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温亭晚嫁入东宫以来,景詹的确不曾关注过这些,如今听温亭泽说起,细细想来,似乎从大婚之后,温亭晚便再未回去过,倒是他疏忽了。
温亭泽见景詹垂眸思索,以为是他不愿,又道。
“家母原指着大婚三日后的回门宴见上妹妹一眼,不曾想因殿下政务繁忙没能如愿。这一年只要提及晚儿便常常以泪洗面,望殿下准许晚儿回去,以解家父家母思念之苦。”
景詹颇有深意的看了温亭泽一眼,只道这新封的定远侯当真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说出的这番话,不仅仅是言辞恳切,更可谓杀人诛心。温亭晚没能回门,政务繁忙的确只是景詹的一番托词,他只是单纯觉得厌烦,不愿陪温亭晚回去罢了。
顾亭泽企图用回门之事激起景詹的一丝愧意,而他确实也做到了。
许久,只听景詹道:“孤会考虑此事。”
“谢殿下成全。”
宫人前脚刚将温亭泽送出去,后脚温亭晚就从偏殿出来了。
见景詹站在院中,原本欢喜的笑颜敛去,得体而拘束地上前同景詹行礼道谢。
“多谢殿下让臣妾与兄长小聚。”
景詹没错过温亭晚在看见他时面上的变化,又见她将视线时不时瞥向殿外,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心中滞闷之感愈发强烈。
“今夜天色已晚......”
乍一听到这话,温亭晚心下一喜,正准备顺势同他告退,回鸾和殿去。
“不如太子妃便在励正殿歇下吧。”
景詹有意将话顿了顿,便看见温亭晚怔忪过后无措的表情,没有丝毫戏弄人之后的欢悦,景詹只觉心口压着的巨石更沉了。
他沉吟片刻,在温亭晚想出措辞拒绝他前开了口。
“定远侯方才向孤求了一件事,太子妃猜猜,他向孤求了什么。”
温亭晚飘忽的目光终于直直看向他。
景詹凑近,吊了温亭晚好久才道:“他跟孤说,希望孤送你出宫,回家看看。”
说罢,也不待温亭晚有所反应,直直掠过她,提步便往殿中行去。
温亭晚叫“回家”两字砸得头眩目昏,待缓过神,忙去追赶太子的脚步。
景詹一路进了内殿,余光瞥见温亭晚虽犹犹豫豫,到底还是进来了,唇角不禁绽开一丝满意的笑。正欲唤宫人更衣,却见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迟疑着上前替他解开衣带。
“殿下答应臣妾的兄长了吗?”
温亭晚刻意将声儿放柔了些,她记得上回,她也这般刻意讨好过太子,暗地里觉得这法子大抵是有些用的。
的确有用!
景詹其实很不喜在他面前娇娇滴滴的女人,无论是沈云霓还是张慧玉,一见她们做出那番惹人怜惜的姿态,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然温亭晚不同,她娇娇软软的嗓音,加上一双小心翼翼瞧他的水眸,还有靠近时淡淡的幽香,比最醇香浓郁的佳酿还要醉人,一时竟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亏得他定力强,才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一丝一毫动情的迹象。
“太子妃想回去吗?”
望着太子灼灼的目光,温亭晚暗自斟酌,该如何作答时,高裕回来了。
还没看清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温亭晚就已敏感地闻到了她最不喜的姜味,忍不住屏了呼吸,皱了眉。
高裕将姜汤送到温亭晚面前,正欲说什么,就被景詹打断。
他将碗端起来,看着温亭晚努力在脸上维持的笑,登时生了促狭之心,将汤碗向前一伸道:“夜间寒凉,孤特意命御膳房备了碗姜汤,太子妃可要尝尝。”
温亭晚被浓烈的姜味一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忙拒绝道:“不必了,臣妾今日在宴上吃多了,喝不下。”
见她抗拒得厉害,景詹不再逗她,将姜汤放回去,命高裕退下。
高裕也瞧出太子妃对姜汤厌嫌,心下大骇,忽得想起当初太子命御膳房送了半个月的老姜鸡汤,好像就是因为他妄自揣测的一句太子妃许是喜欢,额间霎时冷汗涟涟,生怕太子秋后算账。
他看也不敢看太子的脸色,忙利落地退出殿外,并顺手关了殿门。
见温亭晚如蒙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景詹眸色黯了黯,看来温亭晚的确不喜姜,且比温亭泽说得还要不喜,连闻都不愿意闻着。
那之前半个月的老姜鸡汤她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
一想到温亭晚忍着不适强行将汤喝下去的模样,景詹竟平白生出几分愧意,不由得松了口。
“太子妃想何时出宫?”
温亭晚杏眸微张,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能出宫,她当然想现在就出宫,随哥哥一道回家去,一刻都不愿意等。
“明日......”她试探道,“臣妾可以明日回去吗?”
明日?
景詹剑眉微蹙,她就这么急着想走吗?
捕捉到太子似有些许不悦,她忙改口:“后日,或者再过几日也可,便由殿下做主吧。”
景詹低眉,瞧见温亭晚一张小脸昂着,湿漉漉的双眸带着几分怯怯,生怕他收回成命一般,心便软了下来。
“好,太子妃既想明日回去,那便明日吧。”
温亭晚强忍住心中雀跃,忙福身谢恩。
景詹沉默不言。明日也好,早些回去,便能早些回来。
他召来门外宫人伺候梳洗安置,两人并排在榻上躺下。
温亭晚原本因害怕侍寝而有些惶惶不安的心,也被欣喜冲淡,甚至连景詹从背后抱住她时,也没有反抗。
还想着侍寝便侍寝,反正是早晚的事,能换回家一趟也是值的,大不了她只当......只当自己被狗咬了。
景詹也感受到温亭晚今日的乖顺,温香软玉在怀,他不可能不起心思,然一想到温亭晚为何如此,他便没了兴致,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强迫她。
待温亭晚的激动退去,终是因为疲累闭上眼,景詹也丝毫没有睡意,他盯着温亭晚纤细修长,白皙如玉的脖颈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
翌日,温亭晚醒来时,太子已去了朝华殿早朝,她让宫人快速给她梳洗更衣后,去给皇后请安,接着匆匆赶回鸾和宫。
在殿中看了一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带回家的,便亲自去库房里挑了些稀罕的物什。
收拾到快过午时,宫人才将东西悉数搬上车,温亭晚早已坐不住了,连出殿门的步伐都比昔日快些。
“太子妃这般急切,都来不及同孤告一声便要走了?”
正欲上车,景詹的声儿乍得在耳畔响起,温亭晚的笑意僵了,她忐忑地回身道:“殿下政务繁忙,臣妾便想着不叨扰殿下了。”
见温亭晚如此急切地,就像是要逃离这里的模样,景詹有一瞬间后悔答应放她出宫。
可到底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孤只给太子妃三日,三日后太子妃便需回来。”
温亭晚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怕太子反悔,才特意不去见他的,想着早点离开,总归不至于将她追回来,现下看他并没有不让她走的意思,才算安了心。
“臣妾遵命。”
温亭晚坐上车,即使背对着太子,也能感受到他的灼人目光黏在她身上。
待行出一段,她忍不住回望,见太子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她。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刹那竟觉得太子的模样,活像个可怜的弃妇,她微微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真要说起来,她不才是那个被众人一致认可的“弃妇”嘛。
眼见宫门越来越近,温亭晚只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太子说三日就三日,她可不傻,待三日快过了,她随便寻个由头,还能再呆上几日。
她就不信,太子日理万机,还能有闲工夫强行将她绑回去不成。
第18章 情感交换中18 若还能寻着那红绸,她……
出了宫门,温亭晚不免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时不时掀帘向外看,内心期盼又紧张。
一颗心忐忐忑忑间,只听习语道:“主子,我们到了。”
想到外头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股子酸涩便从胸口上涌,温亭晚吸了吸鼻子,强扯出笑,掀帘下了车。
温府大门外,温留长、林氏以及一干家仆在府门前等候。
温亭晚归宁的消息,大清早便由宫中传到了温家,林氏激动不已,早早便在门口侯着,望眼欲穿。
一下车,温亭晚就瞧见了林氏,温留长倒是偶而能在宫宴上见着,可林氏却是实打实一年多不曾相见了。
见到阔别已久的女儿,林氏高兴地手都在微微颤抖,急着想上前,却被温留长拦住了,拉着她行礼。
“臣见过太子妃。”
“臣妇见过太子妃。”
温亭晚忙快走几步,阻道:“不必如此,父亲母亲可是要折煞晚儿了。”
“太子妃切莫阻拦,君臣之礼不可失。”
温留长说罢,退了一步,将大礼行完整。温亭晚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可知父亲在礼仪规矩方面向来古板固执,也是不想落人口舌。
礼毕,早已忍不住的林氏上前拉了温亭晚的手细细端详,说了和温亭泽一样的话:“晚儿,你瘦了。”
温亭晚看着面容和善的林氏,也觉母亲有了变化,似乎比一年前苍老了些,也瘦削了些,甚至鬓间竟隐隐瞧见银丝闪烁。林氏也不过四十出头,年纪不算太大,想是因着她忧思过重,才未老先衰,一时间愧意更甚。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侍奉二老,还给你们添麻烦。”
林氏的眼泪没能崩住,将温亭晚揽入怀中,嘴上说着“没有”“没有”,竭力安抚着她。温亭晚本不想将氛围弄得哀哀戚戚,可看见林氏落泪,憋在眼眶里的泪水,也跟决了堤一样落下来。
为此情形所动,连带着身后一众家仆都不免伤感起来。
但这般样子终究不是个事儿,温留长见她们母女二人哭了两声还不歇,忙半劝半阻地将人带进府去。
温亭泽刚封了候,又被皇帝派了些兵部的差使,诸事忙碌,并不在府中,要到晚膳前才回来。这段时间,温亭晚和林氏坐在厅中说了会儿话,便去房中休憩。
她住的依旧是她出阁前的卧房,即便她不在,林氏也命人定时打扫,陈设布置与往日别无二致。
无论是温亭晚养在窗台前的那盆君子兰,还是在床沿上系的铃铛,甚至大婚前一夜为了静心练的字都完好无损地保留在那里,好似她从未离开过一般。温亭晚怀恋地在房中看了一圈,便上榻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此次归宁,不仅是温亭晚,习语也是万分高兴的。她本就是家生子,父母都在温府做事,她打小伺候温亭晚,后来也是自愿随她进宫去。比起她,习语对父母的思念也丝毫不少。
温亭晚看出习语的心思,不待她说,甫一回府,便放了她的假,许她与亲人好好团聚一番。
午憩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婢女伺候温亭晚起身。因温亭晚归宁,府中格外忙碌,林氏在厨房里穿梭,亲自张罗着晚膳。
快过申时,温亭泽才回来,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了一餐饭。
席间,温亭泽看着眼前的一桌菜色,抱怨林氏:“母亲真是偏心,昨日我回来也不见您吩咐厨房布置一桌好菜,怎轮到晚儿便不一样了。”
林氏瞪他一眼:“你这臭小子,壮得跟头牛似的,哪里需要我好菜好饭的伺候你。你妹妹瘦弱,自然是该多吃一些,吃好一些。”
说罢,便往温亭晚碗中夹菜,“晚儿,多吃一些,今日的菜我都盯着的,能不放姜的都没放,你若觉得不合口味,还可以让厨房再做。”
看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菜,温亭晚便觉鼻尖发酸,她硬生生忍住了,唯恐招得林氏同她一道落泪。
这一年多来,她几乎是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寝殿,冷冷清清地用膳,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从前在家中也是这样,她和哥哥总忍不住斗上两句,母亲总是帮着她,父亲静静用饭,听他们闹得过了,才会停箸呵斥几句。
往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如今竟却是这般怀念。
她夹了一筷子笋放入口中,“不用了母亲,菜色很合我的口味,我很喜欢。”
敛了伤感之意,温亭晚便如从前那般同温亭泽拌起嘴来,温留长偶尔蹙眉,始终没有说什么,进食间还不显地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笑。
晚膳后,温亭晚回房沐浴更衣,刚换完寝衣,林氏便来了。想着温亭晚只能待三日,林氏时时刻刻都不想放过,逮着机会就想同温亭晚说说话。
因刚洗浴出来,温亭晚沾了水的发尾濡湿了单薄的寝衣,婢女为她梳发时,林氏隐隐从温亭晚的后颈和透出来的脊背处看到了什么,眸光微动,许久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
“晚儿,昨夜......太子召你侍寝了?”
温亭晚只觉脸烧得厉害,不曾想林氏居然问这么羞人的事,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期期艾艾道:“昨夜......我确实留在了励正殿。”
林氏心下了然,她并非不知温亭晚在东宫不受宠的事,也是万分心疼她怀胎十月,捧在手掌心里养大的女儿受那样的委屈。
她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想起温亭晚时独自心痛落泪。
可昨日温留长从宴上回来,却说起太子似乎对温亭晚不一样了,她还将信将疑。但听温亭晚亲口承认侍寝的事,她的心才算落下了一些,既能得太子宠爱,温亭晚的日子便不会太难过。
毕竟是女儿的闺中事,林氏也不好接着问,转而道:“你可还记得义阳老家你的大伯母和亭若妹妹?”
温亭晚不解林氏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她父亲因来京城做宫,已有十数年不曾回过义阳了。不过义阳那位大伯母,温亭晚还是有印象的。大伯父去得早,只留下了一对妻女,因大伯父生前对她父亲极好,这些年来,她父亲对寡嫂和侄女也是诸多照拂。
温亭晚隐约记得,十岁时,大伯母带着小她两岁的堂妹温亭若来京城过年,大伯母那副见钱眼开的谄媚姿态以及对下人的刻薄,还有温亭若偷着拿走她一副玉镯的事她印象很深,总之并没有什么好感。
“自然记得,母亲说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