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这衣裳着实费力,老板娘絮絮地解释这绣法怎么怎么费事,上面的珍珠每一颗都是挑了又挑,大小都得一致,一套衣裳就得半年,何况这还是两套?
“再说了您当时还订了一套,说您回来之前,就得送到姜夫子手上,为了先赶出那一套我们也费了不少功夫呀。”
“少废话,”风长天道,“现在爷要成亲,却没有吉服,你们说怎么办吧!”
老板娘愣了愣,即转去了趟内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只托盘,面上盖着一块红绸。
一揭开,盘里是码得齐齐整整的一盘金饼。
“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风爷笑纳。”
姜雍容:“……”
老板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是相当熟练。不过飞云阁是北疆都有名的大商家,当然也是天虎山当年重点关注的对象,看来没少挨宰。
“……”风长天无语,“爷今天不是来打劫的,爷要的是衣服!”
“风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怎么能叫打劫呢?这是我们真心实意想孝敬您的。”老板娘道,“衣服我们一定会加紧赶制,一定能早日送到二位手上。”
风长天还要说话,姜雍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
不是像往常那样直接拉手,而是用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轻轻地、微微地晃了一下。
风长天只觉得,魂儿都叫她勾走了。
宽大的衣衫垂下来,这样微小的动作根本没有人看得见,姜雍容平静和气地开口道:“风爷,这衣裳好看,你要是催得太紧,她们着急赶工,绣样也不对,样式也不好,虽然赶了日子,却毁了衣裳,多可惜。”
老板娘一听她肯帮着飞云阁说话,连忙附和。
风长天给她勾着手指,神魂飘荡,“那雍容你说怎么样?”
“让她们慢慢做,好好做,什么时候做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成亲,不着急。”笑意从姜雍容的嘴角升起,浮动在眼睛里,那对美丽的眸子全是笑意,星星点点的光芒四射,“什么时候做好了,我们便什么时候成亲,好不好?”
在她这样的笑容面前,风长天怎么可能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稀里糊涂就跟着她离开了飞云阁,直到站在了大街上,才回过神来:“不对啊,她说一套要半年,两套得一年,难不成我们还要等大半年?爷才不等呢!”
姜雍容笑道:“那你要怎么样?”
“把全云川城,不,全北疆的好绣娘全找来,一个月之内,她要做不出这两套吉服,爷就把这飞云阁砸了。”说着,他道,“放心,我会派几个兄弟盯着,摆几把大刀在这里,她们绝不敢把活计做差了。”
姜雍容看着他,只管抿嘴笑。
夜色已经深了,漆黑的夜色中,她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灿若星辰。
风长天的心砰砰跳,上前一步,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身前,嗓音有点低沉:“笑什么?”
姜雍容搂住他的脖颈,轻声道:“我的风爷还真是个沙匪头子。”
这几个字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来,轻得近似呢喃,飘到空气里似乎还沾着她的香气。
这一刻的姜雍容真是软玉温香,诱人沉沦。
风长天的掌心发烫,心也在发烫,呼吸有些灼热,微微低下头。
这一次,姜雍容没有避开,没有拒绝。
她的沙匪头子,心里头只装着两件事,一是打北狄,二是爱她。
他的爱就像是广漠的草原,无边无际,磅礴辽阔,可以容得下一切。
她微微阖上眼睛,纤长的睫毛翘起一个极其柔和的弧度,像两片微微抖动的蝶翼,轻轻覆在眼窝上,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双唇润泽,饱满,像一颗洗净了盛在白玉碟子里的樱桃,只待人品尝。
风长天一口咬下去。
香甜的汁水满溢,熟悉的馨香沁人心脾。他的手臂收紧,而她就像是水做成的,无论他收得多么紧,她都是柔软如玉。
忽然,“砰”地一身巨响,仿佛发出什么爆炸,震得两人睁开了眼睛。
是孩子们捡了鞭炮里的漏网之鱼,单拿出来点着玩,每炸开一个,孩子们就欢喜雀跃,开开心心地再找下一个。
姜雍容“扑哧”一笑,埋头靠进了风长天怀里。
风长天:“……”
错失良机,他心头大怒,朝那帮小孩吼道:“玩什么炮仗?!统统给爷回家去!”
从前他这么一吼,整个街的孩子能吼得一个不剩,全钻回家逃命。
但今日不同往日,他不吼,孩子们专心找炮仗,还没有注意到墙角夜色中的两人,他一开嗓,孩子们顿时眼前一亮:“快看,是风爷!”
“风爷!”
“风爷!”
孩子就像是小鸡见了大米,齐刷刷往这边跑,一个个圆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满是兴奋欢喜,还七嘴八舌地道:“天啦,我们见到风爷了!真的!活的!”
风长天当机立断,拉了姜雍容就跑。
孩子们越发兴奋,紧追不舍,遇到小伙伴还扯着嗓子大喊:“阿毛,快出来看风爷!”
风长天头都疼了,一把抱起姜雍容,想也没想便打算掠上房顶。
然后……蹦了不到三尺高,秤砣般落回了原地。
风长天:“……”
姜雍容:“……”
姜雍容叹了口气:“女色误人啊,风爷。”
第119章 . 不决 那便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的天下。……
好在前面不远就是将军府, 两人敲了好一会儿,笛笛才从里面把门打开,扎着两只手, 手上全是泥,“夫子?风爷?”
“嘘。”风长天给笛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示意她赶快关上大门。
门刚关上不久,就听见孩子们呼啦啦一大群从门外直跑过去。
也不知到底纠集了多长的队伍, 声势十分惊人。
等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 风长天才松了一口气, 向笛笛道:“你这里有没有清静客房?借一间,爷有点事还没做完。”
姜雍容:“……”
笛笛不明就里,连忙道:“有有有, 只是我们刚搬来,有点乱……”
“风爷在说笑,别当真。”姜雍容道,“家中可安置好了?”
武正明身上的冤屈洗清,将军府便物归原主, 迎来了旧主人。
元元娘带着流落在外城的族人一起搬进来, 此时正带着人归置东西。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显然没有忘记过将军府的一草一木, 处处都很顺当, 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
只除了多出来的那个荷花池。
“娘说, 等明年天暖,冰化了, 就把这荷花池的水引到府外。”笛笛道,“现在不正要修水渠么?云川城也修一道吧,各家家户的水都引流出来, 贯穿两条大河,这样,云川城便永远不愁没水了。”
“甚好。”姜雍容点头赞许,看她两手都是泥,“在做什么?”
“帮元元种树呢。”笛笛道,“他那棵林檎树可宝贝得不得了,移到了后院,正对着他的窗子。”
元元的腿尚未完全恢复,依周大夫的建议,依然是静养为主。但遇上移植林檎树的大事,元元等不及坐上了轮椅就守在树边上——自己不能种,看姐姐种也是好的。
笛笛引着风长天和姜雍容往后院去,被武氏族人看见,一个个都过来千恩万谢。风长天习惯性大手一挥:“替天/行道,锄强扶弱,本就是爷该做的!”
挥完才想起他们谢的是什么事,于是把姜雍容拉过来,“不过这次替天/行道的是姜夫子,你们谢她就好。”
武氏族人顿时把姜雍容包围了。
元元娘越众而出,向姜雍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姜姑娘,大恩难以言谢,从今往后,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姜雍容想起当初在城外第一次见到她,她的憔悴苍老让她看起来像是元元的祖母,而今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改换了衣衫,梳平了头发,略带了一朵珠花,她整个人有了一股典雅之气,以前那位出身高贵的将军夫人重新活了过来。
“夫人莫要多礼。”姜雍容扶起她,“是天下欠武将军一个公道,也是天下欠夫人一家,这十年来,夫人受委屈了,诸位也受委屈了。”
武氏曾经是北疆大族,枝繁叶茂,而今只剩下一个孤儿寡母,不禁让人唏嘘。
“夫子!风爷!”元元坐在轮椅上,从后院探出半截身子,声音里满是快活,“你们快来看我的林檎树!”
又向笛笛叫道:“姐,再添点土,土太少啦!”
元元显然是一个有经验的种树人了,那棵林檎树被种在了后院最好的位置,可以照到每天的第一缕和最后一缕阳光。
“夫子夫子,”看着姜雍容走近,元元眼睛大亮,“你快看,它比我搬进城里时长高了不少呢!”
姜雍容抚了抚他的头发,点头:“嗯,等到春天的时候,还会长得更高。”
“秋天的时候一定就可以结很多果子了,我要等它结得又红又大,就可以把它摘下来给娘吃,还要给夫子!”
元元满怀希望,目光澄明,小脸虽然尖瘦了些,但整个人就像这棵倔强坚强的林檎树,并未被风霜击倒,反而更坚毅,更有力,而这一切都将成为他人生中坚实的地基,帮助他度过以后的每一场风雨。
生命的韧性,真的很像野草啊。只要有一丁点儿水土和阳光,便会拼命成长,无论遇上多大的严寒与收割,只要给它一点时间,等到春风一起,它便会再度顶开压在头上的大石,朝向风雨,朝向阳光,自由生长。
姜雍容看着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轻轻鼓动,震荡。
她在他的轮椅旁蹲下,握着他的小手,望着他的眼睛,“好,你好好种,我等着。”
好好种吧,元元。
好好长大吧,元元。
我们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北疆,这棵林檎树生长在你的院子里,果子每一年都会挂在枝头,让你摘给你的母亲吃,将来再由你的孩子摘给你吃。
那便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的天下。
*
回私塾的路上,姜雍容一直没有说话。
夜已经深了,鞭炮声早熄了下去,但偶尔还会有一两声炮仗响,那是顽皮的孩子尚不肯听从母亲的呼唤上床。
风长天觉得她从将军府出来好像就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不像是伤心,不像是难过,但也显然不是高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姜雍容的身上。
他快走两步,背对着她扎下马步,“上来吧。”
姜雍容:“不用了,我不累。”
“我看你背了那么一大坨东西,脖子都压弯了,怎么能不累?”风长天回过头,脸上带笑,“来,带着那东西上来,爷替你一起背着。”
笑里有一分挪揶,一分打趣,一分玩笑,但更多的还是温温暖暖的关心。
他的肩膀仿佛大海般宽阔,姜雍容趴了上去,脸贴在他的肩上,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叶小舟,而他是一片泛着霞光的海洋,微风徐送,波浪细碎,微微荡漾。
“长天,你去过很多地方,对不对?”
“唔,当年为了练成化鲲,我一直从北疆去到了东海,终于在东海之畔练成了。怎么?”
“那些地方和北疆像么?”
“这个,那可大大不同,吃的不同,穿的不同,节气不同,习俗不同,酒也不同。”
“但人一定都一样吧。”
“那是自然,走到哪儿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要是不一样那才奇怪。”
姜雍容没说话了。
风长天回过头:“雍容,你想问什么?”
“我不知道……”姜雍容道,“我只是在想,天下那么大,是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压榨百姓的贪官,都会有蒙冤受屈的忠臣,都会有艰难求生的百姓?百姓们是不是都过得很辛苦,花很大力气种出的粮食,自己只能拿一点点裹腹,剩下的全都全进了别人家的粮仓?”
风长天虽说是走遍了天下,但他眼中的天下跟姜雍容眼中显然不是同一个。他看见的是北地的宝马与烈酒,是南方的渔鲜与珠宝,是西边的高山与大漠,是东边的深港与大海。
“应该都差不多吧?老百姓嘛,过日子看天看官看命,天时好,父母官好,命便好些。”
姜雍容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她记事起,大人就告诉她,天下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可天下那么大,百姓那么多,所谓“天下百姓”,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庞大而无形的虚体。
是到了北疆,看到了一张张切实的面容,她才明白,所谓“子民”,就是这样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
北疆可以修建河道,推行新法,其它地方呢?
别处的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风长天一直记得她这声叹息。
明明轻到接近无声,却仿佛叹尽了千秋岁月、万里苍生。
隔了好一阵,姜雍容才接着开口:“以后北疆的政务有邬世南,军务有穆腾,我们干什么呢?”
“我们什么也不干!”风长天哈哈一笑,“北狄也打过了,河也有人修,咱们接下来只要成亲就好!”
成亲……
姜雍容的心跳了一下,心上像缚了根沾过蜜的绳子似的,有点紧,有点甜。
成亲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曾经成过亲,她行过最繁复的礼节,用过最高贵的仪仗,耗费最多的金银,嫁给最尊贵的男人,最后住进了最冰冷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