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望了望篱笆里头,拱手道:“学生家境贫苦,只有母亲一人抚养学生长大,母亲恩情不可不报,学生还想在这儿陪着母亲……”
“安心,若你愿意来,自然也将你母亲一并接去京城。”
少年身子一僵,抬起头,眼睛蓦地迸发出两道光亮:“当、当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黎渟和现在的黎渟是同一人。后面会说的。
第2章 蠢蠢欲动
考中个会元对没有文化的村民还不算太大的新闻,但听闻小寡妇一家要去京城,村子里这才是真的羡慕了,天还没亮,老老少少的便都跑过来,凑在一堆儿扒着脑袋看热闹。
小小的孩子趴在妇女肩头,眼眸里还带着天真:“娘亲娘亲,什么是京城啊?”
“京城啊,京城就是繁华的大城市,住的比咱们这儿的房子高,吃的比咱们的东西好,出行也不用走,都是坐大马拉的车。”
“大马拉车,就是那个吗?”
此时此刻,华丽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黎渟和儿子在房间里,着手收拾常用的东西。
“娘亲,不用带那么多东西去的,儿子到了京城,都可以买给您。”
“好。”黎渟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道:“子温出息了,娘亲这就要跟着子温享福了。”
“娘亲。”
“嗯?”
嵇子温拿着收拾好的书本,凑过来低声道:“昨天嵇大人来,问到了父亲。”
黎渟闻言,手微微一顿,皱眉问他:“大人为何要问这些?”
“大概……就是闲聊,或是想了解一下儿子的情况。儿子也想知道,父亲他当真是……”
“莫要再问了。”
“是,儿子错了。”
黎渟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不想告诉他,只不过她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是穿越过来的,她也不是没旁敲侧击过村子里的妇女,可她们都统一口径,说原主的丈夫抛弃了她和孩子,她在一个暴雨天晕倒在村子口,差点丢了腹中的胎儿……
黎渟在原来的世界里,是位合格又贤良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子,本分规矩,可谁知丈夫出轨,还设计暗算、反咬她一口,说她仗着长相好看背地里不规矩,红杏出墙乱招惹男人。
黎渟输了官司,心灰意冷间得了场重病,之后就穿来了这里,算起来已有十年了。
她们一对孤儿寡母,在不知名的小村落里头谋生,黎渟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因为儿子才四岁,她生怕自己这小绵羊似的儿子被人欺负。
但时间长了她发现,这小家伙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记得儿子十一岁那年,黎渟和村子里的妇人们一起,拿了绣品到集市上去卖,被几个混混流氓盯上,一路跟回了家。
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一个人站在门口放风,两个人摸黑翻进了院子,黎渟早有防备,在院子里布满了简易的老鼠夹,两个人都中了招,坐在地上疼的嗷嗷叫。
本以为赶走就行了,可他们的声音引来了外头放风的男人,他直接推门进来,看见自家兄弟倒地直接恼羞成怒,扯住黎渟的衣领喊着她赔钱。
黎渟哪里能拿出银子来,他嚷嚷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黎渟藏在屋子里头、再三叮嘱了不许出来的小家伙带着村民赶到,拎着棍子把三个流氓赶出了村子,黎渟没被伤到分毫。
比起那些碰上事只会愣在那里哭,或是不自量力直接抄家伙硬拼的小孩儿,自己这小儿子当真算是聪明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念书,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父亲。
“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
“好。”
黎渟被扶上马车,跟着儿子一起进了京城。
首辅大人的府邸是近年刚建成的,装潢都很新,再加上沾染着天子脚下的贵气,远远看着便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黎渟下了车,整个屋院便端立眼前,仆人分开两边低着头。
“嵇大人。”有人叫了一声。
黎渟抬眸,便见男子一身深紫朝服,从院门后走了出来。他目光直直地朝这边望过来,刚好对上黎渟的目光。
那天天色昏黑,黎渟没能看的太仔细,当时只觉得这男人轮廓俊美,衣着贵气,是种高不可攀的上位者气息。却不想这次白日里见了,却有种独道的温和感。
他从台阶上快步下来,举手投足间也平易近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难相处。
“先生。”
嵇子温伏身行礼,黎渟就站在儿子跟前,看见首辅大人来了,也准备行礼,谁知嵇宜修面色看着温缓,底下却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她的手臂,道:“不必,进来吧。”
他是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了。
仆人朝他行礼禀告:“嵇大人,您叮嘱过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嗯,辛苦。下去吧,我自己带他们去就可以了。”
嵇宜修刚做首辅,平日里公文任务繁重,人又喜静,平日里很少出来接待外宾,非得是太子爷来了,才愿意出来接一下驾。仆人听了他的话,微微讶了讶,“可大人,您一会儿还要……”
“不妨事。”
仆人不敢多说,伏了伏身下去了。
嵇宜修拢起袖,扭头对黎渟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下朝就赶了回来,没来得及换下衣服。怎么样,奔波了整整一晚,可觉得疲惫。”
黎渟刚要说不累,嵇子温便已经上前一步回道:“学生不累。只是母亲一路奔波有些吃不消,虽然中途休息了几次,但也睡不太好,学生想请先生先让母亲去休息一下,稍晚些再……”
嵇宜修听着听着,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黎渟皱皱眉,拉了下儿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嵇子温知道,娘亲她是怕太麻烦别人,也是怕影响他的前程。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为母亲求房间休息的时候,首辅大人已经发话了。
“都准备好了,你母子二人随我来便是。房间里我早叫人熏了香,你们都好好歇息一下。”
他说完,脚步顿了顿,目光又转向了黎渟。
那薄薄的嘴唇轻轻挪动一下,眼底也是一派深情,眉心微微蹙起一点,压抑着想把他揉进怀里的冲动,问黎渟道:“这一路上特别辛苦?”
“没有。”黎渟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眼神很温柔,但仔细回味一下,里头竟然也挂些许炙热。黎渟不知为何,一颗心竟狠狠地跳动一下,胸口也闷闷的,是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站在一旁的嵇子温也突然察觉到,首辅大人每每看向自己母亲时,目光都是极度温柔的,眼底还略带一点红,有一种类似于期待的东西总是蠢蠢欲动,似是再凑近一些,便要从里头冲出来般。
嵇子温:“先生?”
嵇宜修从恍惚中回神,拢拢袖子,弯唇笑了笑:“嗯。”
“怎么突然停下了,咱们快走吧。”
“好。”
母子二人的住处挨的很近,四周的环境也很好,两座房屋中间隔着一座小桥,底下池水清澈见底,有假山环绕。
屋里就如嵇宜修所说,熏了安神养气的香,在外头吹着冷风还好,这甫一进到屋里,黎渟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开了,困倦感如潮水一般,汹涌地从四周涌来,将黎渟紧紧地包围。
“东西就先放在这边吧,休息好了再收拾……”
嵇宜修在说什么,黎渟听不太清,她耳边仿佛鼓起了一层膜,眼前的东西也如镜花水月一般看不真切。
是因为这个熏香吗?
“娘亲,你怎么了?”
“无事。”
黎渟手脚有点发软,她伸出手,想要推开屏风坐到茶案旁的凳子上去,可就在那一瞬间,奔波了一天一夜的疲惫感一下子涌来,她膝弯软了一下,本来要推屏风的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屏风。
哐当一声响,屏风不堪重负地倒地,她心一惊,手脚都麻了,想往后退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就在这时,黎渟只觉得身子一轻,嵇宜修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边。
他一弯腰,抄起她的膝弯将人直接抱了起来。
黎渟想说话,神色却病恹恹的,说不出声音来。
“娘亲她怎么了?”
“太累了。”嵇宜修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看都没看坍塌的屏风,直接绕了过去,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之前她就是这样,奔波劳累一番后,就会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若是再碰上天气不好就要生场大病。
嵇宜修心揪的高高的,赶忙把薄被拉过来给她搭在身上,皱皱眉道:“这香安神养气,你母亲体质弱,故而对这香特别敏感,我们这就出去,让她好生休息。”
嵇子温闻言,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这位首辅大人,似乎比他还要了解娘亲。
若不是娘亲说,他的父亲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嵇子温都要怀疑眼前这位,真是自己的父亲了。
第3章 是负心汉?(修)
黎渟这一觉睡得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额头和身上都是一层薄薄的汗。
做了很多很碎的梦,黎渟猛地睁开眼,却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半挑着眼皮朝外看了一眼,就看见一道直挺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外,在和什么人小声地交谈着什么。
她微撑起一点身子,想看看是不是嵇子温,神情恍惚之间五感渐渐回笼,她皱了皱鼻子,竟然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这让她的后脊微微发寒。
在原来的世界里,丈夫狠心离开,她因为一场重病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最后不得不从医院里搬出来,心灰意冷地等待死亡。
这期间,她一个人,吃了太多的药,一大把药片放在手里托着,再咽下去的时候已经饱了,饭都吃不了多少,她当时就暗暗发誓,若是能重活一世,定然一粒药都不往肚子里咽。
可如今……
“你醒了?”
嵇宜修神色慌张,忙从屏风后面走进来,微微弯腰,检查了一下她的气色,复又皱起眉,似乎比她自己都要在意她的身体。
“嗯,我……”
黎渟穿过来后,精神支柱便全在软绵绵的小儿子身上,这边甫一卸下操心与担忧,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头歪在枕头上,模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身影很熟悉,似乎是每晚梦中的那位,他总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开手臂,红着眼望她,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找不到她……
“别急着起来,再歇一歇,我让大夫给你开了补身子的药,一会儿你把药喝了再睡一觉。”
“不、不要。”
黎渟刚刚睡醒,皱起眉,眼睛里盛着盈盈的水汽。嵇宜修突然想起他和她住一起的时候,她撒娇不起床,眉眼弯起来,娇憨可爱的样子十分戳他的心。
“为什么不要。”
“不想吃药。”
黎渟说了两句话便又觉得困,薄薄的眼皮一直往下落,嵇宜修看她努力想睁开眼,又徒劳无功的样子,心软的一塌糊涂,伸出手,轻轻地拢了一下她的头发。
“那再睡一觉,醒了再把药喝了,好吗?”
“不、好。”
“那渟渟要怎么样才肯喝药,是嫌苦吗?没关系的,我这儿有甜蜜饯儿,喝完药马上吃一颗,不会苦的。”
嵇宜修说完,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心跳的很快,想亲一亲眼前的女子的,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床上的人眉心松开了些,眼睛沉沉地闭了闭。
眼看着又要睡过去了,大夫在一旁对嵇宜修道:“病人身体虚乏,这么睡也达不到安神养气的效果,最好还是把调理的药喝了,发一发汗,把体内的湿气寒气驱一驱。”
“知道了。”
嵇宜修已经失去了她一次,绝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点点头,弯腰把就要睡着了的黎渟抱了起来。
他靠坐在床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黎渟突然坐起来,还用不上力气,身子软软地便往下滑,被嵇宜修用手臂紧紧箍住了。
他抬眸,朝屏风外的老大夫招了下手。
大夫见状,忙将药碗端过来,嵇宜修接过,调羹舀起一点汤药,慢慢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不。”黎渟别过头,眼睛里慢慢积攒了雾气。
此时的黎渟沉浸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在那边,她一个人去辞掉工作,一个人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一个人到药店去拿处方药,被药店的小护士用异样又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
她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的吃药了,那感觉,甚至比死掉更难受。
黎渟这样想着,心就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渟渟,哪里难受了?”
渟渟,只有她母亲在的时候,会这么亲昵地喊她渟渟。
黎渟轻轻哼了一下,手动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嵇宜修的手臂,差点把他的药给弄洒。
“怎么了,渟渟?”
黎渟此时脑子有点糊涂,难得撒一次娇,本来就好听的一副嗓子,软着声调求他道:“不想喝。”
嵇宜修听了哭笑不得,空出一只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宠溺道:“那我喂你。”
他挑起手腕,把药小心翼翼地送进她嘴里。
其实这手法十分的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还好黎渟配合,一碗苦药就这么咽了下去。
紧接着,一颗蜜饯儿被喂了过来,那一嘴的苦涩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渟渟,这几年幸苦你了。”
黎渟喝了药,清醒了不少,本想说一句我辛不辛苦和你有什么关系,就听他继续道。
“子温也被你养的那么好,我却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