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山中君
时间:2021-02-10 10:44:55

  花厅的窗子正对着花园,姜雍容来的时候,荣王对站在窗前,望着花园。
  花园有池,池上有亭,亭中有一石桌。
  “从前你很喜欢在那间亭子里抚琴。”荣王道,“我每回都会来约你二哥,都会早早在这里等。下人们都以为我在等你二哥,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在等你。我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头就有了一个念想,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为我抚一次琴呢?”
  姜雍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抚琴了。”
  从北疆回来便忙于政务,鹤行琴一直躺在琴囊中,一直没的打开过。
  “我最近刚好收了一只琴,不知阿容可愿为我奏上一曲?”
  几上放着一只长匣,荣王揭开来,里面是一只七弦长琴,颜色古拙,琴尾落着两个小篆:朝云。
  前朝有大琴师名薛朝云,在灵帝开城门献降时,于城头奏了一曲《千秋散》,纵身跃下,以身殉国,人、琴、谱三者皆成绝响。
  数百年后,朝云重现人间,若是换作以前,姜雍容一定爱不释手,但此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若王爷想听,我自当从命。”
  她取出琴,试了试琴弦,略一定神,指尖拂过,乐声骤起。
  好几年了,姜家从未响起过琴声。
  琴声乘着风飞向姜家的每一个角落,拂过风,拂过树叶,拂过花朵,拂过云端,拂到荣王心里。
  荣王深深地看着她,又仿佛是穿透她的身体,看向当初的少年时光。
  一曲奏罢,琴声停歇,姜雍容起身向荣王深深行了一礼:“王爷是不是找我父亲谈过,想要立我为后?”
  她的目光如同一捧洗练明净的月色,隐隐带着利刃般的光芒,让荣王微微一怔。
  他心中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只是觉得,若是从前的姜雍容,应该不会将这话问出口。
  “是。”他点头,“我答应姜相当皇帝,从始至终,就是因为皇后会是你。”
  “所以,我要谢王爷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王爷,我可能已经死在了城外的战场上。”
  两军交战之际,姜原还会派人保护她,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有用。
  而只要她还有用,就还有机会。
  *
  天牢最深处,昔日关押穆腾的铁壁牢房中,一个人横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喀啦”,一名狱卒开了门,另一名狱卒把食水端进来放地上。
  昨天送进来的那份丝毫未动。
  “不会死了吧?”送饭的狱卒忍不住道,“老张,你去试试。”
  开门的狱卒道:“你不会试?”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清楚对方跟自己一样害怕。
  当初穆腾关押在这里的时候,两人可是亲眼见过这位爷是如果拆了整间天牢的。
  但这位爷的生死关系重大,上头的交代是:“不能让他好好活着,但也不能让他死了。”
  前一条完全不用两人费力,因为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
  而现在,这口气好像也快要散了。
  两人挣扎了半天,还是乍着胆子,离得尽可能远,把胳膊伸得长长的,去试了一下地上犯人的鼻息。
  良久良久,狱卒收回手,放了心:“还好还好,这口气还在。”
  两人重新锁上铁门,室内重新隐入黑暗。
  地上的人一直躺着。
  忽地,在黑暗与寂静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第143章 .  生病   长律哥哥,多谢你。
  十天后, 荣王登基,改元“显庆”,照例要大赦天下,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庆祝,姜雍容即使坐在深闺, 也隐隐能够听见。
  登基之后,册封皇后的一应事宜便被搬上了议程。
  登基的第二天, 荣王便来见姜雍容。
  姜雍容道:“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新人在大婚之前最好不要见面, 否则有大不吉?”
  荣王道:“不过是村夫俗语,信它做甚?”
  “我和风长天便是婚前见过面,所以, 我们的下场你看到了。”姜雍容淡淡道,“陛下真的不怕么?”
  “不怕。”荣王握住她的手,“从你十五岁到现在二十三岁,我已经错过了八年时光,现在, 我一天也不想错过了。”
  姜雍容下意识想挣脱, 但控制住了自己,和声问道:“陛下刚刚登基, 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御书房议政么?”
  荣王笑了:“政务自然有姜相处理, 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准备大婚。”
  姜雍容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你甘心么?”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荣王的声音有一丝叹息, “风姜两家之争已经结束,风家输了。”
  “陛下不在意便好。”
  于是,荣王依然是姜家的常客, 姜家花园阳光明媚,朝云琴的琴声日日响起。
  这一日奏完了琴,姜雍容问道: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幽幽的花香。
  姜雍容看着窗外,轻声道:“我从前就是坐在这里,听着你和二哥聊起大漠长河,江南飞花,一切就好像跟昨天一样。”
  荣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没有接话。
  姜雍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追忆过去,本来是荣王最喜欢做的事。
  但是这些天,荣王的追忆越来越少了,因为他明白,一切和过去都不一样了。
  她刻意改变了弹琴的指法,改变了曲子的意境,甚至改变了不少喜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他,水中捞不起月亮,过去的一切早已过去了。
  “你昨日不是说想出门逛逛么?”荣王换了个话题,“我陪你去吧。”
  姜雍容没有出门的自由,但有荣王陪同便可以例外。
  以前姜雍容很少逛街,哪怕是在精力最旺盛的小时候,她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多少好奇。
  偶尔逛上一两次,也只是发现世上最好的东西已经在姜家,街市上的东西根本不值一看,从此不再浪费时间。
  可现在姜雍容好像突然找到了逛街的乐趣,她先是去买了几件首饰,然后便荣王去三元楼吃饭,点了一壶冰雪烧。
  冰雪烧是京中有名的烈酒,她给自己斟满,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荣王目瞪口呆:“阿容,你何时有了这么好的酒量?”
  “在北疆的时候练出来的。”姜雍容道,“跟北疆的烧刀子比,这酒实在不算什么。”
  她说着替荣王也斟满,然后将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干。”
  *
  姜原的书房内,夜枭展开手中长长的字条:“……大小姐与陛下喝完酒接着去了布庄和银楼,另外还去了绸缎铺子,最后到了思仪的胭脂铺。”
  “待了多久?”姜原闭目养神,问。
  “进去已经有近两个时辰了,现在还在。”
  “盯紧了。”
  “是。”
  没过多久,一名暗卫走来,呈进两样东西。
  这一次除了字条,还出了一封信笺。
  一张是暗卫的汇报:“大小姐已经离开胭脂铺,离开前留给思仪一封信。”
  当然,在姜雍容离开后,信被暗卫截获了。
  姜原:“念。”
  夜枭展开信,正要开口,忽然顿了顿,然后才念出声:“正红玉桃胭脂一盒,品红金桃胭脂一盒,同色口脂一盒,天香面脂一盒,茉莉香粉一盒,玉簪粉棒十二支……”
  姜原睁开眼睛,伸出手。
  夜枭将信奉上:“似乎是大小姐开给思仪的订货单子。”
  姜原道:“让她亲自出门一趟,不会这么简单。”
  但无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藏头排尾看,它就是一份订货单子,看不出半点不对。
  “接下来再看看吧。”姜原道。
  没有接下来了。
  姜雍容逛完街回来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烧得直说胡话。
  姜原坐在外间,看着四名御医从里面从来,问道:“如何?”
  “大小姐风邪入体,寒气甚重,又兼心绪不宁,以至肝气郁结,须得静心调养。”御医们道,“下官等这就是去开个方子给家主大人过目。”
  这几名御医里,有两名是姜家养着的,另外两名是从宫里请来的,都不可能替姜雍容编谎。
  请御医自然会惊动荣王,荣王此时就和姜原一道坐着,眉头深锁,异常沉默。
  姜原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容,必不会误了吉期。”
  荣王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在想,古话也许不错,新人婚前不宜见面,见面则大不吉,也许是真的。”
  姜原道:“不管是古话还是习俗,皆是规矩。而只要是规矩,都是人定的。陛下是万乘之尊,想要守别人的规矩还是自己定规矩,皆由陛下说了算。”
  荣王望着内间的月洞门,珠帘还在微微晃动。
  “罢了。”荣王起身,离开前,命御医们,“尔等务必好好替阿容医治。”
  御医们齐齐跪下领命。
  姜原看着荣王离去的背影,问夜枭:“他和阿容白天可是有什么不对?”
  夜枭道:“若有不妥,暗卫应该会回禀。据暗卫说陛下和大小姐相处甚欢,大小姐在胭脂铺养颜保养,陛下便一直在外间等。”
  姜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里间。
  姜雍容躺在床上,满面通红,眼睛闭着,一双手却对着空气中挥舞,口里直嚷道:“母亲!母亲!大哥!二哥!二哥……你在哪里?二哥你快来啊……”
  丫环婆子们拧手巾的拧手巾,按手脚的按手脚,俱是忙得一团乱。
  姜原走过去握住那只伸到空气中的手,“阿容乖,二哥来了。”
  “二哥……”姜雍容握着他的手往脸上偎,忽地扔开,“不是,不是二哥,不是!二哥……我要二哥……二哥你快来,母亲和大哥走了,他们不要我了……”
  姜原皱眉。
  “家主大人……”御医进言,“眼下这种情形,一定要让大小姐静下来才行,静养静养,先静才能养,若是睡不安稳,药力也会大打折扣,到时不单赶不上吉期,万一神思错乱,可就后患无穷了。”
  姜雍容躺在帐内,头痛欲裂,身体滚滚发烫,极力保持着脑海中的一线清明。她一面胡言乱语,一面用尽平生力气,脱出了丫环们的掌控,脱落到床下,肩膀狠狠地撞在踏脚上,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只闭着眼挣扎,像一个被噩梦魇住了的孩子:“二哥快来,二哥快来!”
  自她回到姜家,就没有见过姜安城。
  她向下人们问起过姜安城,下人们都说二公子抱恙在身,在院中静养,等闲人不得打扰,看来和她一样,算是被软禁起来了。
  吉期已经定下,她现在既不能病,也不能病,总之绝不能出半点事,为了在吉期到来之际给出一个完整完美的皇后,父亲应该什么都可以做。
  果然,没过多久,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容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二哥……二哥你别走……”
  姜雍容心满意足地握住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脸上的安心全然不需要表演——二哥的手很暖,声音很稳定,这便说明二哥虽然被软禁,但人没事。
  “二哥在,二哥不走。”姜安城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在母亲和大哥离去的那段日子里,两兄妹就经常这样靠在一起,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互相舔着伤口。
  忽地,姜安城感觉到姜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划动。
  她在写字。
  ——假。
  ——装。
  ——服。
  ——软。
  *
  姜雍容服了药,终于安静地睡下了,姜安城放下帐子,忽然注意到,姜雍容的枕边放着一对瓷娃娃。
  再一细瞧,乃是之前风靡京城的光明菩萨与灵台神女瓷像。
  姜安城的目光落在上头良久,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夜枭等在外面,恭声道:“家主大人命属下送二公子回房。”
  姜安城深深呼吸一下,夜晚寒凉的空气进入肺腑,绕了个圈之后,彻底被吐出来。
  “带路,我要去见父亲。”
  姜安城是姜原唯一的继承人,姜原当然不会真的拿他的身体冒险。当初为了引风长天入陷阱,给姜安城下药,随即便给了解药,让人好生照顾。
  姜安城身体无碍,心却被寒透了,公然反对姜家对风长天的战争,怎么劝都不肯听。
  姜原大怒,遂将他禁足,要他想清楚之前哪儿也不能去。
  而现在,姜安城终于想清楚了。
  “我对父亲很失望,对姜家也很失望,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姜安城沉声道,“但我不想看见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这样病中嚷着要见我,我希望我还能像今夜这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一直在。”
  “只有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才能护住身边所有人。”姜原欣慰地点头,“阿城,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扫除姜家所有的障碍,然后将姜家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很快,我的愿望便可以实现了。”
  一个姜家的皇后,一个依附于姜家的皇帝,只要诞下身具姜家血统的皇子,风家在姜家面前就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姜家,将成为大央真正的主人。
  *
  姜雍容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
  姜安城解除了禁足,重新成为姜家炙手可热的少家主,小姜大人再入朝堂,声势更胜从前——从前至少还有文林等人与姜家一争长短,现在则是姜家一家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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