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几位夫人也开口附和:“哪会啊?成将军刚刚平定叛军,立下不世奇功,正得陛下隆宠之时。这婚礼办得风光,陛下的脸上也有光彩啊。”
另一些人连忙打岔去了别处,可别再提什么义捐一类的事情。这距离上一次义捐好似不过几个月,总得让人缓一缓,难不成还不让富户过年了吗?
还有几个御史夫人也心里敲鼓,她们的夫君这几日好像也要在朝上参奏成天复成礼张扬的事情呢。
她们回去的时候,可得给夫君好好敲打一番。人家成家是商贾世家,钱财来之有道,又不是什么收刮百姓雪花银的穷知县!
自己正经赚来的钱,当然爱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他们可别生事去弹劾。
那成天复是盛家的外孙。若是被人朝前一激,也学了盛家老太爷的做派,捐出大半家产来,余下的府宅也都别过日子了。赶紧卖儿卖女,卖围兜地跟着填数吧。
再说了,大西建朝这么久,一直对国之功臣厚待有嘉。若真有人好意思说出以富济贫的话来,真拿了扶持大西先祖的功臣家产来抵,于情于理都说不出这个口啊。
谨妃怎么不知众人的小心思,她现在急着收拢人心,自然也不好张罗让人出银子的事情,只微微瞟了朱氏一眼,暗示她莫要做得罪人不讨好的事情。
这个卢医县主,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当初稳坐六宫的田皇后都栽在小妮子的手上。
如今真切地与她打交道便发现,这妮子还真是个厉害碴子。
此时谨妃全忘了自己以前在朱氏面前的抱怨,只觉得小嫂子朱氏真是吃饱了撑的,得罪她干嘛?
至此生辰宴的下半截,再没有人拿了成家的奢靡冒酸话。
知晚闲聊之余抬头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静嫔田沁霜的身影。
不过她在旁人的闲言里倒是知道了,最近静嫔总是陪王伴驾,似乎有得宠的迹象。这会子,正陪着陛下午睡呢。
知晚听了,却觉得纳闷:陛下不近女色甚久,如今倒是突然对田家的女儿如此爱宠,难道……这是田家要重新得势的迹象?
此时席面上的话题改变,又说起几个月后陛下的寿辰。这次大寿乃是陛下的七十整寿,自然要隆重些。
夫人们也笑着说陛下的寿辰贺礼要早些准备,只是今年战事连连,也不知道陛下的寿宴能不能准备得稳妥些。
高王妃笑着说:“往年户部都是一群庸才,总是哭穷拿不出银子,可如今户部刚刚调入个富可敌国的右侍郎,最善经营,自然陛下的整寿要显得比往常更加隆重才是……县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今出了董长弓的事情,慈宁王府跟成天复也算是半撕下脸面了。王妃突然跟成将军的新婚夫人如此递话,显然大有深意。
知晚觉得高王妃这是在挖坑喂话,所以含笑不语。
成天复又不是下金蛋的母鸡?他入了户部就有钱银?
知晚秉承后宅女子不问国事的优良传统,干脆冷了高王妃的话场子,只一门心思吃谨妃“寿宴”席面上的炒花生,干枣莲子。
高王妃何时在人前如此被刻意冷落?一时气得也是眉头高挑,不过又刻意压制住了。
等出了宫门的时候,陪着高王妃入宫的富雨儿却忧思道:“母妃,我父亲那边因为户部调拨不开钱银的事情,愁得都病倒了,您今日又在人前提,到时候……”
高王妃却冷笑道:“你愁个什么?户部的尚书向来不过是向内阁升迁的踏脚石罢了,户部里的差事,都是右侍郎在顶。你父亲病得正好,过两个月跟陛下请个月假,将这摊子彻底推给我们的抚威大将军就是了。”
看那成四郎成亲时的张狂样子,还绵延十里的金银珠宝?就是个不知收敛的毛头小子。他以为京城的朝堂如战场一般,真刀真枪就能打了明白?
陛下要卸掉王爷的臂膀,逼着他交出钱粮大权,可是王爷经营多年,门生遍布,岂能无后手?就留下个空荡荡的户部给姓成的,看他有多少家产能填补无底深壑!
到时候无非开源节流,调配各个府门勒紧裤腰带省钱过日子。
京城不是贡县那种弹丸小乡,这偌大的皇城池子里到处都是叵测人心,沟渠陷阱。成天复?他的道行还浅着呢!
想到这,高王妃入了马车,顺着青石路板,在冬日里人影寥落的长街上,一路扬长而去了。
分派了喜饼之后,知晚便准备出宫,不过却在宫门前遇到了表哥章锡文。
之前因为绿玉膏出了问题的缘故,郑太医都被吓破了胆子,虽然他不是主谋,可也推脱不了干系。幸好后来此事被一股脑地推到了董长弓的身上,郑太医落得个玩忽职守的罪责,罚俸半年。
就算是这般,郑太医也感念着成将军公事公办,没有拿他出来顶嘴,所以章锡文此番立了军功回来之后,经过郑太医的保举,章锡文便入了太医院,做了正七品的医士,可以跟随御医入宫,探病时打打下手,也算食了稳定的俸禄。
看到表妹从宫里出来,章锡文放下衣箱,依着品阶宫规,给卢医县主施礼。
知晚看着表哥穿着官服的样子,似乎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便笑问他当差辛苦不辛苦。
章锡文在战场磨砺了一遭,少了许多年少不切实际的想法,对于成天复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军中男儿赢得尊敬,从来不是靠出身样貌一类的。
章锡文算是彻底被成天复的能力折服,一个有能力带着一群人浴血搏杀得胜而回的男人,有时候真是比神祗还要叫人崇敬。
今日他原本是跟着李御医去给陛下请平安脉,可是陛下跟静嫔正在午憩,所以他们就在门外等了等。
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陛下起来,所以李御医便跟皇帝身边的公公定了晚膳前再来请脉。
章锡文才出宫门,就碰到了知晚,这才停下来说了几句。
如今他对这位已嫁为人妇的表妹,不敢再想什么了。就像爹爹所说,像知晚这般出色的女子,若不是对心的,只怕谁也看不上。
知晚跟表哥说了几句后,便各自上了马车。
可她坐在马车里却一直在想着表哥的话——田沁霜固然花容月貌,可是陛下当初召她入宫时,并非是贪慕她的青春芳华,而是立意要绝了田家往太子身边塞人的心思。
后来她住进了当初流产死人,怨气冲天的慧熙宫,更是惩戒田氏皇后的意味十足,何至于现在转了兴致,如此恩宠静嫔,白日侍寝?
知晚这一路想不明白,以至于回到府里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这些日子都有些睡意不足,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成天复不在府里的空档,自然要赶紧补觉。
正睡得香甜的功夫,就觉脸上有些发痒,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娶了不久的郎君似乎刚刚洗了澡,正披着半湿的长发,宽衫半露,胸肌起伏地半卧在自己的身旁。
京城里的贵公子们瘦削翩然的不少,可像成四这样穿着衣服显瘦,脱了衣衫肌肉毕现的却凤毛麟角。
以前她在小姐堆里听着她们对表哥品头论足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他成了自己的夫君,缠绵在床榻间时,才猛然体会到了她们以前述说男儿的种种精妙。
从头到脚,样样生得美的男儿,真是妖孽祸害,也难怪当初封神里斩杀狐狸精,都要蒙着眼睛呢!
今日一天,其实知晚也都会晃神儿想着他,如今到了晚上,看他就这么躺在自己身边时,她忍不住扬起笑脸,一下子便扑到他的身上,将脸蛋埋在他的脖颈处,猫儿一般地蹭了蹭。
刚开荤的男儿哪里受的了这个?当下就要将她反摁在身下,可是知晚却笑着道:“你还让不让人活?也不怜惜我则个!”
成天复将她抱在怀里摇晃:“你若是听话的,早早嫁给我,何止于我空乏如此?今日一入户部便收了三份添丁喜帖,有些甚至比我还小,就已经男女双全。我若不努力些,何时能当爹爹?”
知晚从小便失了亲人。在她被卖入乡村里时,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能依偎在自己心爱的男人怀里,畅想着他们共有的孩子。
想到着,她心头一热,小声嘟囔道:“那你还闲等着作甚,还不快些耕田”
成天复发觉这小妮子可真敢说,这一会的功夫,竟然嫌弃他不使气力了!今日不使些手段出来,岂不是让小丫头笑话?
当下二人又是滚入帷帐里,等尽了兴致再搂在一处闲话时,已经入夜了。
知晚下午补了一觉,此时倒是不困,便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了小算盘,劈里啪啦地打着。
成天复裸着上身,在结实的腰间围着床单子下床,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后问:“你在算什么?”
知晚支着下巴道:“叶城那边的酒庄子已经开了,须得走些流水,我本应昨天就算出来,可是一时惫懒了,明早就得让人送给那边的伙计……对了,我今日在宫里参加了谨妃的寿宴,结果吃了一肚子的花生回来,谨妃就算做样子,这也太节俭了?简直比我仙逝的盛家爹爹都抠门!”
成天复躺倒在她身边,替她捏着脖颈道:“还真不全是装样子,现如今的大西国库,都穷得让人开眼了。”
说到这,成天复感叹道:“户部一群算混蛋帐的,拿着去年亏空的账目,来挪今年的税钱补。我也是才知道,偌大的皇宫各项开销竟然是靠赊欠,若不是碍着天子威仪,只怕年前来讨钱的要排出二里地。我原本以为今年盐税大增,应该能填平账目,可如今算起来,亏得压根就补不上。可是山东大旱刚止,江淮一带又开始发生洪涝,户部上下扒拉着算盘,还要挤出给陛下大寿之用的钱银……”
知晚听了成天复的话,也有些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了今日谨妃的节俭并非做样子博取好名声,而是主掌六宫的她也知道宫里拨不出钱银来了,所以压根不敢这个时节弄出什么大笔的花销,落人口实。
不过这些事情,陛下虽然知道,大约也猜不出已经穷到这等地步了。
难怪当初陛下亲口许下给她内侍监特供的嫁妆,规格缩水得有些寒酸。还让她以为内侍府中饱私囊了呢。
如今看来,若是皇帝偶尔心血来潮许下超出制式的恩赏,真是拿也拿不出来。想着往年陛下隆重的寿宴,真是看不出国库空虚到了这个份儿上。
知晚忍不住道:“你干脆称病,反正也在军中受了伤,等到陛下的寿宴过了再回去复职。这样的亏空,又不是你造成的,如今陛下拿你空手套白狼,若是寿宴无钱,难道真要你自掏腰包来填补?”
成天复听着她的主意笑了:“你这古灵精怪的脑袋瓜,当年没用来领着书云他们逃课真是阿弥陀佛。可惜有人捷足先登,我那顶头上司富大人已经早早‘病’了,这招已经用老了。”
知晚一愣,没想到富大人如此奸猾,将这烂摊子全推给了成天复。
想到这,她气得一拍床:“我明日就拎着药箱子去他府上瞧病去,看富大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绝症,若是死不了,就得回去跟你一起顶差事!”
成天复最爱看她小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一口,然后道:“他死不死的,这笔烂账总归要我管,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子集资凑钱,应付了几个月后的寿宴再说。如今朝中到处是窟窿,一场大战归来,有许多兵卒伤亡,若是筹募了钱财,既可以更好安置家眷,也能缓一缓眼下的焦渴。”
知晚听了却摇了摇头:“集快钱向来是两个法子。要么征税,要么募捐。可现如今这两样都不妥。若是征税,眼下年关将至,从百姓的手指缝里扣钱,就是杀鸡取卵。可募捐也不妥,你想想以前慈宁王领兵回来的时候,都是赚得钵满瓢平,何时要人捐钱?他向来出手阔绰,对自己的部下亲信们论功行赏。如今你入了户部,都是刨钱的营生,若是跟盛家老太爷一般,早早领头募捐,岂不是将人都得罪干净了?到时候人心所向,都会念着慈宁王的好。”
成天复听了这话,突然开怀大笑。知晚被他笑得毛毛的,便闷声道:“我不过是个妇人,说错了便说错呗,值得你如此开怀?”
成天复朝着她作揖道:“谁敢说我们府上的家主是寻常妇人?你的这番话,竟然比户部养的那群庸才通透百倍!今日他们都已经将征税的章程拟好,只等我审阅点头呢!一群混账!想的都是不可取的馊主意!”
第122章
知晚叹了口气,愈加觉得为官的艰难。
表哥在京城文路上,算是个新官,不光是手新,他在京城里,除了同袍和几个要好的同朝为官的同窗外,别无其他人脉。
太子和陈家如今在国事上的借力也不大。
说得再透些,这国库没银子的事情干系朝中上下。坐在户部上的,若是没有刨钱的本事,是坐不稳的。
不过成天复似乎已经想出了法子,挑眉道:“征税是祸害百姓,募捐更不靠谱,等着那一个个的守财奴敞开银袋子要到何时?自然需得更快些的筹钱法子。”
知晚亮着眼睛,挨近他,饶有兴致地问:“怎么筹钱?”
成天复扬眉道:“忘了你小时带着书云他们淘气,在叶城田里挖仓鼠窝了?一个地洞里能藏十斤板栗!光是一个董长弓就肥得流油!顺藤蔓挖出几个同党。这入冬了,老鼠进仓,也该抄一抄家了,我这边也好安稳过年了。”
知晚眨巴下眼睛,一下子便听懂了。她这次什么都没问,只叹服地握拳合掌,表示佩服。
虽然外人都说表哥的家产是靠着她经营壮大的,其实他们都不知表哥才是个成精的钱罐子呢。
不然当初,他也不能帮着母亲和离,分了成家一半的家产。
他既然有了主意,她也不必多言,只叮咛一句:“你要注意安全,需知老鼠急了,也会咬人的。”
成天复却一脸莫测高深道:“只老鼠会咬人?昨夜是谁咬着我的肩膀不放来着?难道也是急了?”
知晚没想到正说正经事情的他,竟然会拐向这么不正经的话题。
他还好意思说她,要不是他如此不要脸地迫她扶床,她也不会急得咬他!
一时间,二人又嬉笑着入了床帏里去了。
自从成婚后,也不知是不是身边有人陪着安睡的缘故,还是被他累得不成梦。关于小时被贼人抢夺的噩梦,已经久久不曾梦见了。
这中身边有着熟悉的温暖,伸手就能摸到结实臂膀的感觉,特别叫人安心。
只可惜知晚很快发现,自己竟然连个懒觉都睡不成了。
在沙场伤厮杀惯了的男人的思路果然不一样,挖仓鼠的确是很过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