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半刻也没有停留,跟着沈安进了电梯。
当数字停止跳动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沈安领着江兮去了办公室。
几步后,他们停在门外。
沈安敲门,在听到里面的人说了声进后,他推开门请江兮先进。
光亮从门缝里尽数涌出,照亮了偏暗的走道。
江兮摘下墨镜,压下心头如针扎般细密的痛感,正对着强光时连眼睛都没眨。
正前方,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负手而立,背对着门。
他周身轮廓的痕迹被光芒磨去,修长的身形在全景落地窗前,清冷而孤寂。
闻声,男人回头,深邃的目光投向门口。
仅仅是一个动作,江兮便有些压不住波动的眼角。
脑海里的回忆涌上眼前,一帧一画,一模一样。
唯独那张带着少年气息的脸蜕成了如今冷冽的面庞。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良久,江兮强迫自己挪开眼,望向了站在沙发旁边的少年。
江淮抿唇,碎发在洁白的额头上洒下阴影,掩盖了此时的神色。
他下颌线紧绷,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唯有放在身边的手握成拳头,青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像是一头小兽被折断了爪子,只能靠着凶巴巴的模样吓退旁人。
江兮喉咙一哽,快步走到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臭小子,又闯什么祸了?”
她的话虽是责备,可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手背传来的温热让江淮浑身一僵。
他停了一秒,而后倔强地别开头,脖颈处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江兮扫了眼周围。
偌大的办公室里,人却没几个。
除了沙发上坐着的这位男士,她并没看到其他陌生人。
沙发上的男人站起,客气地说道:“您是江淮的姐姐吧?”
“对,我是江兮。请问您是江淮的辅导员吗?”
男人点头。
“下午会面的时候,宁总看重江淮的专业,所以让我和家长留下陪同,想单独聊聊。”
“可是,宁总随口问了两句话,那位‘家长’都没回答出来。”
“后来,家长顶不住压力,吐口说自己是雇来的。”
江兮听着,面色一点点变紧。
辅导员面露难色。
江淮这个学生,平时不爱说话,可找他做事的时候,半点怨言也没有。
他了解江淮,按着少年的性格,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没有触犯什么道德原则,他心里是偏向袒护江淮的。
片刻后,辅导员压低了声音对江兮说道:“这事是在领导们走后才被发现的,只要宁总不追究,我也不会多说,应该能保证江淮的奖学金和档案的清白。”
“主要是他不肯道歉……您还是好好劝劝他吧。”
江兮听完,唇瓣慢慢地抿紧。
耳畔,一道冰凉的声音缓缓响起——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江女士,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话毕,宁白铭不急不慢地从桌边绕过,朝着江兮走去。
办公室里唯有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
一步,一步。
全都踩在了江兮加快的心跳上。
她平稳着呼吸,尽量控制着表情。
当脚步声停下时,江兮也刚好抬起头。
男人面色冷峻,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
眸子深不见底,一切情绪都沉在他的沉默中。
越是安静,越是令人不安。
宁白铭看着江兮,渐渐眯住眼。
他想到了二十多分钟前跟着江淮进来的“姐姐”。
假冒这种事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早就扔给沈安去处理了。
可今天来的人是江淮。
江兮的弟弟。
他不得不慎重。
所以他费了点心思把局外人支走,又留下了辅导员和假家长。
既能打消学校的疑惑,又能让江兮知情。
宁白铭收回思绪,低头看着江兮。
“令弟获得了我们公司开设的奖学金,足以证明他十分优秀。”
“只不过这次来的时候雇了假家长。”
他的音色一点点沉下,“江女士,家教不严啊。”
江兮咽下喉头的酸涩,刚要开口。
谁知身后的江淮一下冲过来,把江兮拦在身后,面色狰狞。
“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有什么火气朝着我来,别冲我姐!”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一股低压席遍四周。
看着江淮浑身戾气,辅导员差点心肌梗塞。
他看着平日里少言内敛的少年此时差点猩红了双眼,心里也是一惊。
他压低声音,轻咳一声,“江淮,冷静点,好好说话。”
江兮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江淮拦在自己面前,神色微动。
到底是长大了。
她敛下眼,牵住江淮,费了点力气才把人拉回身边。
“小淮,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江淮咬着后槽牙,扭头看了眼姐姐。
片刻后,他压下眼里的浑浊。
“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有没有违背原则底线?”
江淮沉默,摇了摇头。
江兮了解他。
既然摇头,那就是真的。
这声道歉,江淮是不会开口了。
江兮无奈。
她转身朝向宁白铭,声音不似平日那般张扬明媚。
反而正式、郑重。
“今天的事是江淮不对,他瞒骗在先,不尊在后。”
“弟弟不懂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要负全责。”
江兮抬眼,卸下了周身的骄傲,面色平静。
她弯腰,加重了原本柔和的声音——
“对不起。”
江淮咬紧牙关,想要把江兮拉起,却被后者按住了手。
一番挣扎,江淮落败,转过头红了眼。
宁白铭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此乖顺,心头忽然翻涌起无尽的情绪。
从认识那天起,他就少见江兮服过软。
上一次是为了家人,这一次还是为了家人。
在她心里,家人,比他重要。
宁白铭的目光停在江兮的长发上,缓缓开口:“张老师,你可以带江淮走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辅导员面上一喜,连连朝着宁白铭保证好好教育江淮。
可江淮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我姐呢!”
宁白铭挑眉,小朋友还挺敏锐的。
他还未开口,江兮已然拉住了江淮,面色柔和。
“小淮,跟老师回去,姐姐有话跟宁先生说。”
“说什么!”
江兮愣神两秒,忽然笑了一声。
“你姐拍戏,宁先生给剧组投资,他可是我的老板。”
“剧组的事不方便外透,你先回去,我再联系你。”
江淮没想到他们有这层关系。
他面露惊讶,视线徘徊在两人之间,那张防备的脸终于卸下一星半点。
“真的?”
江兮叹了口气,拍了弟弟的肩膀。
“放心,宁先生堂堂老板,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挣扎过后,江淮还是被辅导员带走了。
沈安送他们离开后,顺手带上了门。
瞬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江兮和宁白铭。
周围很静。
静得只能听到耳鸣声和有力的心跳。
江兮舔舔唇,“今天的事,我回去以后好好教育江淮。”
她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耳尖微微发热。
“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有什么问题,我来担着。”
宁白铭原本环在身前的双臂,这会儿缓缓松开。
他掀起眼皮,语气里略带玩味,“我还以为,江女士是打算跟我聊工作的。”
聊个屁。
这么明显的借口,江兮不信他听不出来。
可偏偏她还不能说。
“今天的事,谢谢你没深究。我知道你是为了维护江淮,又想教育他,所以才这么做的。”
江兮咬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话毕,宁白铭神色微动。
她聪明,他一直都知道。
可没想到,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宁白铭提起唇角。
而后,他抬手勾起了江兮的下巴。
“欠我人情?”
宁白铭低笑。
他的声音如深海般幽远,隐隐形成了一个漩涡。
而周边的猎物,只有江兮一人。
“人情,不如现在还?”
江兮一双明眸,此时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对比宁白铭的淡然,她算得上是残溃之兵。
良久,江兮哑着嗓子问道——
“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江兮:我欠你人情。
宁白铭:好,还吧!
日后。
宁狗:兮兮,我欠你人情了,找我索要吧!
江兮:爬!
第5章 不要走
办公室里,两道人影靠得极近,炙热的呼吸交缠。
一起一伏,最后终归于同样的频率。
宁白铭的面上露出了少有的玩味。
他的拇指摁在江兮的下巴上,缓缓摩挲,眼神里渐渐生出点点暗漩。
就在江兮以为他要开什么难于登天的条件时,眼前的男人只淡淡地说了句——
“陪我吃顿饭。”
……
江兮眨眨眼,“这样就行了?”
宁白铭略一挑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语气里也带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怎么,想用自己来还?”
江兮耳垂一热,把自己的下巴救出来,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吃饭就吃饭。”
江兮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四点,太早了吧。”
“我还有工作没忙完,在这里等我。”
江兮听着,略一停顿后,无声点头。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把那点脚步声隔绝在了门外。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冰冷的摆设和江兮。
等到宁白铭走后,她窝回沙发,强压着心头的不适,努力地调整呼吸。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从手机里翻出《女将军》的剧本,开始重温。
之前定好的女三的时候,江兮就已经把整个剧本过了一遍。
她的记忆力很好,几乎过目不忘,可是毕竟换了角色,人物的揣摩也要重新开始。
主角名叫云锦,自小被家里人当做病重哥哥的替身养着,后来以男儿身入了战场,从一个风.流公子变成了身披铠甲的军士,最后凭借着自己的才智大破敌军,名扬四海,获封将军名号。
女主角英姿飒爽,而她有一个闺中密友,是唯一知道她女儿身秘密的人,名为雀竹。
前半段戏里,两人几乎日日换上男装出入风花雪月之地,饮酒伴唱,好不快活。
云锦入了军营后,雀竹便只身潜入邻国,好友打探消息,几度濒临险境。
后来,雀竹被发现了暗探的身份,在云锦率领大军濒临城下时,她只身跳下城楼,毁了敌方最后的筹码。
相比于女主更为纯粹的飒爽,雀竹的女人味更浓。
她扮公子时风.流,以女子身份潜入敌国时,柔媚之下还包裹着傲骨。
江兮的角色就是为家国牺牲的雀竹。
她翻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女子纵身跃下城楼的场景。
那份孤独与背负,让江兮心弦微动。
她缓缓睁开眼,手心慢慢冒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怎么的,她越是想凝心在剧本上,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放大。
先前只是在电话里听到了宁氏大楼和顶层办公室,虽然也有震吓,可远不如现在独自一人浸在其中可怕。
今天是她第二次踏入这间办公室。
可第一次的回忆,几乎折磨了她三年。
那天,她瞒着家里人独自来了宁氏大楼,想请求他们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
可江兮没有想到,办公室里站着的人是宁白铭。
平日里,宁白铭也是冷着一张脸,但江兮上门这天,他的冷和往日全然不同。
那是没有一点温度的寒冬,携卷着冷漠和绝情的冰棱,刺破了江兮单薄的身体。
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哑着嗓子问他想怎样。
后来,自己的面前落下了一份婚书。
再后来,就是自己一人在办公室待到了晚上。
助理沈安过来找她,递给她一张支票。
可是……
她回家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沙发里,江兮双目失神,后背轻颤。
这个场景,在无数个夜晚折磨她,撕扯她,几乎要逼疯她。
“宁白铭……”
江兮涩着喉咙,无力地念着他的名字。
话音落下,忽然,大门处传来一阵响动。
江兮缓缓抬头,只是她的双眼被水雾遮掩,视线浑浊。
耳朵,是她此时唯一感知的渠道。
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宁白铭看着江兮的模样,眉心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