,随时准备逃难的仓皇。跟那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董长弓是一丘之貉!”
说到这,桂娘迫不及待地喝干了知晚递过来的茶水,继续神采飞扬道:“叔公派回来的小厮也是拙嘴笨腮的,学不出陛下当时骂人的精彩。总之陛下一顿发火之后,再没人敢弹劾我儿。陛下当着群臣之面就下了升迁令,我儿荣升户部,官升二品,从右侍郎,另外赐抚威大将军封号,食一品俸禄……说到这,我都糊涂了,这是怎么个封号?”
祖母倒是听懂,笑着道:“天复文武全才,陛下这是让他兼祧文武二职。文从二品,武从一品,按照大西惯例,俸禄随了一品的走。”
当初成天复收复盐井,已经立下不世奇功,不过当时不得陛下的眼缘,又被踢回了贡县,继续窝着做七品知县。现如今,倒是一股脑全都还了回来,还身兼二职,文武一起抓。
不过知晚听得清楚,虽然食了一品俸禄,但是二品户部刨粮挖钱的文官为实,那一品大将军的封号虽威风凛凛,却是虚的。
陛下不欲成天复手握兵权,只面子给足,卸了他的军权罢了。
至于户部……又满是理不开的烂账。
盐水关战役之后,国库都空了底子,需得找个能生钱的侍郎窝在那里想办法下金蛋。
但不管怎么样,此番升迁令一下,也算是给文武百官指明了方向——陛下丝毫不计较成天复先斩后奏的事情,所以董长弓通敌卖国之罪,算是就此定调,若是懂眼色的,休要再提!
另外这喜事都是成双成对而来,不一会,又有秦家跑腿的来报信,说是陛下在庆功宴开始前,还为成天复赐婚,听小厮那圣旨过一会就要传入盛府了,所以秦家人派人出来,让盛家赶紧洒扫庭院,铺好红毯等着接旨。
桂娘听到陛下亲自给儿子赐婚,欣喜得双手都微微发抖,可问小厮是宫里的公主,还是哪位王侯的闺秀时,那个拙嘴的小厮就又卡壳了。
桂娘急急叫人洒扫庭院,一家老小都换了衣服,等着迎接圣旨。
看着姑母急切兴奋的样子,知晚觉得有些罪恶感,便想先给姑母透一透话。可是祖母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她:“陛下赐婚,你怎么未卜先知?此时说了,岂不让她更疑心?就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接旨就是了!”
当全家换好了衣服,等在门前时,不多时果然见宫里的马车沿着胡同而来,陛下跟前的公公亲自来传旨。
据事后香兰的回忆,她跪在姑母桂娘的旁边时,偷眼看了看她。那表情就跟川中的神技“变脸”一般,从一脸喜色,到茫茫然,再到最后瞪着眼睛呆若木鸡,就是瞬间的事情。
其实不光桂娘,当时所有人里,除了祖母和知晚之外,全都听得直愣愣的。
尤其是那句恩准成天复入赘柳家,成就天赐良缘,倒显得入赘成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般。
桂娘反应不过来,作为成天复的亲娘,迟迟不能起身接旨。
最后还是柳知晚低头叩谢,作为圣旨里的新娘——成天复未来的妻子代为接旨的。
等柳知晚打赏了公公们,将他们恭送出府之后,盛家的门房里算是彻底地炸开了。
桂娘圆瞪着眼睛,一直跟母亲确认,这不是噩梦,是正经的真事儿。
待闹明白,陛下真将儿子倒插门入了柳家之后,桂娘悲从中来,圆瞪眼睛指着知晚:“你……是不是你勾着你表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傻事?”说着便直冲过来,准备掐着知晚问话。
知晚手里捧着的圣旨还没放下,也不躲闪,只恭谨地捧在面前,用圣旨挡着桂娘的手。
那桂娘投鼠忌器,伸了几次手后,都绕不开圣旨。她气得一跺脚,干脆坐回到厅里的椅子上哭。
祖母倒是一脸从容镇定道:“陛下送旨的上差刚走,就听你哭号不止,你这是怕府里口舌不多,准备传出不敬圣上的传言?”
香兰因为先前董映珠的事情,真怕府上招灾,连累了她的姻缘,于是赶紧过去拿巾帕捂姑母的嘴。
桂娘被捂得差点喘不过气儿,气得一推搡香兰,愤愤道:“陛下前脚刚给天复升官,后脚就拿这文武兼职的爱卿给入赘了,我儿的脸面何在?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香兰也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噎得发撑,想到表哥高升,食着一品俸禄,而嫁不出去的知晚就此成了户部侍郎夫人兼大将军之妻,真是让人酸泉喷涌,牙都酸倒了!
不过她想起知晚前些日子绣红帕子的事情,便撇嘴道:“定然是姐姐恨嫁,跟陛下诉苦,让陛下给她赐个良缘,正好表哥赶上了,像他这样品学才貌俱佳的,可真是千金难求的良缘啊……”
桂娘正是心火怒烧的光景,听了这话,顿时受不住了,一拍桌子,指着知晚问:“可真是你在陛下面前求了你表哥?你……你这不是害人呢吗?”
就在知晚垂眸静听之时,门外却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不干她的事!是我在出征之前与陛下苦求,立下了军令状,若是我凯旋得胜,陛下便为我与知晚赐婚。”
说话间,依旧穿着战袍的成天复大步流星地入了大厅——本该参加庆功宴的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桂娘一下子蹦了起来,急切地直跺脚:“什么?你求的?你是疯了?不知她要的是赘婿?难道也不知这倒插门是什么意思?”
成天复安抚摁了下母亲的肩膀,然后让青砚帮他卸下铠甲后,再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待得坐定后,他才不急不缓道:“母亲不是一直催我成亲吗?更何况是陛下赐婚,自当欣喜接受,我预备着下月初成婚,母亲看赶不赶?”
桂娘一看儿子这气定神闲拿着皇帝压人的气势,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她也知道圣旨已下,违抗不得,可儿子不跟自己商量,就把自己弄成了赘婿,这让她以后如何出去见人?
她和离之后,拉扯一双儿女容易吗?原以为儿子能给她光宗耀祖,没想到最后竟然丢了这么大的脸……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替着儿子担惊受怕,现在儿子却连终身大事都瞒着自己,一时委屈劲儿泛了上来,桂娘哽咽了一声,自己捂着嘴,又哭了起来。
得晴生产后,因为女儿小,还未断奶,又不好抱着娃娃来回走动,便一直在家带孩子,等夫君回家,今日也没来盛家,桂娘这架势看上去便要哭个没完。
知晚要过去劝姑母,却被成天复拦着,他走过去扶起母亲,搀着她回转后院。
等回了屋子,桂娘也不必忍着,恨恨地举着拳头就打儿子,结果成天复闷哼一声,肩头的布料子上竟然渗出了血。
桂娘唬了一跳,赶紧止住了哭,紧声问:“你受伤了?”
成天复浑不在意道:“曾经中了一箭,已经快要好了,没事儿。”
桂娘这时也才想起,儿子才从战场归来,想想儿子这段时间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这时候闹,的确有些不适时宜。
可她心里又有气,叫丫鬟去取药箱之后,便磨牙道:“为了上杆子跟人家倒插门,你倒是蛮能拼命!”
成天复听了这话,却舒心地笑了,看上去还挺得意的!
看得桂娘牙根都痒痒:“得意个什么劲?你当这是什么好事?是!知晚她现在是有门面,有排场,她若嫁过来,我……我也认了。可你入赘过去算是怎么个事情?你还要不要脸面,做不做官了?”
成天复坦然道:“不是才升了官阶,食了一品俸禄了吗?若是再往上升升,就要大逆不道了。再说什么嫁不嫁的,天子赐婚,哪个及得上这样光耀的脸面?”
桂娘知道自己说不过儿子,只急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将来可就不姓成了!要跟着娘亲姓柳的!”
成天复脱了衣服,让丫鬟用药酒清洗裂开的伤口,淡然道:“我原也不想姓成,还曾想随了盛姓,后来是母亲您说这般太荒诞,就此作罢。成家也不是什么世家门第,姓氏更没有什么显赫之处,父亲府里的小妾不给他生了庶子了吗?您又何必替他家的香火操心?”
桂娘被堵得没话,只结巴道:“可外人哪里知道你无所谓的心思,他们会觉得……”
“会觉得我命好,能娶到知晚这般贤惠的妻子。别人说她说得不堪,难道母亲您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再说您若不喜欢她,日后也不必日日跟她相处,您也说了,我入赘去了羡园,应该也就月初十五能回来看看您,您也落得清静。”
听他这么一说,桂娘又是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命怎么这么苦?别人儿子成婚,都是从此院子里头有了可以指使的儿媳妇。
可她倒好,以后需得天天数着黄历牌子,等着初一十五的儿子才能回门!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还想哭,可是方才哭得猛了些,现在有些顶不上气儿。
成天复看母亲哭得也差不多了,这才宽慰母亲道:“陛下的旨意已下,婚事退却不得。我以后也是要吃柳家饭的,母亲你若是人前不待见知晚,她回去后若是给我穿小鞋,给脸色,我的日子岂不是难过?”
桂娘这次可没上当,狠狠推了儿子的头:“甭在那装小媳妇的委屈!她还能给你脸子看?能跟你成婚,是她修来的八辈子福气!我要是她,乐得都能蹿蹦到天上去!上哪找你这样堂堂一品的将军夫君去装点孤女门面的?”
成天复看母亲已经缓过了劲儿,自不再说什么,换了衣服便又回转厅堂去了。
可是当了前厅时,却不见知晚。
听说是她不想打扰盛家阖府团聚,自己先走了。桂娘瞪着眼睛道:“她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陛下的圣旨下来,她是要端起架子来了?”
香兰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被传命硬,乏人问津的异姓姐姐居然有这么好的姻缘。
这让八字没有一撇的香兰如何耐受?
她只闷坐在椅子上,不无酸意道:“我看是回家偷着乐去了!表哥的家私这么丰厚,换成是我,我也得找个地方盘算一下,表哥这样的富户进府,能增添多少家私……”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成表哥如飞刀一般的眼神飞射了过来,看着人心里有些生怯。
表哥这次去战场也不知又杀了多少人,香兰想着他都敢杀慈宁王的亲家,顿时将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再说知晚,在桂娘被搀扶进内院时,便跟祖母告辞回去了。
虽然桂娘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说不难过那也是假的,不过更多的是尴尬。毕竟她老早就知情,却一直瞒着姑母,害得她毫无防备,如此伤心。
所以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在,家里人也能尽情说些话,缓释下震撼的心情。而且自己若在场,惹得姑母桂娘不高兴,倒搅散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的快乐。
看到了表哥,知道他无事,知晚也就心安了,所以便赶着回去——继续缝她的被面子。
这一缝就很上瘾,一直缝补到了快黄昏时,连晚饭都不想吃。
快入夜的时候,她的窗棂又被石子敲打,这熟悉的套路一猜便知是谁。
第118章
她连忙将被面和针线笸箩一股脑塞入了床上的帷幔里,然后才喊道:“稍等一下,我一会便出去!”
说完,知晚想换身衣服,将已经放下的长发绾上,还得再补些胭脂……
可刚将脚儿伸入绣鞋里,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成天复身着淡烟色的长袍,头顶玉冠,拎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知晚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有些懊恼地看着他道:“你怎么进来了?走,屋里发闷,咱们出去说话。”
说着便塔拉着鞋子,要推他出去。
成天复下午回盛家,乃是从庆功宴半途出来的。
他在宫里不过略略喝了几杯,应酬一番后,便借口肩伤提前出来了。
他舍了庆功宴不去,就是想抱抱自己的御赐小新娘,可惜得先回盛家灭火,一直耽搁到现在。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所以他撂下食盒子,便一把抱起了知晚,将她往床上扔。
就算知晚急着喊“放我下来”,他也笑着不肯停,结果就在嬉闹间,帷幔被扯落,满床的大红喜被子甚是扎眼。
成天复看着那绣了一半的喜被子,这才只知道小丫头片子在欲盖弥彰个什么!
他干脆抱着她滚落到了红锦被上,忍不知狠狠亲了她一口道:“怎么?怕我知道你恨嫁了?”
知晚虽然被人拆穿了,可也忍不住笑,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低低道:“不是你说我空手套白狼?如今你入了户部,又被食了将军的俸禄,我总得亲手缝床被子才能表一表诚心吧?”
此时她衣领松散,一头秀发如云散在了大红色的被面上,显得肌肤赛雪,红唇映齿,直叫人心神荡漾,更让久饿之人难忍。
知晚起初只是跟他拥吻一处,可是发现他今次特别用力急切之后,趁着翻身的功夫就将他推下了床,红着脸儿问:“你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