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她眼眶里饱含着泪。
  沈昼叶握着一支老英雄暗金尖儿,用力按在纸上,笔一滑,滑出暗蓝的碳素墨水。
  那一刹那,如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自笔尖和纸交接处,那暗蓝色的墨水上,迸了出来。
  沈昼叶笔划之处,千亿流星喷射而出。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些流星席卷着她,绕着她犹如恒星公转,光华万千,像花朵一般绚丽。
  下一刻,沈昼叶感到一种恐怖的,失重感。
  沈昼叶连叫都叫不出来,就这么直直地朝不明之处坠了下去,在客观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
  纸里迸出的、耀目的流星辉光绕着沈昼叶消失的地方旋转,又如肥皂泡一般破裂,星星点点的、燃着光的灰烬落在空荡的地上。
  漂浮在空中的通信本啪一声坠落于地。
  犹如梦里的场景,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沉风雨再次席卷海岸。
  -
  ……
  下坠。
  ——沈昼叶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下坠。
  几乎像是坠入了无底洞一般,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在失重时只知道有行星在环绕着自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更不知道自己在何方。
  沈昼叶想喊也喊不出声,泪水飞出眼眶,却从环绕着她下落的行星间隙里,泪光朦朦地看见了如嵌满雨水般的星空。
  下一秒,一股坚实的力量,将下落的她一兜。
  沈昼叶:“……”
  周围黑漆漆的,温柔绚烂的星辰在她的头顶和脚下闪烁,太空中静谧空旷,沈昼叶站在群星之间,发着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掐了掐,有一种钝钝的、迟缓的疼痛。
  ……这是在梦里么?
  但是疼痛又告诉她,‘这不是’。
  ——这是真实发生的么?
  沈昼叶也说不好。
  她还穿着和陈啸之视频时穿的长裙子,甚至还赤着脚,没穿防护服,在外太空保持这个状态四秒钟就差不多可以等死了,最多一分钟冻死——还是死得透透的。
  但是却不冷。
  皮肤都能感受到一种柔和温暖的、仿佛保护一般的气息。
  沈昼叶漂浮在宇宙中,伤痕累累又泪眼朦胧地仰望着浩渺的群星。
  然后她红着眼眶转过身,在后面看到了另一个、年轻的自己。
  刚年满十五岁的沈昼叶:“……”
  小昼叶套着一身校服,手里也拿着一张纸,站在她对面,两个人漂浮着,目光撞到了一处。
  “……”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看着彼时年少气盛的自己,泪水又蕴满了眼眶。
  “我没有害你。”沈昼叶带着哭腔,开口沙哑地说道:“……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面前等待你的是什么。”
  星空里,小昼叶怔怔地看着她。
  沈昼叶忽然发现自己小时候的呆和现在的她如出一辙,可见这么多年她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沈昼叶发着抖,对小昼叶说道:“……我不想让你走我走过的弯路,我用了我浑身的解数告诉你不该走的路是什么,只是没有办法告诉你原因。我一路走来遍体鳞伤,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这样的自己。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的大人。”
  十五岁的她,用悲哀的目光看着另一个自己。
  然后她轻轻地开口,用同样的声音说:“我不要。”
  “……和陈啸之分手吧,”二十五岁的她近乎哀求地说:“……放弃吧,叶叶,你不知道前面这条路上有什么。我走过,我知道。”
  小昼叶又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又感受到了她写信时的绝望,她颤抖道:“你真的不打算照我说的做?”
  对方点了点头。
  “……”
  完全不听劝。
  “……我只说一遍,我让你放弃,”沈昼叶发着抖道:“决赛你没有拿到任何名次,你后来在你的路上一事无成。陈啸之——”
  沈昼叶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痛得都要碎开了,看着面前年幼的自己,颤声说:“——陈啸之他把你伤得体无完肤,你最后差不多是被迫和他分手的,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十五岁的小昼叶抬起头,鼻尖儿有点发红,没有说话,就直直地看着她。
  长大成人的沈昼叶终于道:“……他一直都打算出国,下个学期就要走了。”
  小昼叶:“……”
  “你一直想要的金牌和国家队名额,”二十五岁的她发泄般地说:“他拿到之后,根本没有珍惜。”
  “陈啸之拿了金牌,拒绝了国家队的橄榄枝。”
  “你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后来才从别人嘴里知道,他是要出国去念书。”
  “你,也就是我——我们。”
  “……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第82章 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像是……
  -
  星空浩渺, 万物静谧如诗。
  沈昼叶漂浮在渺渺群星之间,说完那一席话后眼眶通红,直视着年幼的自己。
  ……陈啸之会出国。
  ——这决定与她无关。很多人都以为陈啸之是受了情伤后才转而出国的, 但并不是。
  出国, 是陈啸之据说从很小的时候就下定了的决心。他要出去进修, 要出去读高中,在那里见识更多更宽广的可能性,认识更多不同的人,去修他所喜欢的学科,成为一个更辽阔的学者。
  为此他拒绝了沈昼叶梦想却没能得到的的国家队邀请。
  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沈昼叶, 他要出国的事情。
  小昼叶站在长大成人的自己面前。
  沈昼叶对她道:“你自己随便选吧。顺便说一下陈啸之现在就是我——也就是你将来的导师, 在我这条时间线的不到半小时前, 刚骂了我一顿。”
  “你好好想想, ”沈昼叶讽刺道:“你如果能接受这种这种人生,那你随便改——但是你看看我, 你觉得我像是接受了的样子么?”
  那一下, 小昼叶也出言相讥:“你确定这一切都是你给我列举的三件事情导致的?”
  沈昼叶听了这句话,觉得这基本是在抬杠,又觉得好气又觉得无语——她不怒反笑,问道:“那不然呢?”
  你会被陈啸之伤得嚎啕大哭,沈昼叶想,却在未来的十年内都对他难以忘怀。
  ——他将是你未来的午夜梦回, 是你的念念难忘,是伤透了你的心的初恋,却又是你心中不可碰触的,泡沫般脆弱美好的幻影。
  ……可是,只有你这么想而已。
  你会被现实锉磨所有的锐气, 变得灰白又平凡。而陈啸之从来没将你放在心上过。
  沈昼叶想起陈啸之冷淡的态度,几乎都觉得自己濒临碎裂。
  两个不同年龄的她隔着如水的银河,死死地对峙着。
  小昼叶开口,嘲道:“那不然呢?”
  “……你说,那不然呢,”小昼叶失笑:“……都是你的选择的错?”
  “因为我坚持走竞赛,”小昼叶说道:“因为我坚持去走一条又穷又苦还可能出不了成果,据你来说我毫无天分的路,因为我坚持不和陈啸之分手?因为我在当下这一刻做了这样的选择,并且坚定不移地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小昼叶:“……所以你现在才会过得苦闷?”
  沈昼叶那一瞬间眼眶都红了。
  “你……”沈昼叶鼻尖发红,裙摆悬在宇宙之中,对年少的、身上携着春水浇就的少年侠气的——她自己,颤声劝道:“……你还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昼叶拔高了声音,声音清朗:
  “那我就再说一遍。”
  “——我不要。”
  然后小昼叶,嘲讽地开口道:“我对你很失望。”
  “我说我对你失望,”少年的她站在她面前,清了一下嗓子:“……我现在就更改一下措辞。”
  少女悲哀到近乎嘲讽地道:
  “——我是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
  沈昼叶那一瞬间脑子里咚的一声。
  她踉跄了一下,可是包裹着她的宇宙太过温柔,她连摔倒都做不到,沈昼叶抬起头,看见年少的她身后划过火焰样的流星。
  火焰起于孤山,起于人类拿起工具的那一刻。
  那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人眼中,正燃烧着那簇沈昼叶所熟悉的火。那火焰在她年幼稚嫩时被前辈们传递而来,被父辈和朋友们的爱和‘相信’滋育长大,曾在成年的她的周身,如燎原山火般燃烧。
  “我对你太失望了。”小昼叶坚定地重复,目光带着浓厚的不理解,看向成年的自己道:“我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沈昼叶眼眶里含着泪水,近乎乞求地看着少年的自己,颤声、近乎道歉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处境让你不满意,我十五岁时做梦也没想过我会沦……”
  ……沦落至此。
  小昼叶却漠然地说:“——不,你不懂。”
  长大成人的昼叶拼命憋着眼里的泪水。
  “你懂的话,你就不会站在这儿,”小昼叶嘲道:“就像祈求原谅似的,对一个你应该了如指掌的小姑娘,对自己的现况道歉。”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眼眶泛红头发凌乱,愣愣地看着自己。
  “……竞赛,”小昼叶说:“淘汰本来就是人生的一部分,物赛国家队今年不要我是他们的损失,是他们没有看到我的潜质。”
  “可是我只要有争取这个名额的机会,哪怕知道了结果,也会拼尽全力。”
  小昼叶脚下踩着无尽的夜晚。
  年少的女孩微微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群星。
  “——陈啸之。”稚嫩的她说。
  少女闭了一下眼睛,她的校服被温柔的风鼓了起来,她声音清朗得像是海风:“……我们年纪这样小,这么随随便便地遇见了彼此,能走到最后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很小很小。”
  她自问自答。
  “虽然恋人们谈恋爱时很爱宣誓地久天长,”女孩又说:“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句话自己不一定能够做到,不如说根本就做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地久天长和Forever都是场面话。”
  沈昼叶眼眶里晕满泪水,看着年少的自己的身影。
  少女轻柔地说:“……我们几乎是,一定会分手的。”
  沈昼叶连喉咙都痛了起来。
  “就算我和陈啸之志同道合,”那个少女道:“就算我们心悦彼此,在这年纪的相遇,也不可能走到最后。变量太多了。”
  “我谈恋爱时,就知道这一点——可我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是。
  因为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年少的沈昼叶说着仰起了头,她的双臂柔和地张开,犹如在拥抱整个即将伤害她的世界。
  “——而我爱他时,他在我所有的太阳、月亮与群星之中。”
  ——是。
  她眼眶里都是泪水。
  -
  “又穷又苦的,”少女咬着牙道:“——天体物理。”
  “Astrophysics。”
  她道:“这学科有多难。出成果甚至比学习还困难得多,几乎是看命。它曾经是热点,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已经多年瓶颈,需要脚踩泥泞仰望星空。它需要沉淀和积累,需要塌下心来,做出多年无所出的准备。”
  “可是,不都是这样的吗?”
  十五岁的少年人红着眼眶看向成年的自己:“所谓研究本来就是这样的——抑郁又崎岖,多年无所出,多年的寂寞。如影随形的瓶颈,伴随着每一个追寻真理的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即使我知道,也还是毅然决然踏上了这条路。”
  年少的少女游泳般脚底一踩,于犹如软泥般柔顺的宇宙星辰间滑了过来。
  “——而,我和你,是同一个人。”她说。
  “我们,”她坚定地重复道:“……是同一个人。”
  “……我们应该同样勇敢,”年少的她滑开虚空,朗声说:“同样坚定,无所畏惧。我们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说:“……可是……”
  “我对你很失望。”年少的女孩难过地道:“……而这种失望,和我十年后的处境,其实没有干系。”
  沈昼叶:“那……”
  那你是对什么失望的?成年人想问。
  可是她一开口便听见了咽鼓管内传来的,浸透了绝望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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