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似乎也察觉到红绸的另一端,盖头下的夫人似乎步履沉重。
他在前头开口,嗓音清冽好听:“耐心再等会儿吧,孤已经安排人去了。”
姒思阙不知道他对她说的安排人是安排什么人,反正她对这个病太子以及今天大婚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只是希望王父王母能早日被放出来,她再在太子身边窥探一星半点关于楚国现况的事情。
刚才顾着追思朗去了,姒思阙就没吃上阿云给她备下的填肚子的吃食,结果人没追成,肚子也空空的。现下尽管好吃的东西洒满了一床,大床不远处的矮案上也搁了飘逸着香气的菜肴,但盖头下的思阙还是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今儿是她的大婚,对她而言,却糟糕透了。
她突然很想念那天在车上时隔八年见到父亲母亲时的情形,很想念母亲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想念父亲握着她的手,嗫嚅着对她说“只要能平平安安一块回家就好”时的神情。
思阙突然感到胸腔一阵憋闷。
要等到什么时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救得父亲母亲出来,和他们平平安安回故国、回家去?
思阙眨了眨眼,眼泪很不争气地往下掉,染湿了大腿上绣金凤的新嫁衣。
听见外间殿门被“嗡”一声推开,似乎是有人进来了,思阙从袖里掏出巾帕,小心不弄花面上的脂粉,朝眼眶处轻轻沾一沾泪。
紧接着,内间的屏风门也被人推开了。
“阙儿!”“我儿!”
亲人熟悉又沧桑的声音传来,隔着盖头的思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肯相信似得“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姒思阙一下子拽掉了盖在头上的盖头,桃花眸内噙着满满的泪,惊愣地看着眼前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
“父亲...母亲...你们...”思阙眼睛瞪得大大的,每往前三两步,睁大的眼眶里就滚出泪珠三两颗。
“阙儿,是母亲...是母亲...我儿瘦了很多啊...”若月夫人心疼地碎步跑了过去,一把将自个女儿拢入了怀里。
闻着母亲身上是儿时回忆中暖暖的馨香,思阙捂着唇,蜷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我儿今天很美,太美了!像天上的神女!”这时姒荆也走了前来,一代君王此时看着出嫁的女儿,也是老泪纵横的,伸臂搂过夫人和女儿。
一家子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此时摆在华容宫素芳殿的喜宴,贵族和公卿都喝得意兴阑珊,开始玩起了各种各样的猜酒划拳游戏,前殿人声沸腾,后殿所有侍候的人都被遣走了,所以静悄悄的。
殿室外,姬夷昌独自站在廊檐投下的阴影处,对着那烛火照映在屏风门上一家子的身影看了好久,直到周凛捧着一个匣子从外头进来,迟疑了一会,觉得还是应该回禀,道:
“殿下,娘娘今天不适,捎了一对金镯儿来,说是不能过来了...”
周凛口中的“娘娘”,指的是齐王后,牡丹夫人。
“嗯。”姬夷昌很淡然地应了声,看也不看面前静静躺在匣子里的死物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屋内投影出来的人影处。
“殿下...”周凛看了看太子,斟酌着言辞道:“殿下帮夫人带回了楚王楚后,自己何不进去呢?”
姬夷昌淡淡地说了声“孤不掺和”,然后就卷起婚袍往外走了,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了屋内团聚的一家子。
周凛心酸地摇了摇头,就匆匆追赶在太子殿下后头,想让殿下行走的身影看起来没那么孤单。
第43章 会不会洞.房能力是有的?……
屋内, 思阙好不容易看着自己父亲母亲久别重逢的脸,终于止歇下来。
若月夫人怜爱地摸着女儿的脸,一边替她擦泪一边也转泪为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哭?”
思阙笑着也擦了擦母亲脸颊旁的泪水, 也道:“那母亲也是。”
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姒荆, 俏皮道:“父亲堂堂男儿也是。”
姒荆、若月夫人和姒思阙三人相视,笑声一片。
思阙好久没有内心如此充盈温暖过了, 她拉着母亲问:“父亲,母亲,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齐王答应让你们来的吗?”
对此思阙还疑虑着,她以为自己劝不下太子,使太子公然反抗齐王, 齐王已经恼了她,会不让她见父亲母亲呢。
姒荆点点头,拉着女儿在案边坐下,道:“齐王本来在筹办你和太子的婚事时,就已经将我和你母亲从牢狱中转移到一个小院子里住下了, 我和你母亲这段时间过得很好, 你不用担心。”
这些思阙已经和同她要好的女官探听过了。
“那...你们今天原本不是应该在姑苏台和煦殿的吗?齐王他准许你们过来漳华台?”
对于今天齐王突而其来的转变, 思阙还是有许多疑问的。
她这么一问, 姒荆和若月夫人的眉头也凝结了一点。
“阙儿,太子可能不是很喜欢你, 如果你受委屈的话...咱们再想想办法让你逃出去...”若月夫人突然这么说。
“是这样的, ”姒荆怕夫人说得不清楚, 按了按夫人的肩膀,他自己解释道:“今天本来我们已经被告知不用去和煦大殿了,但是,似乎是太子的人来了, 好像说什么大楚公主回去以后得罪太子了...反正是惹了太子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太子派人来跟齐王告状,说是要是齐王实在不想他娶正妻,能不能干脆把婚事废了,把楚公主送走。”
“对!对!母亲听那个来的女官是这么说的,阙儿!你是不是得罪太子了?”若月夫人紧张地抓着女儿的手道。
虽然之前他们得知女儿要嫁太子也很担心女儿会遭受什么危险,但如今惹恼了那个太子,他们更是担心。
姒荆和若月夫人是齐王的人派来华容宫安抚姒思阙的,就这么一盏油灯还没烧完的功夫,他们就要被先前带他们来的女官带走了。
临走时思阙看了那女官一眼,是个面生的,但是如若在齐王跟前伺候,又是齐王派她送楚王楚后来的,应该多少能知道一些。
于是,思阙掏出了姬馨姑姑给的玉佩,递到那青绸女官的手,并从怀里掏出一根金簪。
笑道:“姐姐,您位分高,时常出入大殿,能否指点一下,那我以后也好替父母安排一二,以免他老俩出了这道门以后日子不好过。”
那女官看了看思阙手中的玉佩,顿时惊讶了一下,道:“这是姑姑的玉佩?”
女官把思阙递来的金簪推拒了,观了下四周无人,便拉着思阙往一旁说话。
“夫人,您的好意臣不能领,不过姑姑的玉佩在您手中,想必也是受了您的恩,臣是姑姑的外侄女,能给姑姑偿还一些恩情也是应该。”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伺候大王的女官基本上都知道了。大王今天突然撤了和煦殿,肯定是为了日前来齐请求和亲的燕国使者的。”
“可是大王回来的时候很生气,后来太子殿下的人也来了,臣当时在外间,能听到一些...”
“太子殿下派的人,原话臣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说殿下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反正就是一些推拒娶燕公主的话。然后还...还说夫人...揍了殿下,殿下不喜夫人,想让大王干脆废了婚事。大王一听,不知怎么就急了,回头立马让人把楚王和楚王后的宅子添置了不少好东西,还立马就派了臣和一队甲士护送楚王楚王后前来,跟夫人您见面...”
思阙把姬馨的玉佩托女官送还,当作还了人情,自己便陷入了沉思:
揍太子?似乎懂事之后,得知太子是个神经病怜悯他脑子有坑之后,就再没揍过了吧?
此时齐王的寝殿中,姬厚光才刚不疼了的头疾又开始疼了,那疼痛的程度似乎在不断加剧的样子。
姬厚光“砰”一声推倒了案几上珍贵的玉石摆件和卷籍,随手又将几个极品的陶绘朝小丘乃及几个寺人身上扔。
那几个寺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依旧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废物!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姬厚光今天要气死了,他砸完了东西,感觉头痛得快将裂开,连忙捂着头部闭了眼挨靠在小榻上。
原本以为改一改策略,让姒思阙那家伙降为庶妃,那就能一举两得,既能让太子娶燕国公主为妻,获得燕国的支持,又能用思阙的生死钳制太子。
没想到还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刚才他那狼虎儿子回去后,竟然又派人过来,话上说得是一片委曲求全、凄惨悲戚,说是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吐血的程度还频繁了。
其实还不是在提醒齐王,他这儿子一个不慎,有可能立马假死给他看,届时他拖着吕侯的壳子去“死”的同时,还能拉上大燕公主。
然后他还抱怨说,楚国公主娶回去后,才知其原来是个刁妇,竟然胆敢打太子,不让太子靠近,太子有些不悦,说是想干脆把刁妇送走,就当这场婚事谁也没提及。
他这连七国的使者都发帖子请了,真的是如此儿戏说打消掉便打消掉吗?
很明显的,他这个乖戾的儿子只是要决定“假死”了,为保住他的“心上人”,才用的借口。
姬厚光当时就慌了,胡思乱想之际,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姒思阙那家伙对他的出尔反尔怀了恨,所以故意打太子。
姬厚光此时派出的人正在潜入大晋敌境打探,可不能中途他那狼虎的儿子真的来一场假死,扰乱朝堂动荡的同时,把大燕对大齐的仇恨也卷进来了啊,他可承受不住。
于是,姬厚光赶紧打消了与燕国联姻的念头,并且开始转过来低声下气对楚王楚后他们好,希望姒思阙那家伙能继续给他努力一些!
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姒思阙转身回到内室,看见矮案上摆放着的已经放凉了的饭菜,此时腹饿更甚,也有胃口进食了。
思阙坐了下来,把盖头随意抛在一边,开始手口并用起来。
她吃得津津有味,手里那半只醋腌鸡爪子硬是被她吃成了几种味道,回味无穷。
直吃到太子殿下更了衣进来,她也恍然未闻。
姬夷昌见内间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在毫不顾仪态地对一只鸡爪分骨拆皮起来,先是对她被姬馨姑姑重新修整过的新娘模样给惊得眼前一亮。
很快,姬夷昌就挥手,无声地屏退了身后跟来的一大队伺候他俩今夜的宫人。
室内剩下他们二人,姬夷昌跨进内室,一把旋身关掉了屏风门。
屏风门被关闭时,姬夷昌刻意让动作大了些,门与门框发出“哐”的一声终于引起了姒思阙的注意。
思阙不好意思地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唇边的油迹,站起身来行礼。
“参见殿下。”
姬夷昌面无表情地看看她,又看看被她摔在地上的盖头。
思阙会意过来,窘了窘,连忙弓腰去捡。
“是...是妾行为有失大体了...”
姒思阙如今脸上便是没有涂然脂末,也被自己窘得满脸绯红,娇艳极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恼恨自己,恼恨自己一见了父亲母亲,心防竟就彻底松懈下来,竟然忘了今夜是成婚之夜,太子应该是会来的。
她将盖头盖回头上,深吸一口气,逼令自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姬夷昌觉得她这个模样可爱极了,心中很是珍惜,但又被她后来谨慎的态度给弄得有些失落。
他把手递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把她领到矮案边坐下,掀开了她的盖头。执起两杯水酒,把其中一杯递她手里。
“咳咳咳...夫人,今天是你我的大婚之夜,怎么也得喝完这杯合卺交杯,方为圆满。”
姬夷昌因为丹药的缘故,连连呛咳了一阵,说话的声线中沙沉带了点性感。
他眸色颇沉,今夜这双无底深潭一般的黑瞳中,终于比起往日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热度,和思阙脸上的胭脂晕染在了一起。
思阙她好像看见那冰山似的常年不化的冰冻太子,刚才抿起唇角笑了一下。
可她专心低头喝手里的酒,看得不大清晰了。
鲸油烛火亮的光,珠翠上熠熠的泽,雕龙游凤,丝帛翩垂,红烛新婚夜,姬夷昌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也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他心底虽知他眼前人,是个与他身体一模一样的人,两个茶壶配不到一块,但那又如何?
他俯身,身上一袭凉气便朝思阙迎面袭来,替她驱散了一些燥热的酒气。
下一瞬,他的怀抱便拥住了她,凉实的气息遍布她周身。
只要他不要剥落她一身伪造的行装,一直一直就这么将她当成个女子,不就好了吗?姬夷昌心里如是道。
姬夷昌心里想的是和她保持着衣裳以外的关系,而殊不知,姒思阙现下被搂抱在怀的心情可谓慌张极了。
齐王,还有以前的她都以为太子殿下是个身体孱弱,不能人道之人,所以男扮女装、以假乱真什么的才会堂而皇之地进行。
但姒思阙此时在姬夷昌衾薄衣衫的怀里摸到的,分明是壁垒分明的肌肉。加之上回帮他膝盖上药时,所见他小腿的肌肉...
会不会,太子殿下其实洞.房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44章 不节制
姒思阙在姬夷昌的怀里心有余悸地想着, 心情慌张地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甚至沮丧地以为,这下子自己大概真的要献身给自己讨厌的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 姬夷昌突然丹药的副作用起来了, 他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兴许是由于姬夷昌把整个身体都往思阙身上挨靠, 所以两人间贴得更近,他的脸他呼吸间的气息都凑到了她的耳尖,思阙神思一慌,双手很自然地往外轻轻一推。
结果,竟把太子殿下推倒在地了。
姒思阙呆愣了一下, 这时才恍然想起来太子被宣蟲那家伙拉着揍的孱弱模样。
她挠了挠头:兴许太子他真的...其实也不能对她怎样?
本着把人推倒了的愧疚之心,姒思阙上前一步,想拉起太子。
“殿下,对不起,妾不是有意的。”
她把手伸出去, 却发现太子殿下浑身都在发软发虚, 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思阙突然间就释然了, 笑着蹲下来, 把太子的胳膊搁在自己细瘦的肩膀上,一把将他扶起, 扶到床的位置, 将他放下, 并且把被角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