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景没说话,他身子往后,靠住了椅背。
服务员端上来餐点,桌上很快被摆满,但没人动刀叉。
尤思彤好像失去兴致,挥了挥手让那个演奏的小提琴手出去,待门被关上,她才又开口。
“其实我有见过你和长安说话的时候,你对他也笑,但你笑得好像很开心,眼睛弯起来……眼底有光亮,你没有对我那么笑过。”
盛惟景忍不住开口,“我那时候拿长安当做妹妹。”
尤思彤抬眼,一瞬不瞬盯着他,问:“真的吗?”
盛惟景已经没了食欲,但考虑到以后两家可能合作,并没有走人,耐着性子道:“你今天找我是想翻旧账。”
“就当真的吧,”尤思彤没接他的话,“我那时候也拿长安当妹妹,你说她很可怜,我也觉得她可怜,其实我那时候也没往别处想,我之所以离开,现在想想,有些幼稚……”
她顿了顿,“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关注,你真正的关注,说实话我想过你找到我然后痛斥我,骂我……我那时候手机号都没换,可你就连一通骂人的电话或者短信都没有给我。”
盛惟景安静了片刻,是真没想到,真相如此荒诞。
“你离开了三年多了。”他说。
“最初我很想回来,就想等你给我台阶,如果你找我,表示在乎我,我一定会回来立刻和你订婚,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幌子,一个朋友而已,他本来就打算离开江城去旅行,而且如果你真的在乎,真的查过,就会发现他一年前就回到江城了。”她话音不疾不徐,“但是你不在乎,第一年的时候我还在等,到了第二年,我在国外,有些绝望和置气,我想我绝对不能自己回去,因为回去代表我过得不好,你知道了得多得意啊,我一定要假装自己真的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很开心,乐不思蜀,这样你才会记着,我送了你一顶绿帽,我甚至不和家人联系……”
她声音变轻,眼底有盈盈水光,“我熬到几个月前,真的熬不住了,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并不容易,我想我至少应该和家人联系,然后我就从他们那得知,你包养了一个你资助的女学生。”
盛惟景再次皱眉,“不是包养。”
尤思彤“呵”地笑了声,“真奇怪,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想到了长安,你说我的第六感是不是很准?”
盛惟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言不发。
“你对她一直都和对别人不一样,你自己也许没有察觉,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了。”
“把责任强行推在我身上会让你好过一点么,”他声音略冷了些,“长安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的妹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做好准备看着她长大嫁人,尤思彤,对你我无愧于心,如果你没有离开,我们现在已经结婚。”
对尤思彤他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完全没有情绪,他说完就站起身,但还算绅士地问了句:“需要送你回家吗?”
尤思彤没答,而是说:“如果我不甘心呢?”
盛惟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冷,“你想怎么样?”
她想,是谁都可以,叶长安不行。
她给叶长安送过礼物,她拿叶长安当妹妹,她不过是一时任性犯了错,这个教训太大了,以这种方式失去盛惟景,她不接受。
“叶长安进不了盛家的门,你很清楚,”她仰起脸睨着他,“但我不同,惟景,我们还可以联姻,现在尤家可以给盛世的渠道比之前更多。”
“我可以帮你,单论人脉我就远胜于叶长安,她就连替你得罪了人都还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她反问道:“梁晨文这件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18章 叶长安说:“不管你想不想……
常昭没料到自己打个电话回来,这饭局就已经结束了。
盛惟景保持了礼节,送尤思彤回家,但全程两个人没什么交流,他甚至选择了坐在副驾驶位置。
常昭隐隐感觉两人气氛不对。
送完尤思彤后盛惟景回家,家里依旧只有张嫂。
他换过鞋子上楼,脱掉外套之前就拿着手机看微信。
叶长安没回复他的微信,这一天她安静得有点过分,他拨了个电话给她。
那边倒是接得很快,她直接问他:“想我了?”
他轻嗤了声,心想她还真是厚脸皮,嘴上倒是没说,只问:“什么时候回来。”
“哎呀,果然是想我了。”
她的得意好像都透过电波传过来了,他猜测她在那头尾巴可能要翘到天上去,他坐在床上,单手扯了下领带,想象着她的样子,心口的郁结好像散去一些,语气也软了点,“不是说要回来给我做好吃的?”
“你再等等,”叶长安声音柔柔的,好像带点安抚效果,“我这几天真的会很忙,可能也没时间和你聊微信,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什么想不想的,她好像总把这些挂在嘴边,每次两个人分开没多久就这样,他扶着额头,弯起唇角。
最后,叶长安说:“不管你想不想我,我想你了。”
挂断电话后,他心说,既然想怎么不见你主动打来电话,就连条信息也没有。
计较这些真是幼稚,他很快意识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
叶长安这一忙竟到周末也不见人影。
周六这天,盛惟景被父亲盛承运叫回盛家本家吃晚饭。
盛惟景很少回本家,那边除了他不怎么亲的父亲以外,还住着他的继母刘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盛煜。
这几个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当然,他也不怎么喜欢这几个人。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他爷爷过世了,老爷子生前是盛世的董事长,最大控股人,遗产分割里老爷子给他留的全是零零散散的房产和车子,盛世那些股份,大头给了盛承运,还有少量给了盛煜。
老爷子偏心盛煜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打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爷爷不喜欢他。
小时候他有一回在本家,听到爷爷和旁人说起他,说他身上带着“下等的血缘”,来源是他的母亲。
很多事他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比如他母亲出身贫寒,被整个盛家排斥和瞧不起,但盛承运非常爱她,拒绝联姻也要娶她回家,再比如,盛承运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了,想着她怀孕生子以后母凭子贵日子会好,结果她却在生盛惟景的时候因为难产而死。
再后来,盛承运心灰意冷,听从家里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刘婉,生下盛煜,盛煜是个难得的天才,一路跳级,念书的时候奖杯从国内拿到国外,是全家人的骄傲。
盛惟景在盛家的境遇就更尴尬了,他不光有个出身普通而且已经过世得母亲,他还不是天才。
家里其他人不喜欢盛惟景,因为瞧不起他的母亲,盛承运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因为觉得他害死了他的母亲,但矛盾的是,盛承运厌恶他却又对他抱着很高期望,总说他母亲是个多么优秀的人,而他作为她的儿子,也必须优秀。
盛惟景就在盛承运的严苛要求下长大,如今也如同盛承运所期盼的那样,拿到了盛世的掌控权,这里面离不开盛承运的帮助和扶持。
所有人,包括刘婉和盛煜都对于盛承运对盛惟景的帮扶颇有微词,但只有盛惟景知道,盛承运一直帮他,却并非出于对他的偏爱,盛承运只是遵守和他母亲的诺言而已,对盛承运来说,所有活着的人都无法和那个死了的女人相提并论。
本家住一栋有些年代感的别墅,在近郊位置,盛惟景没带常昭,自己开车过去,到地方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宅子后院有高尔夫球场,盛承运正在那边打球。
盛承运现在是盛世的董事长,但很少插手盛世的工作,几乎全权交给盛惟景,日子倒也过得闲逸,如今人已经快六十,可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
盛惟景停车出来和保姆问了一句,就找到后院去,在旁边看盛承运打了一会儿球。
冬天天暗得早,不多时就有些黑了,盛承运扔了球杆,有球童过来收拾东西,他摘掉手套往宅子方向走,盛惟景跟上他脚步。
父子俩这全程没说过话,盛承运快走到屋子才开口问:“最近公司里怎么样?”
“挺好的。”盛惟景答得非常笼统。
“我听说东南亚那边有批货要延迟交货?”盛承运步子慢了点,“东南亚是目前已经开拓的海外市场里面最成熟的一块,你才上来就出这事儿?”
“已经解决了。”盛惟景平静回答,“不用延迟,工厂赶工就可以按时交。”
“是供货商那边出的问题?”
“嗯,”盛惟景其实不想继续谈这件事,但还是说:“以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正在看这个供货商有没有可能换掉。”
“我虽然是董事长,但如果你有什么原则性错误我也很难护你,”盛承运干脆停步,望着宅子方向,又回头看盛惟景,“他们都在说,这件事起因和你养的那个女学生有关。”
盛惟景一怔,“那是谣言。”
“你让她在盛世工作?”
“只是个业务部的小职员。”
“让她离开盛世。”盛承运语气和下命令差不多。
盛惟景皱眉,“她做的也不是什么核心岗位,不会影响什么,而且她C大毕业,就我们针对这个岗位的招聘条件来说她也是过关的。”
“过关的人很多,没必要留着这个会给你引来非议的,你觉得你现在这个位置很稳吗?”盛承运语气沉了些。
盛惟景没说话。
有风轻轻吹过,快要入夜,天气有些凉了。
盛承运又开始往前走,“董事会还有传闻说,她惹出的这事儿,最后是尤家那姑娘给出面解决的,什么样的女人对你来说比较有用,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
盛惟景唇线抿得很紧,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最后问:“我妈没什么背景,当初对您来说也不算是很有用,您不照样娶了?”
他不明白,盛承运自己也曾经不满家族联姻这种命运,为什么现在又要求他找有用的女人。
盛承运回头看他,语气很凉:“你难道还想娶叶长安吗?”
他不语,手攥了下。
“别拿叶长安和你妈做比较,情况不一样,你对叶长安的感情有那么深?”盛承运眼底有不屑,“再者,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你母亲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但她是个很优秀的人,和那种贫困村出来的粗野丫头不一样,我要是没记错,叶长安几年前好像还看过心理医生?这种人不可能进盛家的门。”
“生病这种事不是她选择的,”盛惟景嗓音紧绷,“她已经很努力了,而且她其实很聪明,学东西也快……”
“聪明?”盛承运睨着他,“依她这个背景,要是聪明就该安分点,别往你身上贴,要是聪明也不至于闹出事儿来影响到你的工作……”
又顿了顿,问他:“你夸她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想娶?”
盛惟景沉默片刻才道:“我没想过和她分开。”
盛承运撇下了最后一句话。
“那你现在该想想了。”
……
盛惟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盛承运走进屋子里的,他脑中思绪混乱,才进前厅,已经看到他不想应付的人。
刘婉和盛煜都坐在沙发上。
这一家人虽貌合神离,面子功夫还是都做到,彼此微笑着打招呼寒暄起来。
盛惟景搬出本家其实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儿,说来讽刺,和尤思彤谈婚论嫁那会儿他买了房子搬出去,本来那屋子是要做婚房用的,最后尤思彤跑了,房子却留下来,他也没搬回家,就干脆住在那边。
他不搬,盛承运不会有什么想法,他的家人其实也并不欢迎他回来。
话没说几句,家里来了客人,盛惟景心不在焉,保姆在门口给大门解锁,他也没留意来的是谁。
直到车子入库,人走到了前厅来,他才看到居然是尤思彤。
尤思彤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尤父和尤母。
他立刻就察觉这顿饭比他想得还糟糕。
之前尤思彤那番话他其实没太往心里去,一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过去——他不是会走回头路的性子,何况他对尤思彤确实没多深的感情,完全没必要,其次也是尤为重要的一点,他有叶长安了,所以他拒绝了尤思彤。
但如今他看着正和尤父尤母热络交谈的盛承运,忽然就想起,盛承运说的有些话,和尤思彤如出一辙。
尤思彤确实能帮他,准确地说,是尤家的渠道可以帮他。
第19章 叶长安的声音立刻就传过来……
盛家厨子是盛承运从星级酒店挖过来的,手艺自然不用提,餐点非常讲究,这顿饭吃得还算热闹,尤思彤一家来时还带了陈酿的红酒,在桌上开了,每个人都小酌了一点。
餐后甜点上来后,话题便从商界和政|治转向,尤父道出这趟来的真实意图。
“其实我们是想带着思彤过来,让她给你们道个歉。”尤父说:“当年这事儿……她做得不对,对不住惟景,也对不起盛家。”
盛惟景微微蹙眉,并没说话。
有盛承运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盛承运表情倒是泰然,没有意外,看向尤思彤。
尤思彤攥着餐巾,站起身,“盛叔叔,盛阿姨,还有……惟景,”她目光投到盛惟景面上,又垂下眼,“当年我不懂事,两家联姻,我却没顾全大局,太过任性,我想让惟景着急,就……”
尤母在旁边叹气,“这孩子和我说了,其实她是因为看惟景性子温吞,总觉得不冷不热,就做出这种蠢事,想要刺激惟景,但走了之后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