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她往下一翻,手指却突然碰到了一个尖锐的棱角——她摸了一下,是小昼叶在信笺后面贴了一张大头贴。
  「不知道十年后的你弄没弄丢这张照片。」小昼叶写道:「如果弄丢了,就当是我寄给你的念想。」
  那张大头贴是年少的自己和梁乐他们一起挤着拍的,被一个彩虹色的相框框了起来,彼时他们所有人青春年少,梁乐也还没染一头妖魔鬼怪的头发。
  那张照片的正中心,也就是C位,是笑得如四月春日般灿烂的小昼叶。
  沈昼叶眼眶一红,她记得这张大头贴。
  它拍摄于2008年11月末,世贸天阶,他们一圈尖子生约出来玩,陈啸之去给所有人买奶茶了,因此照片里没拍下他的身影……但是陆之鸣他们都在。
  每个人都风发意气,少年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
  后来这照片里的所有人,都四散天涯。
  小昼叶说:「我猜你已经找不到了,反正我不觉得我能把这张小小的照片存住十年。但是这次你别弄丢了。在2018年,这肯定是唯一的副本。」
  是的。读信的成年人想。我高中时就弄丢了这大头贴。
  「至于复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过。」小少女诚实地写道:「我尽我所能地准备了,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吧。」
  ——问题当然不大。读信的成年人在加州的阳光中喃喃自语:毕竟你那时候是那样羽翼丰满、年轻锐利。
  年轻的你带着能够刺穿世界的皮肤的长矛,是一位骑着龙穿过山海的年轻勇士。
  甚至让人难以联想到后面,如坍塌般的陨落。
  -
  夜深人静,九月深夜,夏风穿过重重枝头。
  夜风习习,沈昼叶在厕所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向眼眶下累累黑眼圈的自己。
  ——‘叶叶,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交往的?是谁先表白的?’
  张臻好奇的声音,自脑灰质层上传来。
  沈昼叶看了窗外一眼,深红月季花风吹不静,止不住地颤抖着,夜幕上挂着一颗颗雨水般的夏夜星辰。
  ‘我们其实没有认真地表白过,至少没有说过做我男朋友类的话。’沈昼叶道。
  十五岁的沈昼叶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她在那个看过宇宙后的、停电的夜里握紧了陈啸之的手,问‘你喜不喜欢我’。少年陈啸之没有说话。
  可是正当沈昼叶以为自人生第一次表白要失败了的时候,在黑暗中,陈啸之十分短促又羞耻地嗯了一声,接着他弯下腰,十分用力地抱住了她。
  小昼叶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抱碎了。
  她隔了十年都能回想起那个陈啸之几乎将她揉进骨血的拥抱——拥抱中你那个带着浓厚的绝望之意却又有春藤破土的祈望,有失而复得,有来自灵魂的颤意。
  ……
  ——‘我们就是这样在一起的。’
  少年时的喜欢不一定能够表达得这样到位,更没有形式可言。
  但是从此陈啸之几乎将沈昼叶捧在手心。
  沈昼叶说想要枝头的苹果的话,陈啸之能将天上的星星也一并摘下来,以明月为碗盛着,捧到他的小昼叶面前。
  “你说,”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好笑地自言自语:
  “……他那‘失而复得’是怎么回事?”
  世间万物喧嚣无比,客观世界无一应答。
  -
  APAPC,是物理学界内赫赫有名的、综合性的、同时也是最大的学术会议,Asia-Pacific Advanced Physics Conference的缩写。大会在2018年九月底于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召开。大会共设十二个分支学科的分会场和一个主会场,不提会在主会场的重量级人物,连每个分会场所请的,都是业界那一年成果最光辉灿烂的科研工作者。
  沈昼叶看了会议章程,看到陈啸之在天体物理分会场有一个十分靠前的特邀报告。
  “……,”沈昼叶都麻木了,给陈啸之整理着书架,对电话道:“……这大概就叫青年才俊吧。”
  梁乐在电话里一愣:“今年你也打算去?”
  沈昼叶:“是啊。”
  梁乐:“真巧。我今年也去,去完回国——怎么样,学妹,一起拼个房还是什么?”
  沈昼叶:“……”
  沈昼叶想起自己订的两张机票的价格,心情更为复杂:“不了,我这边已经订好了。”
  “——那行吧,”梁乐有点儿悻悻然地道:“不过正好能见面吃个饭,我一直也没抽出空来去加州,没想到居然能在印尼见面……从这去印尼挺贵的,你导师对你真舍得。”
  沈昼叶想起那一晚上就要740刀的高贵度假村海景套房,静默下,说:“……是。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经费。”
  ——说好的天体物理很穷呢?你妈的。
  “还有,”梁乐不无幸灾乐祸地说:“……见到陈啸之不奇怪。”
  沈昼叶给陈啸之擦黑板,心中充满麻木:“……是、是吗?”
  梁乐:“2015年夏威夷那次会议我就见过他一次,不过我没和他说话。后来他毕业直接特聘……他去年和他研究生老板一起讲的特邀报告,反正挺厉害的一个人,不过我去年不在,欧洲太贵了,去不起。”
  沈昼叶把陈啸之的那堆书按从高到低的顺序摆好,痛苦地说:“……行,吧……”
  梁乐的幸灾乐祸几乎溢于言表:“所以,你这次和他偶遇的可能性……”
  “……,”沈昼叶打断了他:“梁学长,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遥在麻省的梁乐:“?”
  沈昼叶:“他就是我导师。”
  -
  终于实话实说了的沈昼叶被梁乐,一通狠喷。
  梁乐这嘴相当的毒,沈昼叶被他剋了一顿,大意就是你怎么能瞒我一瞒一个月,沈昼叶你死了……而这位被喷的人,沈昼叶,一个天然呆怂蛋,被喷得连句反驳都不敢。
  梁乐愤怒至极:“你他妈今天开始欠我一顿饭!去了印尼之后你不请我吃,我就把你的头拧掉。”
  挂电话时梁乐说:“沈昼叶,你死了。”
  沈昼叶哀嚎道:“好好好我死了……”
  “……”
  沈昼叶拼命告饶,挂了电话。
  她挂电话时,陈啸之正好推门而入。
  他不爽地问:“什么死不死的?跟谁打电话呢?”
  沈昼叶:“一个朋……”
  可她还没说完,陈啸之就恶劣地开了口:
  “——你别说了,说了我也不关心。”
  沈昼叶低声道:“……好。”
  陈啸之嘲讽一笑,在椅子上坐定。接着他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漫不经心道:
  “去隔壁拿电脑过来,我继续给你分析我的思路。”
  沈昼叶垂下眼睫,转过身握住门把手,把门推开了。
  “沈昼叶。”
  陈啸之忽而以笔一敲桌面。
  沈昼叶:“……?”
  “别他妈,”
  他冷冷地开口道:
  “——把死不死挂在嘴边儿。”
 
 
第73章 陈啸之一瞬后悔。
  -
  「别把死不死挂在嘴边。」
  沈昼叶将电脑拔下来时叹了口气, 心想把死挂在嘴边也没什么错啊,心里想的总得说出来。读个博读出心理问题的多了,P大的心理咨询中心成天接待的最多的就是苦逼硕博……沈昼叶年初时还去做过一次心理测评, 测出有一点轻微的抑郁倾向, 不过还不到会影响生活的程度。
  那心理中心的老师让沈昼叶多注意休息,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必要的话向指导教师要个假期,出去游山玩水,快乐一下。
  ——然而沈昼叶一直也没有机会,连河北都没能去。
  沈昼叶抱着电脑推开陈啸之的办公室, 暖阳洒落一地, 陈啸之看着电脑屏幕, 平静地说:
  “我对面的位置, 坐。”
  她把电脑放了下来。
  陈啸之问:“回程的票买了么?”
  沈昼叶:“这……还没有。”
  陈啸之道:“买了就退了,你看一下行程, 二十四号到二十七号是会议。”
  沈昼叶将电脑放在陈啸之的对面, 拉来一个小椅子,点了点头说:“是的,酒店也只订了23号到26日晚的,二十六号的机票我看了一下……”
  “——别订9月26号的票。”陈啸之打断了她:“没必要回来这么早。”
  沈昼叶:“……?”
  “你自己看吧,”陈啸之漠然地说:“看看周围有哪里想去的,先看一圈, 定下行程再订回程的机票。都不一定在原机场回去。”
  沈昼叶一呆:“……是要给我放假吗?”
  陈啸之漫不经心地一点头,示意沈昼叶自由发挥,又低头去看他的电脑。
  他坐在沈昼叶的对面,阳光如流金般镀在他的身上,沈昼叶看见他高且挺拔的鼻梁, 眼神里闪烁着的刚强专注,如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在遥远的过去,对他怦然心动的瞬间。
  ……
  时光短暂倒流,在另一个烈日如火的下午,张臻抱着椅子背,低声问她:
  ‘……你喜欢他的理由是什么?’
  沈昼叶那时正做着陈啸之布置的任务,一愣,重复道:‘喜欢他的理由?’
  ‘就是,’张臻想了想道:‘初恋总是有理由的,总有那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比如言情小说里那些他穿白衬衫很好看,什么他摘下了我的耳机,什么他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多看了我一眼……’
  过去的沈昼叶沐浴在阳光中,想了许久,低声道:
  ‘我后来想了很久,发现我喜欢他应该是因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穿透重重时间:
  ‘……在这世上,我只见过一个,和那时的我一样的人。’
  目光坚定不移,专注犹如赤子。
  ——和年少的她一样,双足深陷于泥土,却时刻仰望追逐着繁星。
  -
  ……
  “订好了没有?”陈啸之不虞道:“你怎么这么磨蹭?”
  沈昼叶一下子被从:“订……订好了,三十号左右可以吗?从努拉来伊出发。”
  陈啸之冷淡地说:“你随便。定下时间就把我的机票也一起定下来。”
  沈昼叶订了两个人的机票,心里崩塌的弦松下来,觉得终于有时间去度假了。
  陈啸之显然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休整一番,度个假,顺带干脆连她也一起捎着,是个很不经意的、连施舍的意思都没有的举动,却给了绷成弦的沈昼叶一线生机。
  沈昼叶近期的压力已经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能将好人都压到崩溃。
  然后陈啸之看了她一眼,嘲讽地道:“干嘛,还不走?打算在这等什么?”
  沈昼叶缩了下,将电脑抱在了怀里。
  满室温柔夕阳,天边的晚霞被染作了粉色。
  陈啸之下了逐客令,沈昼叶便抱着电脑回自己的办公室,孤独地坐在了窗边。
  -
  ……
  远处夕阳如火,沈昼叶坐在自己的桌前,将陈啸之布置的任务摆在面前。
  她做了会儿,越做心态越崩,干脆将笔记本收了,爬到窗台上坐着。
  沈昼叶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人崩溃之后做什么事情总是说不准的,沈昼叶的室友退学前的那一个学期都喜欢去理科教学楼的平台吃饭,每天拿了外卖就往理教跑,沈昼叶一开始以为她是在那里私会小男朋友,可是后来她室友才实话实说:她去理教的平台去,只因为那老楼阳台是开放式的,她站在那阳台上往下看,总觉得地面在呼唤她。
  ‘我想跳下去。’那个女孩开玩笑般道:‘刺客信条三不是有那个宣传片吗,刺客一下子从巴黎圣母院塔楼跳下去的你那个……那个视频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我站在那里,总觉得地面在呼唤我。’
  那时,沈昼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可是沈昼叶如今往窗台上一坐,忽然理解了她室友的那句话。
  「——地面在呼唤。」
  楼下,红榕气须吹拂如最温柔的海浪,日薄西山夕阳如火,下面人来人往,无一不无美好。比她身后的一切都要好。
  沈昼叶不会真的跳下去。
  ——可是在情绪崩溃的时候这真的是个选项。
  沈昼叶情不自禁地贴在窗户上,又将窗户拉开个缝……炽热的风渗透进来,将陈啸之安装的空调的冷气挤了出去。
  这点儿不够。沈昼叶模糊地想,然后她又将窗户拉开得大了点儿。
  于是沈昼叶靠在大敞四开的窗框上,滚热夏风吹着她纤细笔直的小腿。
  ——那是一个几乎能掉下去的姿势,可是沈昼叶却半点都没在意,相反濒临崩溃的她还觉得这样相当安心。
  沈昼叶将通信的本子放上膝盖,靠在黄昏的窗框上,开始写给十五岁的自己的回信。
  沈昼叶写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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