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说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镇国公府当年败落正是因为如此,前期陈王跟昭元帝、昭庆长公主一系相争的时候,他做壁上观,过后,昭元帝跟沈昱这个权相相争的时候,镇国公府又是故伎重演左右逢源,结果,结果,在沈昱的放任下,昭元帝将镇国公府给连锅端了。
左右逢源有时是可以保存实力的好办法,可是用的多了,上位者未必耐烦看到这种只吃俸禄却不愿出力的人。所以,在沈昱看来,镇国公府最后败落的一点都不冤。明明有实力,却不愿稍冒风险,一味的想着保全自己。
可是,须知,有时候一味的紧缩保全自身实际上也是不知不觉间交出了自己的话语权,让对手有机可趁,一点点蚕食他的实力,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所以,当年,偌大的镇国公府在昭元帝陡然发力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几如摧枯拉朽一般哄然倒塌了。
镇国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沈昱说的在理,现在朝中诸事繁杂,正是他们镇国公府展露实力的时候。何况,站在他们这等地位,有时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与其等人上门挑衅,处于被动,还不如主动出击。
镇国公心思急转了几个来回,双目如电的看向沈昱:“沈公子年纪轻轻,胆量却是不小,竟然敢跟我说这种话。不过,沈公子今日是不是将来意搞错了?如没记错的话,我以为沈公子今日登门是为了科考之事。”
沈昱起身对着镇国公一抱拳:“国公爷恕罪,方才跟国公爷说的痛快,一时间难免多说了些,还请国公爷原谅则个。小可今日前来确实有求国公爷照拂之意,不过,现下,国公爷如是将小可丢出门去,小可也绝无怨怼之心。”
沈昱说的很是真诚,丝毫不带掺水的,今日镇国公要是将他丢出门去,他保证头也不回的就走,毕竟,有些人能救就救,救不了就不必救了。
听完沈昱的话,镇国公哈哈大笑:“好好,好小子,有胆量。好久没见到如此有胆有识的年轻人了,吾甚是高兴,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镇国公说一醉方休,还真是一醉方休,一顿酒毕,饶是沈昱已经注意了又注意,还是难免有些脚步发沉,还是让邵弘忍扶着上了马车。
沈昱走后,镇国公叫过郑怀瑜仔细的询问起了当年他们在东安城的一些事情,如若说先前镇国公不过是知道有沈昱这么一个人,知道他有一些来路,但今日一席话过后,镇国公真是不敢小瞧了此人。
今日沈昱对他说的那些话,可不是一般的谋士亦或是沽名钓誉的那些酸人故意危言耸听的话语,而是,而是,镇国公忍不住须弥了眼,沈昱今日跟他的对答,简直就如一个多年的当权者对时事局势的居高临下的全盘掌控,这个年轻人日后恐怕真非池中之物啊。
伯父动问,郑怀瑜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的,赶紧细细的一一道来,从当年沈昱提供信息告诉他苗半仙的所在,及至后面的元光存银等等,一一细说了一遍。
郑怀瑜说的这些,镇国公当年也听闻了一耳朵,苗半仙那是不过是江湖之事,当时他没当一回事儿,元光存银镇国公却是思虑了一番的,不过,却也没有过多纠结,毕竟,那事儿都过了多少年了,还是前朝的事情,要真论起来,也可以往盗宝上扯,算不得什么祸及根本的大事。
可今日见过这沈昱,再听侄子说到这些事,就另有一番不同了。镇国公仔细问过后,思忖半晌,长叹一声:“这镇远侯还真是不敢小瞧了去,过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给后世子孙留了这许多的东西。镇远侯倒霉是倒霉,却难得有如此得力的后世子孙,说不得此子之后,他们家从此中兴也为未可知啊。”
对于沈昱种种,镇国公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老镇远侯给沈昱留了底子了。
镇国公感叹完,对一旁旁听的镇国公世子等人嘱咐道:“这沈昱是个人才,又是故人之后,可以照拂一二,这次的科考,也让人盯着一点。”
镇国公跟沈昱今日一席谈话过后,对沈昱的实力他是不质疑的,但金榜题名,除非这个考生早已经文采精绝天下知的地步,否则,可操作的空间还是大大的有的。要不然,时下怎么‘投状’之风盛行,不就是因为此么?
三月十五,万众睹目会试开考了。半夜时分,郁蓁就起身再次点检沈昱要带的东西,还一再的跟沈昱指点什么东西放在那里。
沈昱耐心温柔的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这等被人温柔细语叮咛的情景,前世可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犹记得当年进考场时,看着别人有人殷殷叮嘱,出龙门时又有人翘首以盼,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做不在乎之态,但其实心里还是难免酸涩的。
现在,他真的什么都有了。
郁蓁送他出门,再三叮嘱过后,想想又怕沈昱的心理压力过大,赶紧又补了一句:“小昱,考试你尽力而为即可,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管考什么样子,我都很欢喜。”
郁蓁觉得该对此叮嘱一下才是,她平日仿佛给沈昱灌输了过多希望他考上进士的期望,她怕她给他的压力过大,反而适得其反。何况,还有那该死的剧情君时时做对呢。
沈昱含笑看着她,无比肯定的对她道:“蓁蓁放心,这次,我定是给你考个进士及第回来。”
郁蓁更不放心了,进士及第那是前三甲呢,哪有那么好考的?小昱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郁蓁还想再劝的,却是被沈昱拍拍手,然后看着沈昱坚毅的背影远去,徒留她的尔康手。
沈昱考试去了,郁蓁却也不再闲着了,自己进京来,是为了帮着小昱的,可不是来给他拖后腿的。前面因着昭庆长公主找上门来,沈昱也好,还是郁蓁自己也好,硬生生的在客栈呆了好些天没有出门。
可世间有些事并非是躲能够躲过去的,既然躲不过,还不如主动出击。
听沈昱跟她提了一耳朵,他主动出击的结果还不错,至少现在昭庆长公主顾不上找她的麻烦了。不过,现在顾不上,不代表日后顾不上的,她也总不好一直躲在沈昱的背后。所以,现在有些事该计划的得要赶紧计划起来。
沈昱进贡院,也用不上人,人手都给郁蓁留了下来,这次郁蓁带着沈兰出门,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一大群人,十分显眼,所到之处店家都以为是哪家太太小姐出行呢,招待的颇是殷勤备至。
郁蓁今日直奔京城最繁华的临章大街去游玩,从吃的用的都考察了一遍,她得尽量找到最佳的切入点才行。一天走马观灯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郁蓁接连去了几天,将临章大街上的各个店家都逛了一遍方才换了一个地方继续。
跟着郁蓁转了几天,春华也是明白了郁蓁的打算,不禁问郁蓁道:“娘子是想在京中开店?为何不去安远侯府投帖呢?”
春华可是知道,他们进京的时候,郑知府夫人给了娘子拜帖的,说是已经跟侯府通过信了,郁蓁进京可随时登门拜访的。
看郑夫人那口气,安远侯府对郁蓁可是欢迎的紧的,可不是么?自从郑夫人跟郁蓁合作之后,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能供得上侯府的嚼用了,安远侯府自此没有再时常去当侯府的老物件度日了。家里的爷们、太太小姐出门也宽裕的多了。
他们心绣成衣坊在京中也算是有名气的,只不过还是需要一个契机大爆一下才能更进一步。
郁蓁现在就在找这个契机,要找这个契机,自然得有自己的门面,看准京中流行,应和京中贵妇的喜好才行。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拿着自己设计的自以为新奇的东西去博人眼球,这些个在权贵圈里打滚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哪个不是心思玲珑谨慎之辈。一个没有根基之人做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会信任,更遑论穿出来的。
听得春华这话,郁蓁微微摇了摇头:“是要去拜见,但不是现在。等公子科考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现在登门,郁蓁一个举人娘子能跟安远侯府谈判的余地太小了些,还是等沈昱进阶之后,踏入了士的阶层再好谈一些。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现在一切得以沈昱的考试为主,不可节外生枝。毕竟,涉及到利益,就不要轻易去测试人心了。
郁蓁跑了几天,渐渐的有了些眉目,也就不再四处去逛了,而是着实跑了几家东城的牙行,现在最为要紧的是赶紧在京城置办一所宅子,有了宅子才算是有了固定的落脚点,届时做什么也才方便。
关于宅子郁蓁跟沈昱探讨过,当然了,探讨的方向郁蓁直接摒弃掉了沈昱原先住过的地方,一个是因为昭庆长公主虎视眈眈的看着呢,他们现在要是买的房子跟之前相同,难免引起人的怀疑。
这是一方面,最为重要的另一方面是,郁蓁打心底里就不想沈昱再住回之前的宅子,不管是从书中看来还是现在听沈昱时而透露的一些前世信息,郁蓁觉得这些宅子对沈昱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之所,所以,离的越远越好。
对此,沈昱深以为然,立即热心给出了不少建议。
探讨过后的打算就是集中在东城买,这边地头好,客气点说是小康之家的聚集区,好多京中官员跟富商都聚集在此处,邻居大多水平相当也就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距离六部衙门也不远,日后沈昱上下班也方便。
如此转了几天,甚是有些收获,郁蓁心里大概也有底了,这日清早起床,郁蓁并未有如往日一般出门去,而是跟胖婶两人商量着准备各种汤汤水水,各种好吃又容易消化的食物,因为,今日是沈昱出贡院的日子。
邵弘忍他们去贡院门口接人去了,郁蓁都想跟着邵弘忍一道去接人的。当然,这个想法就只有想想而已,当然不能真的付诸行动。这时节的贡院门口,想都不想必定是人山人海的,挤挤挨挨都是人,她一个姑娘家这时节跑过去看热闹,那简直就有添乱之嫌。
心里记挂的有事儿很容易心绪难安,郁蓁今日颇是有些坐立不安,过后,干脆就呆在厨房里跟胖婶一起做吃食。手里有事儿混着,就没那么着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时分,客栈小院外传来了喧闹声,等急了的沈兰顿时一下蹦了出去,郁蓁也欣喜的急急往外走去,在贡院里呆了这些天,也不知道沈昱现在怎样了?
沈昱现在的形容不大好,在贡院里呆了那些天,好些人出门都是被家人抬着走的,沈昱好歹是自己走进了院里。
可是即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郁蓁看到一脸灰白的沈昱还是惊了一惊,连忙走过去扶住他,小声问道:“小昱,你这次是不是又吐血了?”
之前乡试就吐血了,这次沈昱提前放了豪言壮语,要考个什么进士及第的,难说惩罚不更重的。
对于这个,沈昱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以蓁蓁对他的了解,隐瞒也是隐瞒不了的,沈昱爽快的认了,郁蓁心疼的心直抽抽,正要忍不住骂娘的,沈昱却是开心的笑了笑:“蓁蓁往好了想,我这次明摆着跟天道对着干,他也没把我怎样。就是吐血也吐的比之前少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自己走回来了么?之前,我可是大病了一场的。”
郁蓁稍稍有些安慰,但心情仍然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嘟囔道:“这事儿难道就没有个头么?这次次有大事都来一遭,这谁吃的消?”
沈昱吐了口气,说给郁蓁听也仿佛说给自己听:“快了,蓁蓁,快了,我大概摸清了这个规律了。马上要步入朝堂了,大规律没错,我不会怎样了。”
这倒也不失一个希望了,郁蓁心里嘀咕着,有心想要说什么,但见沈昱神色,立马闭嘴,赶紧将人扶进去,让邵弘忍帮忙侍候着洗漱了一番,赶紧捧了一碗汤过来让沈昱喝下。准备的东西很多,但沈昱现在体虚的模样,郁蓁也不敢让他多吃,只得心疼的让他赶紧睡下歇息。
会试考试旷日持久,极为耗人,饶是沈昱意志力极为强悍,也已经困乏的到了顶点,倒在床上就秒睡了过去。郁蓁怜惜的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在一旁想事情,方才沈昱那灰败的神情让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奇怪,为何沈昱老是受到这种束缚?昭庆长公主也是这样啊,为何看她的情形仿佛并未有受影响一般。郁蓁想起当时在小河村沈昱受到的那七天的惩罚,猛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有些事不想也就罢了,越想越让人联想,莫非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不成?
沈昱黑甜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看着外面的太阳,沈昱心头感叹,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心无旁骛睡觉的一天,想当年他即便是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哪里能这样睡的?
沈昱起身出门,郁蓁在小客厅里正跟沈兰说话着呢,见到他出来,转头开心的笑着一连串道:“小昱起来了?可是睡好了?胖婶,赶紧上菜吧,公子估计是饿坏了。”
胖婶、春华答应着去了,飞快的上了一桌子饭菜,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沈昱喟叹一声:“蓁蓁有心了。”
真是非常用心,有硬菜但却都是相对容易克化之物,且都是沈昱日常爱吃的。郁蓁笑着给他添了一碗汤:“赶紧吃吧,自家人客气什么。”
一口汤下肚,浑身都妥帖了,沈昱食指大动的开动了起来。真是有些饿坏了,贡院里吃的东西单一不说也全都是冷冰冰的,连续吃了那么多天,再是毅力坚定也是有些腻味了。
一顿饭飞快的结束,桌上的菜也少了不少。郁蓁少有见到沈昱如此吃法,赶忙提议去院子里走走消食。
两人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沈昱跟郁蓁说着考试的一些事情,郁蓁跟沈昱说着这几天自己在忙的事儿。两人在这三月的艳阳下轻轻细语,日头静谧的看着他们。
走了一阵子,郁蓁想起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扯着沈昱进了房。
见郁蓁带着自己进屋关门,沈昱一瞬间喜的飞起,莫非蓁蓁是想跟自己?
喜不自胜的念头刚刚起来,却是被郁蓁无情的打破了,只听蓁蓁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昱,我其实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你这吐血受责罚什么的,我总感觉有些奇怪。你可有让人打听过,昭庆公主是否有这等问题?”
听得郁蓁的问话,沈昱不自觉的微微僵了一僵,这事他自然打听过,赵佩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但是,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赵佩跟他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
至于如何的不同,这话却是不能跟郁蓁讲的,于是沈昱准备含混过去:“赵佩倒是没有我这种问题,不过,谁知道她会不会有其它的问题。我这是老毛病,说不得是回来的方式有问题,何况我现在是越来越好了,蓁蓁不必在意。”
郁蓁狐疑的审视着沈昱,沈昱这话一点都没安慰到她,反倒让她疑心大起,沈昱答话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少有含糊的,今日这话太过含混了些,莫非他是想要掩盖什么?
郁蓁一惊,想起了当年他们在小河村那次,沈昱连续经受了几天严酷的责罚,那责罚看似没有因由,但过后联系上齐家的事情,却是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