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陛下。”默里·林恩附和道,“是的,她和贝内特小时候一样可爱,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了。”
默里·林恩说完,却许久不见文森特接下话题,无言的沉默使他抬头望向对面。
对方正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注视着他。
“……”
默里·林恩不说话了。
年轻的女儿一旦远嫁,怎么可能会在孩子生下没多久的时候就抱着她回来看父母?甚至没有丈夫或者男方的家属陪同,独身一人返归皇城。
他的女儿婚姻上过得并不好。
可是陛下想要借此说什么呢?默里·林恩不明白,这毕竟是人家小夫妻的私事。
“萨洛扬伯爵前妻之子继承家族的势头已定,对吧?”文森特浅抿一口红茶暖身,“您女儿诞下的那名女婴在继承权方面似乎并不被人看好。”
“即便小哈德夫人以后诞下男孩,在家中也不过是次子,在家中占不到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而您,由于没有亲生儿子,除了小部分赠予您女儿的财产,剩下大部分基业将归于您的侄子。由于您女儿的丈夫尚在人世,所以您赠予她的那笔财产也将归于萨洛扬·哈德,这位日益风流名扬的伯爵大人,您的女婿。”
默里·林恩脸色难看起来,青得同涂了苔藓一般。
“说实在话,我想您近来一直都在忧心此事。”文森特站起身,绕过桌椅,拍了拍默里·林恩的肩,“这场婚姻有我促成的成分,说到这个我也深自内疚,没能为您的女儿寻一门美满婚姻。”
“陛下不用自责,萨洛扬近几年的确变化很大……我想其实矛盾在他们成婚前那一场妓馆丑闻已经埋下,贝内特总是拿那事翻来覆去地抱怨,萨洛扬一直强调他是无辜的,不过贝内特不太能听进去……直到他现在真正流连花丛,简直伤透了贝内特的心。”
默里·林恩别过脸去,纵然他人人敬畏,女儿照样不得开怀,权倾政坛半辈子,临了做不好一个父亲。
人前风光,人后难言。
文森特眉头一跳,他哪想得到当年伊薇尔意图算计他,故意安排用来破坏哈德与林恩两家婚姻的一场好戏,转过头还能变成如今他破局的垫脚石?
真是世事无常。
“那么,我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还请您让小哈德夫人就此脱离苦海。”
一语惊破,默里·林恩猛地抬头,仰望身旁的教皇。圣洁混杂蛊惑,被他随心玩弄在言辞之间。
“与其平白受牵连,跟着一个并不爱她的夫婿赴死,不如抓住正确的机会安享富贵。”文森特嘶声低语,弯腰附在默里·林恩耳畔,“哈德一族的荣光闪耀不了多久了,林恩大人。”
“?!”默里·林恩惊恐地抓住了文森特的胳膊,“陛下,请问您……为何这样说?”
文森特拨去默里死死扣住他的手,以两人相互能听见的音量平静地宣布一个事实:“伯克·哈德与他的侄子欲谋皇冠。”
“不久我们与西境将要迎来一场战争,但在此之前,西林极有可能凭借温暖气候比兰顿更早度过冬天,与西境前后合作来攻我领土,一雪前耻。伯克·哈德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秘密写信给他的侄子,等我下达在极南之地布陈重兵的命令,临时赋予萨洛扬指挥权的时候,就是他造反之时。”
“十分不巧,这封信落入了我手中。”
文森特缓步归位,端然坐下:“如果您想小哈德夫人下半生安稳不愁,需要她凭自己的努力好好争取才行,我对功臣的奖赏一向不曾吝啬——哈德家的财产、土地、奴隶,统统独归她一人。”
“怎样才能不让她不忠贞的丈夫得到这笔财产呢?”
默里·林恩十指紧握扶手,指节发白,他目视前方,不敢搭话。
怎样?
“当然是让那个男人就此消失。”
默里·林恩低头不答,肩部肌肉一个抽搐,遮不住颤抖:“……您要现在出手么?”
“不着急,林恩大人,不着急,我们需要您女儿的帮助,她最好尽快启程返归洛里昂城与她的丈夫重修旧好……假如行不通,我另有计较。安全起见,别带上孩子,把她留在皇城养育吧。”以免被哈德家做了人质。
或者另一种理解,放在文森特眼皮子底下,给他做人质。
“是。”
“等哈德老狐狸的牌全打出来,我们再行收网。”文森特将茶杯提至唇边,唇角触红茶已温凉,他皱眉放下,没了喝的欲wang,举杯向默里·林恩晃晃,别有深意,“一个自立门户、亲掌权势、坐拥倾城财产的寡妇,怎么看都比爱而不得、自怨自艾、受尽生活磋磨的妻子强吧?”
“往后她若喜欢,还有数不清的年轻男孩等着小哈德夫人,您觉得呢?”
默里·林恩起身,将右手扶在心脏处,深躬应答:“必不负陛下期望。”
你不断揉按太阳穴,思考该如何和打翻了的醋坛子再做一做思想工作,让他同意将你暂时传送至西林,与凯撒关于此次合作进行亲身商谈。
你窝在床上小小一团,瞅一眼窗边冷硬的美人……艾斯本还在和你生气呢。
思来想去这一会薇诺妮卡的气也不会消,昨晚两人背对背躺了一晚,恐怕她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歇息一日,还不如自己简装出门逛一逛街,正好去郊外纵马放肆一回,带上剑筒和lieqiang,看能不能遇上驼鹿和棕熊……算为你临近的亲征做准备了。想到这里,你立刻起身找了套轻简的男装,起床下楼去。
“你敢走!”身后一声不吭的人突然厉声道,吓得你一个激灵,立时站在原地不敢迈步,“伊薇尔,你今天要敢出这个门,我们两个以后都各归各的,别再来打搅我。”
你缓缓转头,脖子一格一格拧到后头,瞥见薇诺妮卡几乎倒竖的眉头。
“……我没打算走,艾斯本。”
“你没打算走?伊薇尔向来喜欢编谎话骗人,她不仅想好了什么时候走,还谋划好了后半辈子的退路。她正等着利用完我一脚踹开呢,是不是?”
“艾斯本,我从来都没有打算做这种事,你别太过分!”
“我对你与凯撒·卡文的关系一忍再忍,也该有个尽头了吧?!”薇诺妮卡脸色惨白如鬼魅,步步朝你走来,逼问道,“他与你合作的唯一条件便是你嫁给他……你早就打定主意无论什么条件都会和他共同进攻兰顿,所以婚姻对你来说不过是个过场……但你想过我吗!伊薇尔!你与他结婚后,将我置于何地?!我在你那儿算什么!”
“现在你要求我干什么?让我亲手,亲手把你送到凯撒·卡文那个贪得无厌的短命鬼床上去?!”
薇诺妮卡步履艰难,她被气得眼前直冒白光,呼吸连带哽咽。不甘、怨愤、崩溃、暴怒连番闪过,你甚至在她脸上读出了恨意。
极端偏执,近乎魔怔。
没有任何预兆,神压降临,不稳定的气场将你环绕。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脊梁一同被压下,额头触地,全身不得移动。
——你从来没有以这样屈辱的姿态跪过任何人。
从来没有。
哪怕光明神临世那回都未感到如此难堪。
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你的头颅摁压在地,你无法挣脱,但思维反倒更加活跃。
你忽然有些想放弃了。
从来都没想过你能撑到如今的境地,已经够了,不如就此结束吧,随便怎样也好。想要脱离束缚并不难,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够直接达成条件为更改下一周目开局做铺垫。
活到如今,只不过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罢了。
为什么非要坚持呢?
身边的人要么背叛,要么离去,要么结怨,要么为敌,坚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威压之下,你的思绪逐渐浑噩,眼前能看见的事物出现重影,血液从嘴角与鼻中流溢……会被杀死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许真的会被暴怒的骄傲神明杀死吧?
……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你狠狠戏弄了艾斯本一回,连同尊严一块儿践踏。
落得这样的下场再正常不过了。
“伊薇尔——!”
好像有人抱着你在哭,无措地像个孩子,并不温暖的怀抱还略有些发抖。
吵、烦、晃。
除了好闻的香味,你一点儿也不喜欢。
你阖上眼,谁也别吵你了,让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地,好好地睡一觉……
天下大乱,与你何干。
凯撒掀开窗帘,习以为常地在窗棂的窄木条上捕获一只炸毛猫。不顾手里毛绒绒一团生物的抗议,他熟练地一手揪起后颈皮另一手托起后腿将猫取下,放在地毯上。
他有点无奈地盘腿坐下,抱臂与弓身龇牙的猫水平对视:“猫也能杀人么?”
“喵?”你什么意思?
“你昨晚站在那个地方盯了我一夜。”凯撒玩笑似的从腰间取下火铳上膛,枪口一怼,贴实布偶额头,半威胁半警告,“我最清楚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代表什么。”
“你想我死。”凯撒另一手掐住猫咪的喉咙将整个猫身拎起,面无表情,“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他来不及看清什么东西闪过,自己手腕莫名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伤口上方悠悠闪烁暗蓝色的光芒。
凯撒吃痛,松开猫咪,布偶来回磨牙,恨恨地亮出利齿。
——黑暗的力量。
痛觉来的比视觉迟钝些许,他不得不起身找绷带包扎。
多余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凯撒抬手吮吸流出的血,将手臂染上的血污舔舐干净。他嘴角留下一两点猩红的脏污,本该由痛苦扭曲的脸极度兴奋,平白骇人。
“你讨厌我和伊薇尔接触。”
“可你无法阻止。”
“你想杀了我。”
“可她不同意。”
“你想要独占她。”
“我能给她你给不了的。”
“而你只能站在一旁喵喵叫,发泄无能为力的愤怒。”
“我说的对不对,黑暗的渣滓?”
接下来,凯撒亲眼见证了猫咪如何变化成人的姿态。那个女孩满脸憔悴,双目通红发肿,一副哭过的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光景,伸手拉起凯撒的领子单手将他提到半空。
臂力惊人。
她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杀戮的冲动。
“别惹我,小子。我不会杀你,但我能放干你一半的血,还叫你痛苦地活着,半生不死,像具尸体般乖巧。”
凯撒嘲讽地勾勾右嘴角的皮:“噢,我真害怕,可那样有人要伤心了。”
他被女孩一把掼在地上,像片破布。
艾斯本满脑子充斥着你昏睡了三日醒来对他说的唯一一次话。
“战,尚有生机,不战,龟缩一世;西境与教廷战,无盟友,必死无疑,得西林,或许有胜算。艾斯本,假如你想要我死,尽可能痛快点,别心软误事。”
字字诛心。
他说不出口那一句对不起,好在心底巨大的恐惧迫使他必须采取行动。
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无论他将姿态摆得再低也好,你毫无所动,即将失去的恐慌在他心底扩大成一个吞噬生机的空洞。
吞噬你的生机。
没有沟通,没有亲密,没有对视,宛如一对陌生人。
恐慌将他最后一根心理防线压倒,做出了他曾经想都不曾想的举动:主动前来找寻问题根源,凯撒·卡文。
艾斯本想,他得做点什么能够弥补过错的东西,必须得做,否则后果将是他所能承受之外的东西。
所以,昨夜他站在凯撒·卡文的窗台上,纠结了整整一夜。
他真的很想干脆……呼,不,别想,冷静,什么都别想。
“我劝你先闭嘴,小男孩。”薇诺妮卡声线冰寒,“我来通知你,她过几日将来西林商谈合作事宜,你打算将会谈安排在哪?”
凯撒耸肩,眼前人果然不能拿他如何:“我的卧室当然是最佳的会面地点,能够及时拦阻他人随意走动,确保会谈足够秘密。”
薇诺妮卡讥笑:“要么你疯了,否则就是我疯了。我怎么可能把伊薇尔送进你的卧室?”
凯撒一愣,皱眉与少女对视。过了一会他眉头骤然松开,红晕从脖颈处迅速爬升至耳尖,咳得昏天黑地。
天啊,光明在上,他真没想到那一层!
讨论了各种方案皆无定论,凯撒不耐起来,让薇诺妮卡自己定一个位置。
“王城郊外猎场。”
少女的身影随黑纱一齐落在阴影里,她返归马迪尔堡某处温暖的小屋,从背后抱住已多日未同她说话的你。
“伊薇尔,我认输了。凯撒·卡文将在猎场与你会面,届时我带你过去。”她轻声道,“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别把我抛下。”
“别不理我。”
枯叶浸在冰冷水中,马蹄踏过,披风飞扬。
你与凯撒两人并肩骑行,慢悠悠在空旷的猎场中商讨大事。
他先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好意思:“我……呃,伊薇尔,你说过,不会嫁给爱哭的男人……”
“所以那个哭泣的女孩,不管她是什么生物,你完全不用考虑她,对吗?”
你:“……”好像他是在说艾斯本。
一本正经地连外貌为女的情敌都怼,真不愧是您,凯撒·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