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九沉默了,主要因为他发现陆拂拂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郎君……很……”顿了顿,迟疑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想你。”
“郎君虽然性子不大好,可绝不会对女君你做出剥皮这等事的。”
拂拂深吸一口气,和他四目相对:“是你和他相处时间长,还是我和他相处时间长。”
曹九:“……女君。”
“这不就得了。”
拂拂绝望地蹲下身,捂住脸,“总而言之,你能先别说吗?让我准备准备。”
“大不了我过两天自己过去说。”
许是她欲哭无泪的表情太过可怜,一番好说歹说之后,曹九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拂拂恶从胆边生,直接抄了对方的面,打包塞到了曹九和另外两个军士怀里,以一副毋庸置疑的态度将三人扫地出了门。
一回头,王女女呆呆地看着她,眼珠子差点儿都没掉下来。
半晌的沉默之后。
王女女:“……认识?”
拂拂:“……认识。”
“哪儿认识的?”
“并——”话说到一半,拂拂迅速改了口,“上京的时候。”
“行啊你,竟然认识雍军。”
王女女不可思议地将她打量了一圈,又努努嘴示意曹九等人离去的背影,迟疑道:“我看刚刚这位怎么也是个几品的将军吧。”
“陆拂拂,你可以啊。”
“……就之前在上京认识的,”拂拂小声儿说瞎话,“他之前在王城当值,就说过几句话……”
干巴巴地说完,看着王女女。
王女女点了点头,倒也没怀疑陆拂拂会这么蛋疼地在这种小事上忽悠她,于是这事儿就顺利成章地揭了过去。
王女女还语重心长道:“阿陆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和这小将军什么关系我也管不了,我的意思就,这天下还乱着呢,照这架势,陛下还得打到南边儿去。万一呢,我是说万一这小将军有个好歹……那你和他……”
拂拂哭笑不得:“我和他真没关系!妈!娘!我亲娘!”
王女女被她气得直翻白眼:“谁你娘了,别瞎认亲。”
之后陆拂拂又提心吊胆了两天,每天老往门口瞟,疑心那天牧临川那小暴君突然出现在门口。
左慧失笑:“别看了,再看那小将军也没来,我都给你留意着呢。”
拂拂嘴角一抽,默默捂脸,有气无力地辩解:“真不是这关系……”
在提心吊胆地过了这风平浪静的两天之后,拂拂做梦也没想到她这儿没出事,杨大哥那儿倒出事儿了。
王女女是哭着来找她的,女人嚎着嗓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陛下派兵把阿苏他们这些民夫都抓走了!”
“阿苏当初也是被逼的啊,这场仗关他什么事儿啊?”
一向泼辣的王女女声调都变了,嗓子颤抖得厉害,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拂拂的胳膊,涕零泪下道:“拂、拂拂,我怕,我害怕,陛下不放过阿苏他们。”
拂拂脑子里“嗡”地一声。
牧临川他还不至于…这、这么凶残吧?杀了济南官吏还要杀无辜民夫?
“拂拂,拂拂你不是认识那小将军吗?我看小将军他地位也不低。你能不能帮个忙……”
“我知道,我也不是让你难做……”王女女抽抽噎噎着,惶急地辩解,“我、我就是想知道阿苏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俨然是将拂拂当作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说到这儿,她又抹着眼泪,失声痛哭:“毕竟……毕竟陛下上次在黄河边上杀了那么多人。”
拂拂急得额头冒汗,咽了口唾沫:“可是我也不知道曹九他住哪儿啊。这样吧,要不我跟你去军营碰碰运气?”
就算掉马她也认了,救人要紧。
“呜嗯。”王女女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擤了把鼻涕。
拂拂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别哭了,说不定是陛下叫他们过去修筑什么工事呢。”
少女嗓音轻快,就像是泉水叮咚,沁人心脾,说起话来有条不紊的,足以安慰人心。
“你看,陛下照这架势,是要继续往南打的。要是在济南城乱杀无辜,有了济南的前车之鉴,以后还有哪个城郡愿意降他的?反正都是一死,大家伙儿岂不是要拼死抵抗。”
“就算陛下心里有气,也不可能为了出这一时之气而耽误大局啊。”
王女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渐渐地也不哭了。
深吸一口气,果断地将眼泪一擦,红着眼睛,又恢复了昔日那豪迈泼辣的女中豪杰模样,除了嗓音还在抖。
“对,阿陆你说得对,咱们这就去军营里问问!”
拂拂笑道:“杨大哥什么阵仗没见过呀,放心吧,杨大哥吉人自有天相的。”
安慰起效之后,拂拂拉着还在抽抽搭搭的王女女,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往城内大营赶。
王女女虽然不哭了,可刚刚哭太猛,一路上还在打哭嗝。
眼看着快到大营了,那嚣张的气焰又弱了下来,“阿……嗝……阿陆,我、我有点儿怕。”
“别怕。”
拂拂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安慰,实际上她心里也没底,心脏砰砰直跳。
虽是暂驻,城内的营房却修建得十分齐整,营房前,正有披坚执锐的甲士在守门。
刚来到大营门口,两人就被拦住了去路。
明晃晃的长刀一横,守门将凶神恶煞,粗声粗气地问: “什么人?”
拂拂攥紧了王女女的手,尽量露出个友善的放松的笑容。
“请问,曹九将军在吗?”
守门将警惕依旧,两只眼睛在陆拂拂和王女女身上扫了一圈。
王女女“咻”地一下,动作飞快,躲到陆拂拂身后去了,堪比一只神鬼莫测的土拨鼠。
拂拂嘴角一抽,恨铁不成钢。
她心里七上八下,又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点儿。
“这位将军,我和这位曹将军是朋友,有点事儿想要找曹将军。”
少女杏眼巴巴,就差左脸写个纯良,右脸写个无辜了。
许是陆拂拂的表情实在太过真诚,守门将面色稍微缓和了点儿:“将军不在。”
王女女“呜呜呜”地又要掉眼泪了。
拂拂硬着头皮继续问:“那这位军爷,你知道曹将军去哪儿了吗?”
守门将面色勃然一变,怒喝道:“将军的去向岂是我们能过问的?!”
眼里已多了些怀疑之色:“你说你是将军的朋友,连这都不知晓?你们究竟有什么事!”
拂拂飞快道:“我一个朋友,之前围城的时候,被呃……抓去做了民夫,听说陛下把他们都带走了……”
少女眉眼一弯,讪讪地笑了笑,神色恳切讨好。
守门将眼里的怀疑之色这才渐渐淡去,沉吟了一瞬,摇摇头,“俺没听说过陛下要杀什么民夫,许是叫过去修什么工事的。”
“你们也别太担心,回家等着消息就是了。”
许是自觉说得太多了,将手一挥,示意她们退开,也不再搭理她俩了。
王女女探出一个头,攥紧了拂拂的手,“拂拂,这下该咋办啊?”
陆拂拂也十分迟疑:“要不,呃,先回面馆,大家一起等着?”
王女女觉得有理,她也不想和自家儿子孤苦无依地在家里苦等。面馆里好歹人多,有个说话的人,也能打探打探消息。
“那你等等,我把沙弥也一起抱来。”
于是,拂拂又陪王女女回了趟家,拖家带口地往面馆走,走到一半,忽然察觉出不对。
不知何时,面馆前已聚集了许多披甲士兵,将这间不大的面馆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
王女女脚步一顿,傻了眼,颤颤巍巍道:“拂拂你看。”
目睹这一幕,拂拂浑身汗毛直竖,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过往的行人见到这架势,早就退避三舍,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热闹,唯独她俩逆流而上显得格外显眼,于是众军士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她二人身上。
远远地,拂拂还看到了左慧,僵硬地扯着脸对着屋内什么人赔笑,不一会儿,左慧忽然转过脸来,目光正好和拂拂撞了个正着。
又过了一会儿,门前的布帘子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窝在轮椅里,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陆拂拂。”
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字正腔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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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到现在,王女女还觉得在做梦似的。
她竟然在这陆拂拂和左慧的面馆里看到了陛下,陛下屈尊纡贵地来面馆吃面?还认得陆拂拂?!
随后那位曹将军就走了过来,将她俩迎进了面馆。
看着陆拂拂,曹九面有惭色,抿了抿唇道,“抱歉。”
拂拂局促地也抿了抿,露出个笑来,“没、没事儿,不怪你。”就是这笑透着苦涩,看上去没比哭好多少。
曹九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了。然而为人臣当尽忠职守已事其君。
若不说,他心中难安。可如今说了……曹九心里苦笑,这颗心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王女女如坠梦中,犹如一只梦游的土拨鼠,恍恍惚惚地走进了面馆。
五年后的牧临川,和五年前的牧临川相比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头发更长了,肌肤更白了,轮廓更深邃了,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硬朗。
轮廓线条骨峻有力,红瞳漠然阴郁。
还有就是整个人都壮实了不少,虽然断了腿,但这五年来风吹日晒,每战必亲临指挥,也锻炼出了一身劲瘦的肌肉。
缎面的玄色长袍曳地,像从黑暗而生的怪物。
牧临川神情倒是很平静,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抬苍白的下颌,冷不丁地道:“挺好。”
拂拂强颜欢笑,汗毛炸起:“哈哈还行吧。”
牧临川:“吃了没?”
“还、还没……”
拂拂这个时候才猛然醒悟过来。
这老板面前的桌子上竟然还像模像样地摆了一碗牛肉面!!
拂拂简直是哭笑不得,左姐姐你竟然还不忘给这小暴君煮面!
左慧手足无措,看看陆拂拂,又觑眼偷看牧临川。
谁能想到啊,她大早上一开门,陛下就领着兵进来了,客人都被吓得一哄而散,她被吓得不轻,没想到陛下进来之后啥事儿也不干,就往桌子上一坐,也不吃东西,这多蛋疼啊,她实在看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下了一碗面。
没想到青年倒也接地气,平静地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正吃着面呢,陆拂拂就来了。
王女女眼泪都吓憋回去了。
她俩不就去了军营一趟吗?怎、怎么还把陛下给招来了?
这厢,牧临川特女王行为地将下巴又是一抬:“干嘛去的?”
拂拂愣愣地,脱口而出:“军营。”
“军营干嘛。”平淡的,犹如例行查岗般地问话。
拂拂磕磕绊绊,支支吾吾,含糊地说:“找人……”
“曹九?”
拂拂点点头,又摇摇头,咽了口唾沫,补充了一句:“民夫营。”
牧临川瞥了眼王女女:“朋友?”
拂拂这才如蒙大赦般地把王女女扯了过来。自己“咻”地一下,动作飞快,躲到王女女身后去了,堪比另一只神鬼莫测的土拨鼠。
“我朋友。她丈夫围城的时候被抓了做民夫,又被你抓走了。”拂拂干巴巴地解释。
“哦。”
牧临川看了一眼王女女,颊侧肌肉牵动,扯出个有些生疏的笑来。
“放心,你夫婿没事。”
王女女:……
悄悄地拧了陆拂拂一把,暗自唾弃,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牧临川垂下眼睫:“过来。”
拂拂:“……啊?”
“不是没吃饭吗?坐下,吃面。”
拂拂头皮麻了半边,无言以对,几乎快绝望了。
救命啊喵了个咪的,这样的牧临川也太吓人了。这五年里,牧临川是进化了吗?简直比之前的那个傲娇鬼还吓人。
左慧从善如流:“我去煮面。”
陆拂拂磨磨蹭蹭地在牧临川对面坐了下来,牧临川垂着眼,从善如流地分了个碗,拨了点儿面给陆拂拂,又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夹到了陆拂拂碗里。
那一瞬间,王女女顿觉得天打五雷轰,世界的恶意冷冰冰地往脸上拍。
而牧临川甚至还抬起眼,朝她微一颔首,低声吩咐左右:“给这位女郎也煮碗面。”
“这位女郎也不必忙活了。”说的是左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