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诗走后, 谢谦正曾经鼓起勇气想去说服母后, 让她收手吧, 不要再做了, 他不想当皇帝。
可是小邵皇后明面上对他温柔,私底下教育他却一直严厉, 谢谦正去了几次,都不敢开口,就这样犹犹豫豫地, 最后传来了刘溪诗 * 身首异处的消息,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又传来谢初静死了的消息。
谢谦正痛苦万分,如果他能果敢刚毅一点, 这些事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结果因为他的懦弱,害死了两个人。
今天早上,他又得知邵爵爷毒发晕倒的事情, 谢谦正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打算自杀结束这一切,他觉得只要自己死了,母后应该就会收手了。
他从小就怕疼怕血,所以翻遍了宫里藏书阁的古籍,给自己配置了一味,据说可以没有痛苦慢慢死去的毒药。
虽然他没法再活在这个花花世界,但是父皇和母后,所有别的人都会好好的,这样死,很值得。
罗夫人坐在地上晕了一会儿,她想爬起来,手往地上一按,无意中摸到一个小药瓶,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三个字“离魂散”,她立刻大惊失色道:“爵爷,瞧这个名儿,怕是毒药吧,大殿下这不是急病,他是服毒了啊!”
邵洪峰脸色一变,人在极端状态下,潜力是无穷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抱起谢谦正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必须马上把他送到宫里的太医院去。”
罗夫人跟他这么多年夫妻,瞬间明白了夫君的意思,谢谦正危在旦夕,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如果派人去叫太医来府里医治,一来一回需要双倍的时间,恐怕就来不及把人救回来了。
她顾不上说别的,跟在男人后面一路小跑:“快,来人,帮忙啊。”
马车在京城街道狂奔,谢谦正被送进宫里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太医正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匆匆前来,过来号脉之后,又翻看了谢谦正的眼睑,道:“大皇子这症状是中毒了,只是这毒十分诡异,一时间下官竟不知道是什么毒。”
罗夫人忙把药瓶子拿出来递过去:“就是这种毒。”
太医正接过,打开塞子嗅了嗅味道,脸色沉了下来:“这是离魂散,据说此毒前朝后宫里后妃互相陷害时所用,这种毒可以让人缓慢脱力,直至失去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大殿下如何会有此毒?”
“现在就别管毒药是从哪儿来的了!”小邵皇后拎着裙子冲进太医院,坐在大皇子身边泪如雨下:“一群蠢猪,快想办法给皇儿解毒啊。”
一屋子人跪下迎驾。
小邵皇后声嘶力竭对太医们吼叫:“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本宫的儿子要是死了,本宫让你们全部陪葬。”
太医们面面相觑,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太医正擦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下官有个法子,或可用菩萨膏一试。”
“对,那是佛家至宝。”小邵皇后眼中陡然升起希望:“快去大皇子府上取来。”
邵爵爷叹了口气道:“今日臣在公署晕倒,大皇子把菩萨膏送过来,已经被臣用掉了。”
“你用掉了?没有了?那本宫的儿子怎么办?”小邵皇后宛如听见 * 晴天霹雳,连声质问。
罗夫人有些心虚,小声道:“娘娘就别发脾气了吧,不拘什么药,赶紧让太医们配一点救救孩子啊。”
太医们如梦初醒,跌跌爬爬地出去配药了。
丹芳姑姑站在原地怔了一下,对皇后娘娘道:“这毒竟然也叫离魂散,不如奴婢去找那个人,看他是否有别的解药可用。”
小邵皇后哭着拍大腿:“那还不快去!”
丹芳姑姑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小邵皇后趴在已经人事不省的大皇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皇儿啊,你怎么能这么傻啊,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呢,你是母后全部的希望啊。”
邵爵爷看着丹芳姑姑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把屋里的人都遣出去,尽量克制着问:“你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结果这一句话像点着了炮仗一样,小邵皇后猛地站起来,拿手指着邵爵爷的胸膛,字字句句都是愤怒的控诉:“本宫的儿子都快没了,你还有脸问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问你做了什么?你是我的亲哥哥,他的亲舅舅,我和你才是真正一母同胞,为何你处处向着外人!”
邵爵爷生气地把她的手拨开:“如今你把孩子害成这样了,都还在怪别人,简直无可救药!你不说没关系,我自会查清楚的。”
他转身欲走,小邵皇后扯住他的袖子咆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个清楚!你想干什么?”
邵爵爷气得血往上涌:“你放手,你好歹是国母,成何体统。”
这么多年的怨恨让小邵皇后仪态全无,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撕打,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锐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敏德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进了太医院,看见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大皇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心里一酸,抖抖索索地问跪在地上哭泣的小邵皇后道:“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小邵皇后放声大哭:“我的孩儿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敏德皇帝站在谢谦正的床边,想到那个儿子客死异乡、这个儿子生死未卜,他心头的悲哀像座大山压了下来,压得他弯下腰,喘不过气,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敏德皇帝竟然站立不稳瘫在地上,他脸上的五官也一瞬间变得歪歪斜斜,看起来非常奇怪。
他想说话,可是他舌头发硬不听使唤,根本说不出来,嘴唇似乎也闭不上了,唾液不受控制的往下滴。
更要命的是,皇帝的身体一直在抽搐。
陪着他来的陆美人吓坏了,哭着道:“皇上,皇上你怎么了。”话音刚落,敏德皇帝白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邵爵爷见多识广些,跺脚道:“皇上这是中风了啊,快叫太医进来。”
太医院上上下下忙的团团乱,从天黑忙到天亮,又从天亮忙到天黑,皇帝都没醒,脸色一直青灰色,嘴里只有一口游丝般的气息在,看样子凶多吉 * 少,太医院的太医们围在一起直摇头,谁都不敢先说话。
那边大皇子的情况也很糟糕,虽然已经给他吃下了清火祛毒的药,可是治标不治本,他一直昏睡不醒,双拳紧握,似乎在昏迷中也很痛苦。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大家听说现在皇帝和皇子全不行了,太子也没了,皇位像是案板上的肉,人人皆有可能得而食之,紫禁城里顿时乱的不行,一群有皇子的嫔妃带着各自的儿子跪在太医院外头,都哭着要进来见敏德皇帝最后一面。
皇宫外头也很乱,这些嫔妃的娘家人,各自想法子联络了一群宗室族老堵在宫门外,声称要进宫面圣。
小邵皇后恨地掐断了指甲,冷笑道:“个个都闻着味儿来了,她们不是要见皇帝最后一面,是想来分一杯羹吧。”
“这是打算逼宫吗,像什么话。”邵爵爷听完了汇报,气得拍桌而起,皱眉出去处理宫外的情况了,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别人去了还真不顶用。
小邵皇后也起身,冷冷道:“走,咱们去见太后。”
丹芳姑姑怯生生道:“太后娘娘会帮我们吗?”
小邵皇后语气冰冷,像一条毒蛇在吐信:“只要她还没老糊涂,不想让本宫把查到的那些事情说出来,她肯定会帮本宫的。”
她抬头挺胸,面无表情地穿过外面一群嚎哭着的嫔妃,径直去慈宁宫见敏德皇帝的生母,端康太后。
端康太后这一生十分传奇,她进宫前在乡下已经嫁过一次,夫妻和睦,还有个粉雕玉琢小女儿,偏偏不知道为何,打她嫁过去哪家的婆婆就开始生病,婆婆找了个算命先生,说是儿媳妇方人,于是婆婆硬是把她休回了娘家。
回到娘家后,她被哥嫂卖到太子府做婢女,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醉酒后宠幸了她,醒来发现她甚是貌美,就收做通房,也是命好,那一次就怀孕生了敏德皇帝。
先帝登基后,因为她有儿子,便想给她个正经名分,又不愿意她再嫁过人的事情被世间知晓,遂派人杀了他前夫一家。
太后本是一个凡事不争不抢的小家碧玉,得知此事后性情大变,硬是从一个低等嫔妃,过五关斩六将,把庶出的儿子送上了皇位。
她当上太后住进慈宁宫没几年,又突然宣布看破红尘,剃度出家,整日跪在佛前祷告。
端康太后听人禀报了小邵皇后的来意后,一声叹息:“果然因果自有报,谁都逃不脱。”
她让人把自己手上一串日日带着的佛珠交给小邵皇后:“哀家早已不问世事,她是一国国母,这些事,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宫人接过佛珠,面露不忍:“太后,您不去看看皇帝最后一面吗,万一的话,可就来不及了。”
端康太后面上似哭又似笑:“哀家此生,连最后一面的都没来得及见的人,太多了,比起来,皇帝已经算是有福之人。你转告皇 * 后,若是皇帝逃不过这场大劫,就把这串我在佛前诵经供奉多年的佛珠放在皇陵里,让他来生投个寻常的好人家吧。”
宫人去了,端康太后又叫住了她:“告诉邵云巧,让她得偿所愿后,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皇家的事,我早就不想知道了。”
小邵皇后得了端康太后的佛珠,回到太医院门前,对着乌泱泱跪在一起的后宫嫔妃们冷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奉了太后的口谕,如今皇帝弥留之际,太子已逝,皇位传位给嫡长子谢谦正,尊皇帝为太上皇。”
众女哗然,卖力地嚎哭声一瞬间停了个干干净净。
小邵皇后不再理会她们,转身对身边一个太监道:“去,敲登闻鼓,召集百官上朝,新皇天一亮便要登基。”
第112章 112
小邵皇后决绝地转身离去, 丹芳姑姑一路跑着跟在她身后,焦急道:“娘娘,天亮便要登基,可是大皇子还未醒, 这该如何是好?”
她骤然停步, 顿了一下, 瞪着眼睛缓缓道:“本宫听说太医正曾在刑部任职, 他有一个金针点穴的秘术, 可强行令将死之犯人回光返照,说出口供,你去命令他给大皇子施针, 把人弄醒。”
丹芳姑姑大惊:“啊?这样大殿下他不就……”
小邵皇后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别废话, 本宫今日铁了心要做太后!”
她已经疯魔了, 就算她的孩子不能活, 也必须死在皇位上。
大不了等儿子死后给他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皇位,她一样可以挟幼孙把持朝堂, 垂帘听政。
*
谢谦正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很长的巷子里,四周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空气潮湿而阴冷, 只能顺着墙壁慢慢朝前摸索,不知道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出口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忽然头顶一凉, 眼前出现一丝光亮……
太医正抖抖索索地把七根金针扎在了谢谦正头顶几个要害穴位上,轻轻研磨。
谢谦正用力想睁开眼睛,却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只有一线光明。
他听见了他的母后在说话:“怎么还没醒,时辰快到了,赶紧扎。”
太医正擦了擦额头的汗:“运针之后大皇子很快就可醒来了。”
谢谦正很想告诉母后他已经醒了,却发现完全没力气开口说话。
母后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隔着棉被,听起来那么陌生:“他能清醒多久?”
“这个,不好说,长则两三日,短则……两三个时辰都有可能,关键是看大皇子是否有坚持下去的意愿。”
太医正战战兢兢地收了针,告退了。
谢谦正终于睁开了眼睛,痴痴地看着他的母后,他想记住她的样子,他在这人世间最留恋的人就是她了,尽管她做了那么荒谬的错事,他怪她,可是依然深深爱她。
孩儿对娘亲的爱,与生俱来,赤诚无暇。
小邵皇后在儿子身边坐下 * 来,她发现他的眼睛睁开了些许,先是欣喜道:“皇儿醒了,太好了,可吓死母后了。”
接着突然失控地尖叫,激动地用手抓住不能动的谢谦正肩膀不停摇晃,大哭了起来:“本宫这一辈子心高气傲,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没用的儿子。”
丹芳姑姑连忙拉住了她:“娘娘,你冷静点,马上礼部和内务府的人就要来送东西了。”
小邵皇后发了一阵子疯,听见丹芳姑姑的话如梦初醒,她擦干眼泪道:“不哭,咱们今天谁也不许哭,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本宫的儿子今天就要做皇帝。孩儿,以后你就是大魏朝的皇帝了,你是天子,万万人之上的天子,这天下本宫的儿子说了算!”
谢谦正痛苦地把眼睛又闭上了。
内务府送了新皇登基大典上用的朝服冠来,事出突然,实在来不及赶制新的登基礼服了,尚衣监只好临时把当初敏德皇帝登基穿的那件旧龙袍翻了出来,因为年深日久,制衣的锦缎已经泛黄发暗,刺绣也有些斑驳了。
尚衣监的韩尚宫捧着这件旧龙袍,诚惶诚恐地站在皇后面前,以为她肯定会发火。
但小邵皇后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淡淡道:“快些给大殿下,不,是给皇上换上吧,动作快些,不要耽误了上朝的吉时。”
一群太监宫女把谢谦正扶起来,开始强行往他身上一层又一层地套繁复的龙袍,谢谦正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身形纤瘦,在他们手中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没有生命的破败布偶。
宫人们好不容易把龙袍穿在谢谦正的身上,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因为敏德皇帝年轻时候人高马大,所以这件龙袍穿在谢谦正的身上,就显得十分肥大空旷,像小猴子套上了人的衣裳,又像戏台上做戏的伶人,不仅毫无威严感可言,看起来还有几分好笑。
一群奴才面面相觑。
小邵皇后顺手抽了离她最近的小宫女一个嘴巴:“蠢货,不会拿针线在后腰缝两针吗,反正他站不起来,一直坐着谁能看得见。”
尚衣监的主事宫女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道:“娘娘,针线这行有句老话,在身上缝线,惹万人恼嫌。奴婢们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这登基大喜的日子,不宜穿在身上缝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