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利落。”
“当年未能将休伯特斩草除根,才留下了文森特这么一条毒蛇,翻身回咬莱诺;文森特未能斩草除根,留下了我一个莱诺,他现在大概也在烦恼吧。难道你还对王室亲情抱有任何幻想么,凯撒?”
你慨然摇首。
“……她不过将我流放,我本打算将她送走,囚于某个秘密监牢……”
“她心软了,所以赢家才是你。”
凯撒闻言怔然。
“凯撒·卡文,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必须是君王。”
凯撒不语,他撑住额头,思考了一会再问:“……先前的一切都是装的么,伊薇尔?”
“不,都是真的。”你对他昂了昂下巴,“看来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凯撒·卡文。我乃前任教皇爱德文·莱诺之女,西境女大公伊薇尔·莱诺,十四岁起,父皇允准我进入政务厅学习,由于与现任教皇争斗落败,被抹去了姓氏及记忆,半哄半骗之下嫁来西林。我希望能保留自己的姓氏,请不要忘记它原来所代表的尊贵。”
“你的家族已经被新任教皇毁了。”凯撒蹙眉,感到事情难办起来,“如果坚持拒绝改姓,底下的大臣们未必会接受你。”
“不,它还在,我是莱诺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你坚定地回头,“凡我存世一日,它便存世一日。如果我改姓,那么它才真正毁灭。我原先并未多么重视这个家族……直到我发现,在西林,非世家不入豪门。”
“一个人的家族也是家族,你现在的境况,不也一样么?卡文家族正统血脉,只剩下你一个。”
凯撒审慎地打量你,从头到脚,他眼中多了几分忌惮与防备。
“伊薇尔,你打算利用西林达成什么目的。”
“我当然会助我的丈夫度过难关……同时复仇。我们目标一致,利益一体,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会难过,凯撒。”
你站起身,走上前去,一步步靠近他。
错开目光。
拉近距离。
环抱颈项。
双臂交缠,你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你的碰触下轻微颤抖。
侧身坐在凯撒怀里,你将头埋于他的颈窝。
“……凯撒,我在兰顿没有家了……我这么可怕,你要把我送回去吗?”
他没有预料到你突如其来的示弱,犹豫着是否回拥。身体告诉他,怀中娇躯是他美丽的妻子,理智告诉他,眼前的美人沾毒。
终是双手绕过,虚虚置于你背后,隔着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正同你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
“假如你认为这场婚姻可以到此为止,我立刻去收拾行李。但是无论如何别把我送回兰顿,凯撒……我害怕……”
颈间染了湿意,凯撒紧抿下唇。他迟疑了很久,最终抬手抚过你的长发,动作轻柔,作为安慰。
“不哭了,伊薇尔,怎么可能,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从他的颈间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的悲戚模样映入灰瞳中,惹人怜惜。他本想伸手为你揩去泪花,结果被精准握住。
你调整姿势,撑在他肩膀处,眼角尚带泪花,神情异常严肃。
你直视他双眼,一字一句道;“那么,凯撒·卡文,我们相互约定,不论彼此曾经现在或将来掩藏了怎样的面目,不论我们在暗处的面孔磊落或邪恶,都将相互扶持、进退一体。”
凯撒恍惚地仰首望你。
你俯身与他额头相贴,喃喃道:“我们的颜色是一样的,凯撒。你不用担心把我染黑了,不管你的想法多可怕,我都能接受,不管你是怎样的人,干过什么可怕的事,都吓不着我。”
来自地狱堕天使的诱惑在凯撒耳畔接连不断地响起。
“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压抑掩藏真实的自己。”
“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哪怕白发苍苍。”
你将他的手印在上心脏的位置,说完最后的誓言。
“我将与你共同沐浴在王冠与权杖的荣耀之下,站在你身侧竭尽智慧维护所有的一切,直到生命尽头。”
腰间一紧,你结结实实被抱了满怀,压得喘不过气来。
凯撒侧脸紧贴你的发顶,像失而复得了什么珍宝,他胡乱吻过你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伊薇尔……”
“……如果发现你骗了我,我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你挣扎着从凯撒怀中出来,飞摸过他腰侧,提了火铳把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太阳穴,笑闹道:“这样么?只要‘砰’地一下,半片脑子飞出去,看得见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凯撒铁青着脸拉下你的手:“胡闹!”
然而下一秒他笑颜灿烂,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那样太轻易了,伊薇尔。”凯撒从你的额头开始,指腹缓慢沿起伏的弧度滑过皮肤,眼皮、脸颊、脖颈、修肩、锁骨。
他指尖点在你的蝴蝶骨处,睁着一双圆瞳,以天真无邪的口吻说出可怕的话,无比认真。
“要是哪天我发现你骗了我……”凯撒扳过你的下巴私语绵绵,谈话间无数次两唇相擦,宛若情人亲吻,若即若离分合不定,“我会从这儿割开,把伊薇尔的外表永远留下来,请最好的裁缝缝合,做个娃娃陪我,和活着的伊薇尔一模一样……剩下里头的,一点点儿掏出来,得掏干净……”
“剁碎了,亲自咽下去。”
你们相视而笑,露出夜行动物才懂的惊悚笑容。
“好。”
昏暗偏殿内,垂帘飘荡,乱影幢幢,巨大的棺木摆在大厅中央。阴森笼罩了整个偏殿,同时也笼罩住了不能白日坦然呈于世人眼前的风流密事。
两个颜色相仿的灵魂相互碰撞,他们不在乎谁弄脏了谁,只想拼命地将彼此染的更暗沉,最好除了对方,谁也接受不了。
凉风从门缝内阵阵挤进,把殿内人的言语吹的支离破碎,深浅间语不成调,却偏偏吹不散烧身热意。
汗珠沿鬓边滑落,你仍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
婚姻与政治都是桩需要人用心经营的交易,相互开出自己认为合适的价格直到双方都能够满意。
凯撒真的敢将你驱赶回兰顿?
不,他不敢。
能将两只领头羊握在手中的女人,他必然慎重考虑其中利害,你们两者之间的猜忌难以避免。
不等于不可平衡。
强者示弱,最为动人。
女人的美貌和眼泪,利用得好,会成为比她手中权杖更具欺骗性的武器。一回场面上的示弱省去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你什么也不曾损失,便将关系回缓。
以退为进,换你与凯撒之间的和谐,很划算。
毕竟……
杀了他取而代之,你舍不得啊。
马仰人翻的加冕礼匆匆忙忙开始筹备,宫中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圣朗费罗大教堂也派了人手来帮忙设计当日的彩排。
由于军事紧急,一切从简,但主教坚持为了王位的合法性,关键的几处典礼不可废除。
在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兰顿教皇宣布了一件事:西林国王三番两次被人暗中掉包,兰顿先任教皇之女伊薇尔·莱诺按照亚瑟·卡文前来签订的婚约嫁去西林,本想与西林共庆亲谊,最后公主却被嫁与篡位而上的凯撒·卡文,与当初订立的契约内容不符,并且二人成婚时起誓所述的真实姓名其中一方存在欺骗……
故,两者之间属不合法的无效婚姻。
既然婚姻无效,兰顿将不日遣军队迎接公主返程。
在你即将加冕的时候爆出西林王室的丑闻,将婚姻贬作无效,以军队为要挟带西林未来的王后离开,这简直就是在打凯撒·卡文的脸。
接到消息的时候,你恰好在王室家庭教师玛丽安娜的陪同下,与安娜·沃伦共同从圣朗费罗大教堂返程,返归王宫。踏上宫殿中央的巨梯,旋转上二层,历代国王肖像悬挂在墙上,与之相对,历代王后的头雕依次排列在另一侧矮台……除了埃琳娜和亚瑟。
她们是其中最特殊的反叛者。
亚瑟的新画像还未干透,昨天裱好画框才挂了上去。
她的画像底下,未来的王正在注视过去的王。凯撒听见脚步声,侧身向你伸出手。
掌心朝上,一个邀请的姿势。
你提裙朝他屈膝,裙裾铺展如水漾,以眼色示意左右退避,侍女行礼后离去。
将手搭在凯撒手中,他五指包合,将你的手裹在掌心。
两人距离被拉近,够你倚在他肩头。
你疑惑地叫了他一声:“凯撒?”
凯撒没有看你,而是仰首仔细研究那幅肖像:“文森特·休伯特的举动,你的消息那么灵通,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的。”
“我很好奇,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伊薇尔?”
气氛骤然僵硬,长廊内本被熏得十分暖和,你却感到温度降到冰点。
他生气了。
“仇人?伊薇尔,我没有见过哪位仇人会将联姻的公主召回国内,都巴不得她们在境外呆着一辈子也别回来才好。”
你挽住凯撒的手臂,压低声线,出语飘忽:“陛下想听什么呢?我与他之间的私事,还是公事?”
冷清的长廊内,低语消散。
“都说说看吧。”暴怒前风雨平静,他已在积蓄。
你毫不掩饰地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谈起少女时代与另一个男人的关系,直白到底:“Wewerelovers。”
情人。
凯撒面部抽动一瞬。
“kinfolks。”
亲人。
“andnow…”
他握住你手的肌肉忽然僵紧。
“enemy。”
仇人。
造成你手疼痛的外部力量终于卸去。
“不过,他想要将我召回,最大的原因是文森特害怕我呆在西林找到了新势力依靠,转而对他、对兰顿产生威胁。”你见周围无人,伸手揉揉凯撒蓬松的短发,“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归于现在。关于我所有的事,你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会亲口对你说。”
“我和你之间,不存在谎言。”
他有些被人欺负了的委屈,低头与你靠在一块儿:“……嗯。”
“想好了要怎么回应么,需要我出面吗?”你仰首轻吻上他眼尾小痣,鼻尖擦过凯撒眼睫,细碎摩擦间呼吸交错,“凯撒?”
他很享受这种安全感,情绪稳定下来。
方才回答错一句,又是一场令人头疼的灾难。
凯撒逐渐热切地回应了你的亲密,他呢喃着抚上你的脸庞,吻在话语的间隙中接连不断地落下:“不需要回应,伊薇尔,我们不需要任何回应。”
“只要你在加冕那日与我一起并肩走过长道,戴上王冠,受万众祝福欢呼……”
“比什么回应都要来的有效。”
你与他之间的qing欲,会是一场比蜘蛛张网布丝还要绵密的危险游戏。
繁复衣裙落地,露出贴体亲肤的白色长内衫,你平伸双臂,任侍女取过先前准备好的王后礼服为你穿戴齐整。
你知道另一处更庄严的厅殿内,凯撒身上也在发生相同的事,不过,他要经历的步骤要比你复杂的多。
褪去旧衣,从祭坛上接过庄严的国王礼服,换上饰有百合花的靴面。
从此告别一部分旧我,时刻谨记保持对信仰的纯洁。
乳香焚寂,熏笼内来自神明赐予的香气令人身心宁静,长剑与剑鞘被交至凯撒手中,让他系至腰间。
叫他牢记这份坠在身上的重任,以长剑时刻捍卫自己的国家。
圣水点于眉心,凯撒垂首,双膝跪在圣坛前,圣朗费罗大教堂中所有的教士为他念经诵祷。
以圣水为佑,护他不受邪祟侵害,身健安康。
凯撒起身,第二批侍者上前为他加衣,在原本的礼服外加上枯红长袍,袍外披上璀璨华丽的金色披风。
待加衣完毕,另有人引他离开,与王后汇合,转向他们曾经举行婚礼的主殿。
圣朗费罗大教堂主殿巍峨,巨大的花窗高抵穹顶,尖锐紧密的侧边浮雕设计拔高了整座建筑的内部观感,左右耸立十二立柱,支撑起整个灰白色调的主殿。长椅提前被撤下,红毯滚落,一直从门口铺至阿克图索的偶像下,摆满百合花的布道台前。
……说实在话你并不想跪一个消失于世的渣滓。
好吧,为了不搅乱所有人精心准备的加冕礼,委屈一下也无妨。
唱诗班天籁般的童声在主殿中回荡,红毯两旁,教堂主殿剩下的空间被贵族们挤满,高跟鞋被地毯下突起的异物一绊,你身形晃了晃,凯撒及时从后扶住了你的腰。
低首昂头,两方对视,垂眸而笑。
他与你并肩前行,路过两旁欢呼的贵族们,千百张面孔一晃而过,有些熟识,有些陌生,唯有身侧人永恒。
这一刻,你们不曾想过未来。
主教站在布道台前等待你们,凯撒上前,你等在后方五步处。他缓缓跪下,耀眼的王冠落在他的头顶,王冠上镶嵌的水晶在光芒下不停闪烁,光彩夺目。
他接过象征权力的权杖与金球,站起身,踏阶而上,转身在国王的宝座上坐下,接受来自底下所有人的注目和敬仰。
轮到你了。
提裙,下跪,平视前方。
冠冕与你的发顶隔了一小段距离,你感触到来自主教的那双手,像他本身一样。
虔诚温和,看遍岁月沧桑。
一霎万籁俱寂。
花窗漏过的阳光从顶部穿过,极小极小的一束,斜射而下越过人群,温柔打在你的侧颜处,在灰白冷淡的背景中添一抹柔和的晕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