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连的发问让芷栖头疼欲裂,女孩脸色苍白的靠着墙,胸口不断起伏的呼吸着。
以前的那些过往岂止江祁不想回忆起来,难不成她就想么?
可眼前的这些人似乎都是魑魅魍魉,逼着她即便不愿也得重新揭开伤疤,然后面对血淋淋的内里不断自我折磨。
好,他们不就是想知道关于江祁的一切么?那她说好了。
芷栖深吸一口气,深陷掌心的尖尖指甲让她清醒,整理表情,随后冷冰冰的看着眼前一群人。
“江祁十六岁就被医生诊断为重度躁郁症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请医生来检查。”
第37章 病犬 挥拳相向的暴力,就……就像个禽……
江祁有病这件事情, 芷栖不是偶然间发现的。
事实上从高中重新遇到接触开始,她就觉得少年隐隐约约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似乎过于封闭又过于锐利了,对于除了她以外的人, 少年仿佛竖起了浑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冷漠到了极致——哪怕是存有善意的人,江祁也一概不理。
同时,少年身上有伤而且容易头疼这两个问题也是芷栖一直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她从十岁就问过的问题, 但到了高中却有些欲言又止的开不了口了。
那就是:江祁, 你为什么身上老是有伤?
芷栖模模糊糊间其实明白江祁的家庭似乎有很大问题, 可能和他的伤有关,但少年对待这个问题态度极其逃避,她便也不能逼问了。
真正确认江祁有问题, 是因为高二那年的一次‘意外事故’。
那天林澜的雨下的很大,放学后大部分学生即便有伞也不想冒着被倾盆大雨祸及的可能性, 都挤在了教室里,教学楼门口。
芷栖那天忘带伞了, 只能也随大流的跟着大家一起苦着脸窝在教室里,等着雨势小点再走。
而江祁更不可能有伞。
随身带伞这种事情,对于他这性子来说可太‘细致’了。
但少年也不畏惧雨,和大多数学生絮絮叨叨的抱怨不同,他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便起身离开向外走去。
“江祁!”芷栖眼尖的注意到了少年的动作,叫了一声便也跟着去了。
江祁那时候的脑神经就和这阴雨天一样反复无常,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屋顶脊背都疼得厉害, 一时间根本没听到芷栖在叫他,依然自顾自的走。
他反而渴望这大雨能浇灭他犹如烧灼一样的脑子,走的飞快。
直到江祁听到背后传来‘啊哟’的一声, 在无人的雨幕里特别明显。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就看到因为摔倒而跪坐在地上的芷栖,小姑娘头上身上都被打湿了,俨然一个落汤鸡,因为倒在地上洁白的校服也脏污了一篇,正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江祁。”芷栖可算追上个高腿长的男生,引起了他的‘重视’,就吸了吸鼻子问:“你怎么走这么急啊?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抱歉。”幻如冒烟的雨雾遮住少年碎发下晦涩不明的眼睛,江祁忙走过去把女孩扶了起来,架在自己臂弯里,神色淡淡的说:“我没听到。”
他是真的没听到。
要不然,不会不理芷栖的。
小姑娘心大到漏风,也没太在意他为什么没听到这个问题。
被少年扶着,她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不远处就传来几道讥笑声——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前一后漫无目地的跑来三中后面的一条窄巷,屋檐下有几个正在避雨的学生凑在一起抽烟,同样穿着三中的校服,见到他们就忍不住阴阳怪气的笑了。
他们刻意放大的声音,毫无阻碍的传进芷栖和江祁的耳朵里——
“哟,这不是一班那个校花么?”
“岂止,还有一班那个‘笑话’。”
“大雨天,俩人在那儿约会呢?”
“啧啧啧,好学生也会早恋啊?”
“这年头校花或许都眼瞎,看上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
江祁学习虽好,但因为过于乖张孤僻的性子,在同学间人缘向来不好,甚至老师都不怎么管他。
平日里因为芷栖拦着,某些阴阳怪气的话少年听到了权当做没听到,毕竟谁与傻瓜论短长呢?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为冰凉的雨水,还是因为女孩在他臂弯里轻轻发抖,或许是因为他今天本来心情就极糟糕,江祁忽然就不想忍了。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江祁眼睛不动声色的沉下,一步一步向着那三个嬉笑的男生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到他们面前,那几个男生才缓缓的沉默下来,一时间气氛僵滞尴尬到了极点。
“艹。”半晌,终于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受不住江祁的眼神,佯装暴怒的问:“你他妈的杵在这儿干鸡毛啊?”
“你们刚刚说的话。”江祁开了口,声音沉冷如冰:“有胆子的再重复一遍。”
如果单纯说他也就算了,但刚刚这几个东西,言辞之中显然也羞辱到了芷栖。
江祁要他们重复,如果他们够胆量,也许他下手还能轻点。
但很可惜,这几个人只是会单纯口嗨的孬种罢了,在江祁压迫感极强的气势下,三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开口置喙。
所以,这可就怨不得他了。
江祁提了提唇角,却不像是笑。
下一秒,他拳头就已经捶在了先前那说‘校花眼瞎’的男生脸上,在男生的惨叫里,另外两个男生尚在惊愕中还没准备回击,就被江祁两只铁箍一样的大手扣住了后脑,重重的一撞——
“啊!”
头碰头的磕在一起,痛的两个人惨叫一声,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校花,笑话?”江祁看着转眼之间就倒在地上的三个‘菜鸡’,不屑的冷嗤一声,运动鞋踩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他声音又冷又平静:“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被踩住的男生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咬牙切齿道:“江祁,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我非找我大哥干死你!”
这个年纪的男生向来倨傲,挨了打很少用‘报警’‘告老师’这种方式处理,反而是想像社会人一样的解决,招传说中什么的大哥收拾江祁。
“好啊,你去找啊。”江祁眉目平静,边说,脚下边重重的踹他的胸口:“你现在就去,爬着去。”
体内的暴虐因子一旦被激发了就很难停下,江祁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睛已经红了。
且同时,闪着戾气满满的亮光,就犹如兴奋一样。
多年来,他一直痛恨暴力,抗拒暴力。
可不知不觉,江祁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同化成一个‘暴戾’的人了。
那天,也是女孩一双柔软的胳膊拦住了他,就像多年后的片场一样。
“江祁!你疯了么?”只是当年的芷栖远没有那么冷静,她怕的发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阻止少年暴虐的行为,声音止不住的哽咽:“你别打了!别打了!”
她死活拦住了江祁,同时赶紧拨打了120。
无论如何,使用暴力都是不对的。
后来,救护车拉了五个学生去了医院。
除了芷栖,其余四个身上都有伤,或轻或重——江祁也不是一点伤没受的,起码他的指骨,都已经淤血斑驳了,且本来就有伤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伤口再次崩开,皮开肉绽的血肉模糊。
但是江祁就像不知道疼一样。
医生再给他缝针包扎的过程中,少年全程眉目淡漠,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只有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偶尔会轻轻颤一下。
江祁也许有病。
这个一直隐约模糊的念头,此刻第一次清晰的闪过芷栖的脑海里。
所以女孩在门口沉默的看了半晌过后,转身去了之前江祁挂号的主治医那里,要求他给少年做一个全身检查。
尤其是……关于神经上的,关于心理上的。
后来,芷栖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特别疯狂,但等结果出来的时候,她终于知道江祁一切不对劲儿的根源是因为什么了。
他有躁郁症,很严重的深度躁郁症。
芷栖记得自己当时听到神经科的医生同她分析这个‘病症’的根源和会带来的影响时,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一板一眼的说:“暴躁,抑郁,都是神经类疾病,这位江同学症状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再拖下去,都可以去申请鉴定精神病了。”
“不,不是。”芷栖倏地抬头,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否认:“江祁他不是精神病,他……他挺正常的。”
就是偶尔,会不正常一下。
“小姑娘,这种精神类的疾病最初都不会再表面表现出来的,现在的年轻人百分之七十都有抑郁症,或轻或重,但你看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会乖乖的住院治病么?”医生笑笑,宽容的解释着——
“这种类型的疾病,只有在特定的某些时间,地点,或者遇到了什么刺激他的人或事才会表现出来狂躁的一面,我说你的同学严重,是因为他在平日里就已经有很强的焦虑强迫行为了。”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但我们医生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甚至已经有自残行为了。”
自、自残?
芷栖脸色苍白,心口跳的飞快,似乎江祁身上那些新的伤旧的伤,都有一个解释了……
“现在他尚且伤害的是自己,但等到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会伤害别人了,引起躁郁症的元素有很多,原生家庭,成长环境,但总归他是被暴力同化了的。”医生叹了口气:“作为医生的角度来讲,我必须劝你离你这位同学远一点,因为躁郁症发作起来暴力的时候,是不分对象的。”
就像是吸du患者一样,暴力就像du品,嗑嗨了的时候就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
江祁现在可以控制不住自己打这些阴阳怪气的学生,以后就有可能打她。
芷栖木然的听着,白皙的眼圈是勉强压抑的红色。
半晌,她才声音沙哑的问:“医生,那该怎么治?”
所有病都是有办法治的,这又不是绝症。
比起离开江祁,芷栖更想治好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现在已经是深度躁郁,会控制不住自己了,所以我的建议是立刻住院治疗。”医生说完,看了眼芷栖身上已经半干了的三中校服,又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不过你们高中生……”
高中都准备高考,学生会休学住院么?
这个问题不但医生不知道,芷栖当然也不知道,且她没有办法替江祁决定。
于是小姑娘只能又想办法的问:“那,吃药可以么?医生,药物治疗有办法么?”
“当然也是有的,只是效果不会有住院那么好而已,属于慢性治疗。”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头‘刷刷’的给芷栖写药单:“我先给他开一个疗程的试试,期间一定要病人戒骄戒躁,不能再有自残这种行为了。”
“小姑娘,你同学现在应该还在病房里睡着,等他醒了,这些我都得再说一遍,你也只能起到叮嘱的作用罢了。”
一种病能不能治好,归根究底还是看病人本身的,尤其是心理疾病。
芷栖乖巧的点了点头,拿着医生写好的单子走了出去,感觉头脑白花花的一片茫然——直到她出了病房门,就看到了倚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江祁。
一瞬间,芷栖差点叫出声来,眼睛不自觉瞪大。
少年苍白的眉宇间泛着戾气的青灰色,抬起头来眉目阴郁的看着她。
而后,芷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这只是最为细小不过的一个下意识动作,却让江祁的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紧缩了下。
相顾无言的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江祁才轻轻开口:“栖栖。”
“……嗯,嗯?”
“我是不是也不小心伤到你了?”无论什么时候,江祁在意的永远是这个问题,他眼睛里是真真切切的茫然无措:“我会伤你么?”
难道有朝一日,他也会控制不住的那么对待芷栖么?拳打脚踢,挥拳相向的暴力,就……就像个禽兽?
“没有,真的没有。”芷栖眼底一直压抑的红终于忍不住倾泻出来,她不住的摇着头,柔软的声音破碎:“江祁,你不会打我的。”
她相信他永远不会。
可少年静静的看了看她,只是转身离开了。
清瘦的背影决绝,就好像要在她生命中消失了一样。
第38章 真相 她想跟自己打一个赌。
伴随着少女声音有些沙哑却轻柔的诉说中, 医院走廊里静的几乎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有一种大脑当机的感觉。
实际上,沈磊是多少知道一点江祁有躁郁症的事情的, 因为少年之前曾经坦荡的对他坦诚过。
可坏菜就坏在, 他没当回事。
沈磊看着江祁表面觉得很正常,就是冷了点愣了点,便以为他所谓的‘躁郁症’就是现在年轻人大多数都会的那种抑郁症罢了, 充其量再添了点暴躁, 也不算毛病。
他怎么会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沈磊听着芷栖的讲述, 越听心里越沉重,直到女孩说完,他心中才终于落定了。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心里还是偏爱自己一手带进圈子里的江祁。
况且现在既然证实了少年有深度躁郁症,几乎可以构成去鉴定神经病的程度, 那司法在鉴定江祁‘伤人与否’的过程中就能宽限很多了。
起码,打的那两个龙套演员一听说江祁有精神病, 估计心里知道十有八九告不成,估计会同意金钱赔偿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