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虽然人变漂亮了不少,眼光却差得够可以的。
少年半晌没吭声。
拂拂一头雾水:……??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比姑娘家还爱耍小性子?
牧临川你吭个声儿?你光“哼”不说话?她心里怪没底的。
牧临川忽而又张口,有点儿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宗卿大哥?”
拂拂差点儿跳起来,左看右看,雀跃道:“宗卿大哥回来了吗?这么快?”
牧临川:……
那厢,宗卿如蒙大赦地退下,一退出牧临川的视线,立刻拔腿狂奔到了胡饼店前。
他从前与陆拂拂关系虽然好,但亲兄弟明算账,总要收些跑腿费的,路上也慢悠悠的,并不多上心。
毕竟关系好能当饭吃吗?
绝无像现在这般火急火燎,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买回来的饼子还是烫的,接过饼,宗卿终于绷不住了,捂着胸口直喘气,回想刚刚发生的事,还像是如坠梦中般不真切。
陛下抓到了他现行,却未曾责罚他。难道说,宗卿迟疑地想,传言阿陆得圣宠这事儿是真的?可陛下也不曾提拔阿陆的位份啊?
没一会儿功夫,宗卿便满头大汗地将饼买了回来。
拂拂大大方方地分了一个给牧临川。
牧临川哼了一声,还是接过了,嫌弃地直皱鼻子。
“你平常就吃这玩意儿?”
“好吃啊。”少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热情安利,“陛下你尝尝!尝尝!!”
牧临川神情莫名地盯着手里的饼看了一会儿,大早上的,他觉得这饼子里的羊肉格外刺眼,格外腥膻。
但架不住陆拂拂热情安利,高张尊口咬了一角下来,淡淡地下了个评价:“还行。”
拂拂松了口气,心道,要讨好这小暴君还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好今天牧临川有闲心与她纠缠。她能趁这个时候多刷刷好感度。
大早上被牧临川拖起来,可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与宗卿告别之后,陆拂拂领着牧临川继续走,一路走到王宫里一处用以观景的高亭大榭上。
飞梁跨阁,秀出天际,高临王宫。
四处是雕墙画壁,檐牙涂金。檐下角角皆垂金铎,微风徐来,宝铎和鸣,发清微之声。
两人比肩席地而坐,一块儿啃饼。
拂拂指着远处道:“陛下,你看,这儿能看到宫外呢。”
此时才刚刚日出,一轮红日直挂天际。霞光中朦胧着上京百姓的房屋影子,一如海市蜃楼。
远远看去,能看到诸罗绮户,小桥流水,亦能看到大菩提寺的佛塔,看到走卒商贩,引车卖浆,看到熙熙攘攘的长街,书生牵着驴子走过。
牧临川一拧眉:“你想出宫?”
拂拂给了个谨慎的回答:“还行。”
“小骗子,”牧临川明显不信,又嗤笑,“想去就是想去。”
陆拂拂惆怅了,她的确是想去的,来到古代这么久了,她还没看过这古代的繁华呢。
之前坐马车,也是掀起车帘往外走马观花地看一眼,一路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根本看不到什么风景。
拂拂抬起手咬了一口饼,又放下了。
神情怔忪出神,默默地想。
如果有机会出宫的话,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等能给幺妮换肾了,再好好跟她讲讲她穿越这事儿。
一想到自家可爱的妹子,拂拂就忍不住露出个有些雀跃的笑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小星星。
牧临川瞥了她一眼,不由一愣,眼里有几分困惑。
身旁的少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个堪称柔软的笑意,柔软蓬松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经由晨光照射,熠熠生辉。
牧临川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抿紧了唇,心里动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大确定地想。
陆拂拂这几日好像变好看了不少。
“我也想出去看看,不过外面哪有宫里舒服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更何况,宫外……”拂拂眨眨眼睛,不大熟练地拍着马屁,“宫外没有陛下。”
宫外没有陛下。
这几个字像是猛地撞入了心里,牧临川眉心和心头齐齐一跳,拉下了脸。
脸上没多少表情地盯着拂拂看了半秒。
他不信她说的半个字。
却不妨碍他忽而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
微风吹动了少年鬓角微曲的碎发,牧临川眼里倒映着彩色的烟霞,唇瓣润泽动人,挑起了个弧度,一字一顿,语调轻而慢。
“你若是骗孤,孤就扒了你的皮,做一面人皮鼓,日日置于袖中。”
第24章
拂拂眨眨眼,甜甜地笑起来,暗自腹诽:那可由不得你了,完成任务后我就跑路。
牧临川没陪拂拂多久,很快便又趿拉着木屐,将手抄在袖子里上朝去了。
朝堂上的内容大差不差,无非是请求制衡来自上游荆州的威胁,牧临川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这一棒子大臣你来我往,夹枪带棒。
荆州由于特殊的地理和军事地位,一向是大雍朝的军事重镇。
“方伯之任,莫重于荆、徐,荆州为国西门,刺史常都督七八州,势力雄强,分天下半”,便是说荆州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荆州刺史,也姓牧,是牧临川的堂兄牧行简。
和牧临川这个昏君堂弟相比,牧行简可谓是鼎鼎大名的能臣武将,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能,坐镇荆州抵御着来自北边的军事威胁。
牧行简野心昭昭,路人皆知,早晚都要从上游打下来,废了他这个昏君堂弟。
眼见着牧行简势力越来越强,渐渐有南下之心,一众大臣是火急火燎,急得嘴上冒泡。苦口婆心地劝牧临川务必得在牧行简还没成大气候之前,先给他一刀。
牧临川他懒懒散散地支颐笑看,末了摆摆手道:“无妨,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众大臣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人郑庄公和你这个小废物昏君能一样吗?
终于有人憋不住,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陛下年幼,尚不知长乐王之险恶,其功高意侈,阴图信逆,若不在此时将其拿下,势必要养虎为患,颠覆社稷啊。”
又痛心疾首地劝牧临川要多多勤于政事,勿要再贪图玩乐了,陛下在位数年无令发,无为政,在民间,陛下的名声已经碎裂一地了。
对此,牧临川想了想道:“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
对于这不要脸拉着古时一众贤明君王来给自己挽尊的小疯子,众人气得面色铁青,可算是明白,陛下就是个疯子,他听不懂吗?不,这小疯子鬼精鬼精的,哪里不懂这些政事上的弯弯绕绕,但他却是个好整以暇,支颐笑看,拉自己王朝入火海陪葬的疯子。
被这一众大臣围攻了半天,牧临川心中略有不爽,出了殿门,牧临川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冷宫找陆拂拂的麻烦。
拂拂正犯困,一睁眼就看到少年俏生生地站在殿门口,死皮不要脸:“陪孤用午膳。”
拂拂有点儿无力地捂住了脸:“陛下你下次来能吱一声吗?”
少年看了看她,红唇微启,十分淡定地退了出去,站在门槛后面:“吱。”
拂拂被少年的死皮不要脸,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人……真是……”
“是你说要陪孤的。”牧临川微微一笑:“怎么,现在便要反悔吗?”
牧临川的午膳不愧为“皇帝”的膳食,一桌子山珍海味几乎快望不到头。
虽然说着是陪“孤”用午膳,牧临川却不怎么动筷子,只撑着下巴,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拂拂吃。
席间陆拂拂也没有掉以轻心,要知道吃饭也是个技术活。
为了攻略这小暴君,她颇有几分矜持地多吃素菜,肉菜几乎不动。
一是为了减肥。
二则是为了维持形象。
拂拂表明上依然是矜持的,心里依然痛苦地想要打滚。
肉肉肉!她好想吃肉!
看到肉却不能吃太痛苦了好吗?
为了幺妮这病,她做过洗头小妹,当过KTV前台,在工厂流水线上站过。
出来闯荡时,她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的学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每天做得工多,吃得也多,便有同事调侃她吃饭不像个小姑娘,有一把子力气,浑像只小牛。
大抵上,在世人眼中,女孩子就不该多吃肉。
漂亮的女孩子爱吃瓜果蔬菜,吃一拳头大小的饭,已成了刻板印象。
于是,女孩子们都被规训的小小的,柔柔弱弱的,就像小猫、小兔子或是小鸽子。
拂拂一点儿都不赞成这约定俗成的规矩,如今却不得不为之。
这给她带来一阵古怪的错觉,她就像是削足适履的灰姑娘的姐姐们。自踏出那个生她养育她的山区起,便不得不为了迎合世人的目光,一点一点削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看着少女眼神发绿,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着青菜,牧临川古怪地问:“你不爱吃肉?”
拂拂:……
牧临川很是体贴,“若你不爱吃那就撤走吧。”
少年坦然自若地招招手,“来人,才人不爱吃肉,撤走,换点素菜上来。”
拂拂睁大了眼,别啊
她涨红了脸,赶紧拦住了牧临川,小小声地说:“……倒也不是。”
牧临川:“?”
这三言两语间,陆拂拂好像又摸清楚了牧临川的为人。
在知晓牧临川并非这种人后,拂拂红着脸闭上眼一股气道:“就是、就是因为太喜欢吃肉了。才不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表现得那么夸张。”
天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肉。
可牧临川竟然没嘲笑她,只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眼前的肉菜全推到她面前了。
拂拂愣了一下,心里微有震动。
感动的情绪只维持了半秒。
牧临川还惦记着早上这事儿,凉凉地问:“怎么样,和这胡饼哪个好吃?”
拂拂啃着鸡腿,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个,这个好。多谢你,陛下。”
牧临川偏头看着她:“陆拂拂,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
嘴里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
拂拂脊背一阵冒冷汗,搁下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想不通这小暴君又要发什么疯,就不能让她安心地吃顿饭吗?
牧临川压根不在乎她的意见,她想听与否,少年根本没搭理她,却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讲的正是他童年的经历。
牧临川幼时就显露出与常人不同之处。
这一点首先体现在他出生那天。
他一开始是姓谢的,叫谢临川。他阿父名叫谢浑,是先皇的表兄。
先皇闻得他的降生,在他出生时,特地向谢家赐下了不少阿堵珍宝,又封他阿父谢浑为太原王。
这与其说是荣耀,倒不如说是一顶光明正大的绿帽落在了他阿父头上。
谢浑倍感屈辱,却又要收下这“浩荡皇恩”,替皇帝陛下养孩子。
他出生时其实并非天降红光,而是他阿父,在书房里点了火,上了吊,活生生地将自己烧死了。
火势太大,众人进不去,只眼睁睁透过窗户纸,看到书斋中吊在房梁上的身影,旋即被火舌吞噬。
等灭了火,谢浑已成了一截焦骨。
目睹这惨烈的一幕,谢家厌恶他,害怕他,不敢收留他,干脆将他送得远远的,送到了大菩提寺中。
大雍朝崇佛,佛寺林立,王侯贵臣多爱将孩子送至伽蓝学习佛法精妙。
牧家虽然是一门疯子,但容貌却都远胜旁人,牧临川幼时生得玉雪可爱。
“你猜怎么着。”少年垂着眼玩弄着筷子,语气漂忽,凉凉的有些吓人,“孤在寺里遇到个比丘,名唤法裕。”
下一秒少年微微一笑,鬓角细碎的卷发荡开,语不惊人死不休,“法裕爱我。”
爱?是她想象的那个爱吗??
陆拂拂目瞪口呆地搁下了筷子,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也没心思再啃碗里的鸡腿了。
谁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可不继续听下去,她又无法了解牧临川。
拂拂咬了咬唇,心想,这是个多好的了解这小暴君的机会。
似是看出来了陆拂拂的摇摆不定,牧临川偏不如她意,掰正了她脑袋,继续凉森森地说。
“法裕看孤生得可爱,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第25章
拂拂怔住,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少年半垂着眼,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头两年牧临川起初不懂,但却打心底不喜欢这法裕,每每大老远遇到他,都要先行避让。
后来,年纪渐长,更多添厌恶,常常避开法裕,独自修行。
六岁那年,法裕死了。
“死……死了?”拂拂愕然地问。
这是个什么神转折啊!
少年眼睫微颤,无辜地看着她,看上去当真温驯。
“是啊,死了,具体是被哪路英雄所杀孤也不知晓。”
总而言之,法裕被人发现死在了大雄宝殿里。
鲜血泼满了大殿壁画,将这壁画弄得一塌糊涂。
法裕则被人用刀拿刀剖开了他的胸腹,掏出了心脏。
摆成了个结跏趺坐的姿势,一手作施无畏印,一手作与愿印,掌心就捧着他那颗红彤彤的心脏。
还在地上写了几个血字。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