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菱看见她跟着薛妈妈走了,赶紧跑到拐角处,向马车上的宋疏桐报告:“小姐,你就是心太善了,干嘛管她死活,还特意让灵竹姑娘来接她。”
宋疏桐叹道:“我不是要管她,主要她年纪太小了,一点机会不给她好像不公平。”
没办法,宋疏桐本质上还是一个现代人的瓤子,在她的世界观里,成年人做错事情当然应该付出代价,但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误入歧途大多是父母教育不当的原因。
宋碧荷这个年纪在现代都不够入刑的,何况眼下看来她也算不上罪大恶极之人,所以宋疏桐觉得还是应该给个机会再教育一下,说不定她就能改过自新了呢。
宋碧荷跟着薛妈妈到了城外的家里,这处院子的是当初李定山为金屋藏娇买下的,但是因为房契上写是薛灵竹的名字,所以抄家的时候,官府没有收回。
灵竹姑娘还没出月子,她头上包了块丝帕出来迎接,领着宋碧荷去了西厢房,虚弱地招呼道:“荷姑娘,往后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咱俩一起织布绣花。肯定比不得你当初锦衣玉食了,日子恐怕要贫苦些,可只要有我一口饭吃,总不教你饿着便是。”
宋碧荷从进了院子就觉得跟丞相府比起来十分逼仄,再看看厢房里简陋的陈设,心里哀叹了一声,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
薛妈妈拿来一套干净衣服,一边帮忙给宋碧荷换,一边劝解灵竹姑娘道:“小姐不必说这么丧气的话,太平盛世有手有脚,只要勤快些肯定能衣食无忧的,前几天岑记的伙计不是还来买小姐绣的香囊么。哎,荷姑娘脖子上这块吊坠看起来怪值钱的样子。”
灵竹姑娘闻言一抬头,果然看见宋碧荷脖子上有一块翡翠吊坠,她便从自己细弱的手臂捋下一只水润透亮的镯子递过去道:“听说莲姑娘被贬入奴籍了,我这里还有一只玉镯子,你换好衣裳出去找个当铺,把它们当了,大约够把你大姐赎回来。”
宋碧荷点头应下,拿起一块帕子包着镯子和吊坠出门了,到街上转了一圈后,心里却想,这个姓薛的家里看起来不像多么富贵的样子。
若是现在把银 * 子都拿去赎人的话,那我以后的吃穿住用怎么办?
难道真要我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去做绣娘卖手艺挣钱吗?
再说把那个李碧莲赎回来又有什么用,多一张嘴吃饭吗?
这样一想,宋碧荷就起了些别的心思,她把镯子和玉佩塞进怀里藏好,哭哭啼啼地回去对灵竹姑娘道:“薛姐姐,玉佩和镯子当了二百两,可是我刚出门,便被贼人抢了,这可怎么办?”
薛妈妈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在那里被抢的,看清贼人长什么样子没有,咱们快去报官吧。”
灵竹姑娘叹了一口气道:“我们都是罪人家眷,再去报官的话,岂不是更惹官老爷们不快。算了,是莲姑娘命不好,不要再责怪荷姑娘了。”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李定山谋杀状元宋和光案”到此算是了结了,谢初静在上朝的时候向文武百官宣读了结案陈词,却故意略去了关于李定山库房里那本账册的事。
这其实是敏德皇帝的意思,他并不是要放过这些贪官,只是决定慢慢收拾他们。
在那本账册里,记录了李定山这么多年来贪赃枉法的细节,涉及到的大小官员多达上百人。
敏德皇帝看见的时候,简直怒不可遏,但是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帝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天下的气运,避免为了一次牵连太多人造成朝野震动,他只得先暂且压下了这件事情。
至于宋疏桐,她可以说是本案的苦主了,谢初静在朝堂上对宋疏桐极尽赞美之辞,说她一个柔弱可怜的孤女,却有胆有识,历经千难万险为父伸冤,简直堪为世间女子表率。
文武百官早就听说过这个传言,李定山谋杀之事能浮出水面,是因宋和光的亲生闺女得了托梦之后一直为父喊冤。
现在听太子这样一说,等于坐实了这个姑娘确实起了关键的作用,纷纷惊叹道:“得女如此,宋状元也算不枉此生了。”
刑部尚书万经义是见过宋疏桐的,见同僚们都很好奇,便夸了宋疏桐几句,说她是一个奇女子,为父报仇勇气可嘉。
刘太傅也笑着道:“她是微臣的义女,当初微臣的亲生女儿能找回来,还要多亏她的帮忙,确实是个难得一见好姑娘。”
谢谦正见刘太傅提到了心上人刘溪诗,便也凑了个热闹,附和自己未来的岳父道:“儿臣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宋姑娘,但是拿到她托人辗转送到儿臣手上的诉状之时,便惊异于她的镇定果敢。”
谢初静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对宋疏桐交口称赞。
他本不是个爱笑的人,但此刻眼角眉梢都含着难以抑制的笑意,他就是想大家都知道,虽然宋疏桐论出身比不上其他的名门贵女,但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敏德皇帝看见平日里一向严肃克制的儿子居然在笑,惊异道:“朕的太子今日竟然笑得如沐春风。”
众人 * 的目光顿时探究地看向了太子。
谢初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儿臣是因为办好了父皇交办的差事,又认识了一位聪慧的女子,故而高兴。”
敏德皇帝终于也来了兴致,他对身旁的太监道:“下朝之后宣这丫头上书房觐见,朕想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样七窍玲珑心的人儿。”
谢初静脸上立刻绽放出笑意,他高兴极了,宛如一颗明珠洗净了尘土,他看重的好姑娘终于有被世人知道的机会。
散朝了,皇帝已经退场,群臣们也互相拱手告别,各自回衙门公干了。
谢初静站在金殿前,修长劲瘦的手扶在洁白的玉石栏杆上,他看着宣旨意的太监匆匆出宫,朝着刘府的方向去了。
他已经决定了,等父皇今日见过了宋疏桐,他会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父皇,他已经理解了父皇对母后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因为他也找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第70章 70
宋疏桐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刘家, 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但其实她也没真的闲着,她一直在脑子里构思着利用龙尾山脚下那块好地建度假宾馆的事情。
连名字她都起好了,就叫闲云山庄, 而她自己, 以后就号称“野鹤庄主”, 听起来多么潇洒逍遥, 快意江湖。
这天早上, 宋疏桐本来打算去找岑子昂的,岑子昂从民间给她找了很多技艺娴熟的土木匠人,宋疏桐打算给这些“工程师”和“建筑师”们开个会, 大家碰碰头讨论一下闲云山庄的初步设计规划。
结果她还没出刘家门, 宣她进宫觐见的旨意就来了。
宋疏桐穿戴整齐后, 跟着太监进宫了, 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召见她,心情难免忐忑。
下了马车进了紫禁城, 宋疏桐牢记“眼观鼻鼻观心”的口诀,低着头跟在太监后面数地砖。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反正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跟别的太监不一样的靴子, 她猛地停住,抬头一看,谢初静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太监连忙跪下行礼。
宋疏桐怔了一下, 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入乡随俗跪下, 她的膝盖刚一打弯,就听谢初静道:“免礼。”
宋疏桐便又站了起来。
谢初静挥挥手让太监下去了,道:“孤带你去上书房。”
宋疏桐点头:“多谢殿下。”她左右看看附近没人, 又小声打听道:“殿下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见我吗?”
谢初静绷着脸:“在宫里,不该问的不要问。”
宋疏桐乖巧道:“好的,知道了,我不问了。”
“你应该自称臣女。”谢初静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他的语气温柔了一些,又叮嘱道:“等下见了我父皇,不该说的不要说,所谓淑女,就是要慎言慎行。”
他真的很想让宋疏桐给敏德皇帝留下好印象。
宋疏桐努力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道:“臣女知道了。”
心里却想,我可去他娘的淑 * 女吧,我要做野鹤庄主,驰骋江湖。
她低着头,发髻间露出两片圆润白皙的耳垂,脖子上的皮肤光洁紧绷,谢初静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里流连片刻,意识到不妥,又极快地转开了。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道:“孤就怕你到了皇上面前,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疏桐扑哧一笑:“放心吧殿下,臣女心里有数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臣女不会乱说话的。”
她好歹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几年,看人下菜碟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是职场生存基本技能。
谢初静把宋疏桐送到了上书房门口,皇帝没有召见他,他只能先退下了。
宋疏桐进去给皇帝行了礼,她有些紧张,但是并不十分害怕,在她的笔下,敏德皇帝是个仁慈的明君,除了是个多情种之外,在治国理政方面没什么大毛病。
敏德皇帝果然对她并不严厉,叫她平身后,还命人给她赐了座。
宋疏桐道谢后欠身坐下了,自然是不敢坐实的,屁股搭了个边儿,上身微微前倾着,姿态十分谦恭。
敏德皇帝已经听说宋疏桐在乡野间长大,孤苦无依,更无人教诲,本来料想应是粗鲁无礼的,也决议不同她计较,见她如此谦卑懂礼,不由得欣慰点头。
他同宋疏桐闲谈了几句,问了她今年多大,老家青州可还有什么亲人,接着又自然而然地问到了青州的物产风貌。
宋疏桐一一回答了,同时充分发挥她了话多的特长,夹缝中求生存,侃侃而谈的同时,顺便拍了无数个极其自然的马屁。
轮到介绍青州家乡的时候,宋疏桐更是逮着机会就赞美敏德皇帝的政绩,从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到天下富足百姓安居乐业,方方面面都没拉下,话里话外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皇上您是千古明君哪!
没有人不爱听赞美的话,尤其宋疏桐还这么会说话,夸人夸得润物细无声。
敏德皇帝心花怒放,愉快地道:“你爹本是青年才俊,他出了这样的事,朕真的觉得十分可惜。不过朕已经把李定山抄家了,朕要补偿你,朕决定把从李定山家抄出来的东西都赏给你。”
宋疏桐连忙跪下磕头谢恩,但是委婉地拒绝了皇帝的赏赐:“臣女多谢皇上垂怜,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将这些银两充入国库吧。臣女的爹爹生前一心想要报效皇上,如果他活着,他也会这么做的。”
敏德皇帝不解道:“你一个女儿家,不要些银钱傍身,以后如何度日呢?”
宋疏桐磕头,顺手又拍了一个马屁:“臣女如今已经成年了,承蒙皇上圣明,大魏朝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太平盛世,女子也能安身立命的。”
其实是,有岑子昂这只会下金蛋的大公鸡,她根本不缺钱,所以不想要李定山的那些不义之财。
敏德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不要银钱,但朕总要赏你点什么,你有什么想要 * 的只管告诉朕。”
宋疏桐一听,心里高兴极了,她就等这一句呢,她想让皇帝送她一个安享晚年大礼包!
“古话说,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臣女的父亲是个状元,臣女也算是圣贤的徒子徒孙,若是皇上愿意,给民女立个女户吧,民女家里有几亩薄田,臣女现在只想安稳度日,耕读持家。”
宋疏桐的想法是,她总算彻底甩掉了炮灰剧情,把小命保住了。
反正在书里,这个宰相一家本来除了恶心读者也没起多大的用,既然他们现在死翘翘了,那她就趁着蝴蝶效应还没有发生,赶紧撤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想出去走一走,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敏德皇帝听见一个姑娘家,人生理想居然是耕读持家,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不错的皇帝,起码在教化百姓方面做得十分出色。
他对宋疏桐很是赞赏,由衷道:“朕不仅要给你立个女户,朕还要封你做县主!朕要好好嘉奖你!”
皇帝给女眷恩典的时候,一般封已婚的女子做诰命夫人,未婚的小姐就是县主,比如上次刘溪诗获封的就是县主。
县主爵位在公主郡主之下,其实也就是叫着好听,没啥了不起的,一年只有几百两银子的俸禄而已。
敏德皇帝登基二十多年了,受过他封赏的县主没有一百估计也得有八十。
宋疏桐依然千恩万谢,不管怎么说,这个县主的头衔出了京城还是能唬住人的,作为一个有钱的富婆,县主这个身份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
起码以后她出去当闲云野鹤的时候,带着县主令牌,就不用担心被当地官府欺负了。
宋疏桐怀里揣着皇帝给她的圣旨从上书房出来,意外地发现谢初静居然还没走,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谢初静终于等到宋疏桐安然出来了,他正欲迎上前说话,就听总管太监福来笑道:“殿下还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皇上说想问问殿下最近的课业,正让奴才去唤你呢。”
宋疏桐心情愉快地对谢初静福身行了一礼:“殿下您先忙着,臣女告退。”
他忙不忙她不知道,反正她是很忙的,她现在自由了,她要收拾行李,开心地出去玩耍了。
谢初静只好装作偶然遇见宋疏桐的样子,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福来进上书房了。
宋疏桐马不停蹄,拿着圣旨麻溜地去上京府衙门办好了女户,刚回到刘府,礼部就送来了她的县主令牌和礼服冠冕。
宋疏桐去跟刘太傅和郭夫人辞行,刘家众人虽然不舍,但是看皇帝都准许她立女户了,也不便说别的,只说这里永远是她的家,她随时可以回来住。
刘溪诗一直将宋疏桐送到她的新家,房子是早早就买好的,就在离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不远的地方,位置闹中取静,是一个低调奢华的三进三出宅院,还带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其实本来岑子 * 昂打算给她买个更大的院子,带假山池塘的那种,他们现在不差钱,但是被宋疏桐拒绝了,李定山的事情刚刚结案,许多人都对她十分好奇,她暂时还不想太扎眼。
再说,将来等闲云山庄建好了,为了便于工作,她肯定要搬到那里去住的。
刘溪诗担心宋疏桐在外面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来的马车上,一路都在劝她留在刘府不要搬走,但是到了地方之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见宋疏桐新家里样样器具都已经置办齐全,仆人们看起来也都勤快本分,终于稍微放心了一些,喟叹道:“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宋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