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洪海一直被邵浩广按着,脸贴地趴在冷硬的金钻上,狼狈不堪,现在一看小邵皇后仿佛发疯了,脑子里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他开始拼命争辩:“对对对,这些事都是她做的,全是她一个人的事,她就是个疯婆子,跟我没关系啊。”
第114章 114
邵洪海拼命往邵爵爷身边爬, 抱着他的靴子痛哭流涕:“大哥,你救救小弟吧,你劝劝太子殿下饶了我吧,我是他的亲舅舅啊, 你们不能不顾念亲情啊。
邵爵爷黑着脸, 任由他抱着腿, 没踢开他, 但也没说话。
其实邵爵爷虽然昨晚就接到了密信, 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些事,算是有心理准备,但真到直面的时候, 心里依然难受至极。
长兄如父, 这是他的亲弟弟和亲妹妹啊。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古怪, 一个疯婆子不断狂笑, 还有一个胖子趴在地上哭得如丧考妣。
身处闹剧之中的谢初静也一瞬间心如刀绞,眼前 * 这两个人, 一个是把他从小养到大的母后,另一个是跟他亲生母亲,邵家庶女邵念娇真正同胞血脉的庶出老娘舅, 这都是他的血脉至亲啊, 可他们竟然合谋要让他死,只为了那座冰冷的毫无生命的龙椅。
龙椅上的谢谦正努力朝谢初静伸出手。
谢初静连忙走过去:“皇兄你要说什么?”
谢谦正一直攥着拳头的手打开了,他手心里静静放着几卷东西, 看起来应该是飞鸽传书用的信纸卷, 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一共四卷。
谢初静不知何意,但还是拿起来, 展开信纸卷看了一下,看完之后他脸色铁青,将东西交给了身边的邵爵爷。
这封信,正是当初邵洪海向小邵皇后洋洋得意炫耀自己杀死太子的那一封飞鸽传书,谢谦正发现了小邵皇后和邵洪海的勾当后,一直安排人监视着皇后的人,所以这封信被谢谦正偷偷调换过,最后到了小邵皇后手上,被烧掉的那一封,其实是谢谦正摹写的。
邵爵爷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那封信,简直怒不可遏:“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狂怒之下,把信纸卷重重摔在地上,无奈东西太轻了,完全不解气,他抬脚去狠踹邵洪海:“我邵家男儿满门忠烈,你看看你都看了些什么,真是丢尽我邵家的脸面,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为什么跟她一起发疯。”
邵洪海被踢得尖叫哀嚎,到底躲避。
小邵皇后这时候反而安静了下来,她捡起地上的一卷鸽信纸,怜惜地看向谢谦正,轻声道:“母后不怪你。”
谢谦正不敢直视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小邵皇后叹息了一声,转脸对谢初静道:“自古成王败寇,本宫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是看在本宫对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养育的份上,不要伤害本宫的儿子,他没有参与任何事,也没有亏欠你一分一毫。你也看到了,他为了阻止本宫,甚至不惜自尽,是你们皇家欠他太多。”
“他是孤的兄长,孤自然不会亏待他,至于你……”,谢初静停顿了一下,压抑着内心的极度痛苦道:“孤曾真的把你当做娘亲,你却根本没有一日把孤当做过儿子。”
小邵皇后不置可否,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他;“好了,现在你可以把本宫带去冷宫了,皇上现在还没醒,你尽管去找太后处置我。”
谢初静缓缓道:“孤要如何处置一个叛国通敌的罪人,何须问太后。来人,把她带下去看管。”
立刻有几个铁甲武士冷冰冰地上前架住小邵太后。
小邵皇后顿时脸色骤变:“太子,不管你信不信,当时你的死讯传来,母后真的很难过。”
谢初静的后背微微一顿,他的眼色深沉地可怕,舌头死死地抵着牙根,一言不发,任由人把小邵皇后拖了出去,政治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容不得一点点仁慈。 *
身后忽然一声闷响,众人回头,才发现谢谦正晕了过去,从皇位上摔了下来。
谢初静冲过去抱着他:“皇兄,皇兄你怎么样?你醒醒。”
邵浩广道:“快叫太医。”
谢初静如梦初醒,抱起谢谦正大踏步朝太医院跑去。
众人当然是纷纷跟上。
刘太傅跑在谢初静身边,难掩焦虑道:“殿下,将大皇子送去太医院之后,你需要立刻跟臣去看看皇上,皇上的情况十分不好,你要早做准备了。”
谢初静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想到父皇的病竟然这么严重,尽管心里无比焦急,但想起敏德皇帝从小教诲他,他是一国太子,将来是要统领四海的男人,强者不应该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脆弱,便忍着难过言简意赅道:“孤知道了。”
邵浩广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敏德皇帝恐怕在弥留之际,肯定有后事要交待,他忙道:“大皇子这边交给我跟刘玉川大人就行,爹爹,你跟刘太傅一起陪着太子殿下面圣要紧。”
谢初静把大皇子放在太医院的床上,交待了太医们一定要全力救治,又命人把内阁大臣们全都召去皇帝的寝宫,便急匆匆地出门了,他要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岑子昂听说谢初静要去见皇帝,皇帝已经快不行了,愣了一下叫住了谢初静:“殿下请留步,我……那个草民的祖父有一样东西想托太子殿下进献给皇上。”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赫然写着:还能再抢救一下.丸。
“我祖父说,他整日在谷里没事,只好琢磨草药打发时间,这种药丸是专门为了族里老人炼制的,没病吃了可以强身健体,有病吃了也能好个七七八八。这么些年来,族中老人过世之前都喂一粒这个,要是吃了这个还救不活,就真的不成了。”
岑子昂挠挠头,又补了一句:“本来叫救命丸,现在这名字是宋县主起的。”
邵爵爷皱了眉头:“圣上万金之体,岂可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药。”
谢初静原本迟疑,听说名字是宋疏桐起的之后,便伸手拿了过来:“多谢了。”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陪着太子一起匆匆离去了。
谢谦正一直昏迷不醒,延苍峻看着几个束手无策的年轻太医,料想厉害的太医大约都在魏朝皇帝那里,他心生怜悯道:“要是岑族长在就好了,岑族长医术之高超,乃是我生平所见之最。”
几个年轻太医虽然资历尚浅,但是民间的郎中他们也是瞧不上的,原本听见这种话都会不以为然,但是今日他们亲眼见到太子殿下都信这位世外高人岑族长的药,说明这位高人确实有两下子。
一个太医便惋惜道:“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岑子昂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递过去:“我阿爷人虽然没来,但他给了我一本医术,他说是他毕生所学,让我找书局替他刊印, * 造福世人。诸位太医看一看,不晓得对大殿下的病情有没有用。”
几个年轻的太医凑在一起研究岑文俊的那本医术,开始还小声议论几句,片刻之后就鸦雀无声,他们一页又一页贪婪地翻看着,眼睛发光。
待看到其中一面之后,一个太医惊喜地拍桌道:“这种方法,我等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大皇子有救了,真乃神医也。”
另一个太医激动道:“不止大皇子有救,连皇上的中风之症都有救了,这位先生竟愿意将此奇书对天下公开,真正是妙手仁心、高风亮节、医家典范!”
岑子昂和延苍峻对视了一眼。
“这些书生文绉绉的,什么意思?”
“他们的意思是,你阿爷真牛逼。”
延苍峻并不是胡乱恭维。
岑文俊确实是个有大才的人,只不过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前半生憋在塔辽山里,后半辈子藏在百丈崖下面那个小小的峡谷里。
他有才华却无处施展,有苦闷却无处述说,只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研究医药之上,加上山谷里生活富足,每个生病的人都会得到全力的救助,他有很多实践的机会,所以岑家寨子里的医疗水平,是比外头的世界领先了好几个层次的。
而皇家的太医院,则集中了魏朝医术最优秀的一批郎中们,所以岑文俊那本在外界的土郎中看来,或许有些匪夷所思的医书在太医院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就像阴暗的房间打开天窗霍然开朗一般,太医们毫不费劲地读懂了它,并迅速理解了它,然后结合中原传统疗法将它运用了到极致。
这样做最终的结果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敏德皇帝被救了回来。
敏德皇帝人虽然醒了,只是他年纪实在不小,之前又在男女之事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元气不足,所以腰部以下失去了知觉,也就是说,他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敏德皇帝不仅没哭,反而哈哈大笑,因为他的太子谢初静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用朕的两条腿换回了朕的两个儿子,值啊,这买卖太值了。”
不只是谢初静回来了,在太医们的悉心照料下,大皇子也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调理。
谢初静跪在龙床边哽咽道:“儿臣不孝。”
敏德皇帝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傻孩子,你回来了,这对父皇来说,就是最大的孝。”
谢初静很羞愧,磕头道:“儿臣不该这么晚才回来。”
邵念娇死后,敏德皇帝就跟攒古董一样,十几年间,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娶了百十个年轻貌美的妃子回来,光皇子就生了二三十个。
谢初静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在父皇心里同别的儿子是有些不同的,他事先计算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他父皇深爱他至此。
第115章 115
敏德皇帝靠在床头, 拍了拍自己不 * 能动的腿,并没有很悲伤,反而爽朗地笑笑:“朕现在虽说腿不能走了,其实之前有腿的时候, 也没出过紫禁城几步。”
“你不要为朕的事情忧虑, 朕万事都有人伺候, 每日里吃喝照旧, 生活上并没有其他不便, 无非就耽误些男女之事。但是现在朕也想通了,你母后死了就是死了,朕便是把天底下跟她长得像的女子都寻来, 那也不是她, 不如好好守着跟她的这点血脉。”
“如今你回来了, 朕觉得精神都好了些。”
敏德皇帝慈爱地看着谢初静, 昔日漂亮的少年已经渐渐脱去青涩,变成刚毅果敢的青年人, 他是他的希望,也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谢初静何尝不知父皇是在安慰他,他沉默了一下, 为了让父皇心安, 决定不在提这件事了。
他转了个话题问道:“父皇,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后?”
提到小邵皇后,敏德皇帝叹息了一声:“怪不得人都说画龙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朕当初立邵云巧为继后, 一是你母后临终的心愿,她想给姐姐尊荣;二来念着她是你的亲姨母,性子又老实善良, 会真心疼爱你的。朕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个人,唯独算错了人都会有私心,她犯下这样的大错,朕着实不能留她了,不过可以给她留些体面,你拿捏分寸处置便可。”
谢初静点点头。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子闹闹嚷嚷的声音。
敏德皇帝皱眉道:“何事喧哗?”
福来总管出去看了一趟,又进来恭敬道:“外头是几十个嫔妃们,她们担心皇上,都想过来侍疾。”
谢初静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合适,起身告退。
不料敏德皇帝按住了他:“宫里这些嫔妃,除了有子女的留下来,其余的你看着处理吧,如何处置朕都没有意见。朕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思了,看着烦。”
谢初静一怔:“父皇的意思是?”
敏德皇帝怅然道:“朕如今一把老骨头了,可有不少丫头都还青春正好,不必把她们困在宫里荒废一生了。”
谢初静心酸道:“这是父皇的仁慈,天下人都会感念父皇的仁德的。”
*
小邵皇后深知自身实力欠缺,所以才计划从权利旋涡的最中心下手,花最小的代价窃取皇位。
殊不知,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抵不过硬实力的铁拳。
小邵皇后通敌叛国、邵洪海聚众谋反之事,别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把文武百官都弄到紫禁城去陪练了,最终却像风卷残云一般,被谢初静带兵半日就扫除殆尽了。
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敏德皇帝下旨太子谢初静全权处理此事,经过和内阁中书省三法司的大臣们缜密地讨论,最后,谢初静决定赐小邵皇后一杯毒酒自尽,把邵洪海推出午门斩首以儆效尤,其余同党全部斩立决。
有大臣建议所有参与的罪人必须满门抄斩,但是被谢初静拒绝了,因为宋疏桐在山谷里的 * 时候曾经告诉他,连坐制度是天底下最荒谬的制度,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狗屁连坐,岑子昂一家人也不用世世代代躲在山里见不得光。
“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牵连无辜的家人。”
谢初静蹙眉思索了片刻,谋反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罚的太轻了起不到震慑的作用:“让刑部细细排查,有参与其中的,决不轻饶。确定对谋反之事毫不知情的,十四岁以上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和其他遣回原籍吧。”
刘太傅欣慰道:“太子殿下仁者爱人,却不妇人之仁,实属难得。”
邵爵爷迟疑了一下,道:“臣近日查出,罪人邵洪海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据闻已经逃入沙塔国境内,该如何处置?”
亲弟弟做了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邵爵爷又气又恨,还好皇上和太子都没有怪罪邵家。
邵洪海逃走的这两个儿子都没成年,论起来也是邵爵爷的亲侄儿,说他不心疼是假的,可他却不能瞒着不报。
“沙塔国那片地方,孤已经有了安排,迟早将它变成大魏的属国。”
谢初静明白邵爵爷有心替邵洪海留下个血脉,他话中有话道:“尽管如此,孤并不是斩尽杀绝之人,若是他们肯隐姓埋名,从此安分守己过日子,活到老死也不是奢望。”
*
小邵皇后的死讯传到了谢谦正的耳朵里,他躺在病床上痛哭失声。
照顾他的太医见了忙劝:“大殿下,你不能再这么哭了,会哭伤身子的,而且你这么哭,皇上和太子听见了也不高兴啊,皇后她毕竟是因为那件事,才被赐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