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微点头,“若是有什么事,便谴丫鬟去前院叫我。”
待林沐清走出房门,杜洛滢的心里松了松,虽她已嫁了过来,但之前与林沐清着实算不上熟稔,是以林沐清在时她总是不甚放的开,现下他出去待客了,杜洛滢才缓缓去打量屋内的陈设。
这间屋子很大,最西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她估摸着应是在屋内设的内书房吧,床是紫檀木的,又大又宽,外面罩着大红色的喜帐,大红被褥下面都是些桂圆,红枣什么的,她坐着微微有些硌。
紫檀木大床的旁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梳妆台,台子上面还摆着些许胭脂水粉之类的,杜洛滢走过去看了看,上面都印的香斋的字样,纵使杜洛滢这些日子一直窝在府里绣嫁衣,没怎么出过门,但也知道这香斋是京城最大的脂粉店。
虽杜洛滢平日里并不怎么涂脂抹粉,每日里只素着一张脸,但看着这些心下也是极为欢喜的。
更难得的是,梳妆台上的镜子竟不是寻常铜镜,而是西洋镜!
姑苏临河,城中常有各个国家的人在码头卖一些新奇的玩意,这西洋镜便是其中的稀罕品,稀罕品吗,既稀又罕,是以价格也非常昂贵,且就算你有钱也不一定碰的到,难买的紧。
没成想这林国公府竟也有这西洋镜,而且是那么大一块,林沐清竟也直接把它镶在了梳妆台里,思及此,杜洛滢心头微动,她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重新把视线移到一旁的高几上。
这高几是紫檀木的,上面的陈设不多,只摆了一个略有些单调的青瓷瓶和一个空空荡荡的青铜香炉,那青瓷瓶内插了几枝红艳艳的牡丹,与这满屋的大红色倒也相衬。
从那几乎没用过的青铜香炉中可看出林沐清估摸着也是个不喜用香料的,这点倒与她有些像。
紫檀木高几旁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刷着红漆的四放桌,桌子的四周摆放着四把紫檀木椅子。
再加上屋子南边的香妃榻、衣柜和正对着两扇大门的八仙桌,这便是屋内所有的陈设了。
那间好似是书房的屋子,杜洛滢没打开,林沐清是国公爷,又是手握实权的正四品将军,万一书房内有什么重要的公文什么的,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绕着整间屋子走了一圈,杜洛滢复又走到床边坐下,来京城的这段日子,杜洛滢一直在忙着绣嫁衣,老夫人、杜夫人等人也在忙着操办她的婚事,毕竟一行人到了京城时已十月中旬了,而杜家又打算大办她的婚事,是以这两个月整个杜府都忙的翻了天。
杜洛滢的嫁妆是一早便准备好的,整整二百二十台,每一台都压的实实的,这边第一台嫁妆都进了林国公府,那边最后一台嫁妆还没从杜府出来,这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十里红妆啊!
杜家疼杜洛滢,嫁妆里不仅有上好的数不尽的衣裳料子,首饰玉料,茶叶丝绸等等,还有众多宅子和商铺的地契,除此之外,家中除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地契没动外,这么些年新添的众多田地,平均分成三份,洛亭一份,洛川一份,洛滢一份。
至于杜洛文,他是长子,以后这杜家是要交给他的,祖宗基业都没动,待以后这些都是他的。
除了这些,压箱底的银子更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再加上众人的添妆,二百二十台险些都没盛下,这真的是从头到脚,从现下到她百年之后,都准备的齐齐全全的。
而且杜洛滢这些年得的好东西,好物件也都放在了嫁妆里,一齐带到了林国公府,此外,她这些年存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杜家也从未过问过。
现下京中都在议论,这杜家可真是富贵啊,果然都说这商户人家的路都是用铜钱铺的,杜家还不是寻常商户呢,人家可是皇商,比起普通商户,自然是挣的只多不少啊!
不过不管这京中怎么传,他们杜家都不在意,家中唯一的女儿家出嫁,府中能亏待了她,当然是不能啊!管别人怎么说做什么!
今儿个杜林两家结亲,着实让这京城热热闹闹了一番,杜家富贵,林家也不吝啬,这一日置办的席面都是顶顶好的,杜家还在外城不要钱似的撒喜糖,撒铜钱,内城几乎没有百姓,撒喜糖铜钱也热闹不起来,不像外城,住的都是小户人家和寻常百姓。
杜洛滢这次嫁来杜府,带了贴身的两个丫鬟青芜和青柳过来,此外还有之前小厨房的厨娘,老夫人和杜夫人还给她带了不少陪房,供她使唤。
虽然这些日子杜洛滢一直未怎么出门,但还是抽出空来去拜访了徐先生,徐先生昨日也来了杜府,给杜洛滢添了一柄玉如意。
昨儿个晚间杜洛滢是与杜夫人一起睡的,杜夫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了一夜,把这些年的经验事无巨细的都给她说了一遍,她还给了杜洛滢一个小册子,杜洛滢暼了那小册子一眼,看她娘偷偷摸摸的样儿,不用翻她都知道内里是什么。
她上辈子生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虽没吃过猪肉,但也是见过猪跑的,事后她随意的翻了翻,还别说,这本小册子上的画儿虽有些欲说还休之感,但旁边竟然还带有文字讲解,高,实在是高!
杜洛滢又默默的坐了一会儿,心绪因着四周的静寂有些受影响,今儿个她出嫁时,她爹娘,祖父母都红了眼眶,特别是她娘,在她被二哥背上花轿后都哭倒在了她爹怀里,惹的杜洛滢也在骄子里哭了一路,她的皮肤娇嫩,略红了红眼眶便会红肿一片,更别提痛哭过一场了,她现下的眼睛酸酸的,眼底处也又红又肿,眼睛跟个圆圆和核桃似的。
她知她娘是怎么想的,她日后估摸着便要常待京城了,二哥三哥也要留在京城考科举与武试,祖父母也不准备回姑苏了,一大家子都留在京城了,自小养大的姑娘家也嫁出去了,而她最迟年后便要回姑苏了,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就是她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思绪越飘越远,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青芜的手里提了一个红漆食盒,她快步走进屋内,又转身把门掩上,“姑娘,这是姑爷吩咐奴婢送过来的,说是怕姑娘饿着,姑娘你若是饿了便用一些。”
“青柳呢?”杜洛滢问。
青芜把食盒放在一旁的四方桌上,“青柳在库房呢,姑娘的嫁妆太多,这都理了一两个时辰了,还没理好,姑爷寻了一处空着的库房,留着给姑娘放嫁妆,还把钥匙给了奴婢呢。”
杜洛滢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她一早便知道,虽林沐清的性子有些冷,但品行自是没得说,她爹娘祖父母的眼光她还是信得过的,再加上之前那段日子的相处,他的为人她也看的真真的,是以他的这一做法,她一点也不惊讶。
“你们用膳了吗?”
青芜点头,“奴婢本在库房与青柳一起理姑娘的嫁妆呢,后姑爷派人过来给奴婢送了膳食,待奴婢用了膳后又亲自过来递给奴婢一个食盒,让奴婢给姑娘送过来。”
青芜把食盒打开,杜洛滢眼尖的看到里面有几个煮熟的鸡蛋,她心头微动,拿起一个在眼睛处滚了滚,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林沐清那个冷冰冰的人,会那么贴心?
今儿个晨起杜洛滢便没用多少膳食,这会子早已是饿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几样菜都是她素日里极爱吃的,是以不知不觉她便用了许多。
摸了摸圆圆肚子,杜洛滢让青芜把食盒提下去,“你待会便去帮青柳理嫁妆吧。”
青芜却是不依,“库房那边还有陪房在呢,他们也都是信的过的,姑爷刚刚说了,姑娘一个人在房中怕是会无聊,便让奴婢过来陪陪姑娘,也是奴婢思虑不周,只留姑娘一人在屋内,姑娘乍一离开杜府,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奴婢下晌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陪着姑娘。”
杜洛滢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林沐清考虑的竟然这样周到,她原以为他对内宅的这些事应该不怎么关心的,没成想这才半天下来就刷新了她的认知。
林府的事她娘与祖母都是给她说过的,林沐清的祖父与父兄接连战死沙场,后母亲缠绵病榻后也撒手人寰,过了没多久,他的外祖父母也相继去世,只留一个老祖母与他相依为命。
难道是那位老夫人交代的他这些?
青芜这样说了,她也便没再赶她去库房,她不是矫情的人儿,乍一离开家,她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有熟悉的丫鬟在一旁陪着,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林沐清今儿个成亲,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平日里不管是与将军府交好还是不交好的,今日都来赴宴了,林沐清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儿,便是结亲也没看到他脸上露出笑意,不过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林将军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谁敬酒都不拒绝,他面上虽没带着笑,但却舒展着,一看便是极高兴的。
晚膳是青柳端过来的,杜洛滢刚用完膳没多久屋门便响了,她本以为是青芜或是青柳,没想到却是一身酒味的林沐清。
他看起来并没有醉,只是身上的酒气实在是重,他怕熏着杜洛滢,与她说了一声便去沐浴了。
杜洛滢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声,“林将军。”
林沐清转过身,一双眸子深的让人看不清情绪。
“将军不让人伺候沐浴吗?”
林沐清的眼中闪了闪。
团团这话是何意思,他从不让人伺候沐浴,既觉得不习惯,也没必要,团团若是想试探他,他心里定然是高兴的,这说明她心里也是在乎他的。
而且正院里一个丫鬟也没有,他不喜丫鬟伺候,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吩咐院里的小厮或是他的侍从。
“不用,我不习惯。”
看着林沐清大步进了浴房,杜洛滢缓缓卸去乌发上的钗环,她如此问,确实是想试探试探,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哥儿哪个身边没有几个红袖添香的丫鬟,便是沐浴,也都是叫丫鬟伺候着。
她既嫁进了林国公府,便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自然不想把林沐清往丫鬟那边推,不过若是林沐清是个喜欢红袖添香,俏丫鬟娇妾的,那她只好把自己的一颗心守好,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也就罢了。
人活一辈子,不是为父母活,也不是为男人活,是为自己而活。
林沐清洗的很快,才一刻钟便出来了,杜洛滢沐浴时也是个不喜丫鬟伺候的,她披散着一头乌发,拿着寝衣进了浴房。
因着今儿个是大喜之日,是以她手里拿的寝衣也是大红色的,上面还绣着一对鸳鸯,喜庆的紧。
她从浴房出来后,长长的乌发还滴着水,以往都是青芜和青柳给她擦拭的,她的头发太长,自己一个人擦不过来。
林沐清正坐在方桌前看书,桌子上放着一个烛台,杜洛滢定睛看了一眼,里面燃的是红烛。
她略思索了一会,便把青芜二人叫了进来,林沐清看着她的举动,有些欲言又止,他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视线复又转移到书上,只是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一个晚上,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杜洛滢擦干头发后也拿了一本书再看,这是一本游记,毕竟她与林沐清还不是太过熟悉,大喇喇的拿着话本子看也不合适。
不知过了多久,林沐清才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走向床边,他粗糙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声音低沉暗哑,“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杜洛滢心口一跳,她一直坐在床边看游记,这会子条件反射的站起身,后又掩饰性的把游记放在紫檀木高几上。
林沐清看着她的动作,眼睛暗了暗,他穿的也是一件大红寝衣,与这屋里红艳艳的色调很是相配,接下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熄了烛火,只留床前的那支红烛还在燃着,大红色的床幔被放下……
当林沐清靠过来的时候,杜洛滢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双手不自觉的环绕在胸前,林沐清见状沉默了一会,继而翻身下了床,他走到四方桌前灌了几杯凉茶水,才复又掀起大红色的床幔上了床。
看着林沐清自顾自的躺下,杜洛滢也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反正心情很复杂就是了,“你……”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林沐清偏头看向她,“无事,你还未满十八,年纪稍小。”言下之意就是再等等也无妨。
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手底下的一个千户,因着娶妻早,媳妇十五岁就有了身孕,然后难产去世,一尸两命,当时的老大夫说女子最好不要太早有孕,若不然生产时需得吃一番苦头,若是只受些罪还好,但一个弄不好便会一尸两命啊。
虽团团今年已十七了,年纪不算太小,但还是年纪稍大些再有孕较好。
只是虽说如此,他心里还是有着散不去的浓浓失落感,团团不喜他靠近她。
杜洛滢听罢略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成想林沐清竟然知道女子还是晚些有孕比较好,就连她祖母娘亲,也是想让她早早有孕,早早的生孩子的。
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她也不指望拖到二十多岁才怀孕生孩子,她现下才十七岁,这时候确实还是早了些,能拖到十八岁,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林沐清这样说,却是让杜洛滢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没了心事,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林沐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用那只满是茧子的手摸了摸她的乌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翻身下床,去浴房冲了个凉水澡,虽现下是腊月份,天儿冷的紧,但他在战场上什么苦没吃过,都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不过是冲个凉水澡,还不足以让他受寒。
洗了个凉水澡,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在他身边睡的正香的团团,他也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晨起,杜洛滢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了林沐清的身影,林沐清素来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是以这会子正在院中习武呢,青芜和青柳侍候着杜洛滢起了身,青柳手巧,熟练的给她梳了个妇人发髻。
不同于昨日精致华美的婚服,杜洛滢今儿个穿了件葱绿色的袄裙,脚上蹬着一双水红色的绣鞋,发髻上插着一支红艳艳的喜鹊登梅钗,再在脸上抹了一点水润的乳膏,便算是打扮妥帖了。
她不喜涂脂抹粉,平日里都是素着一张脸,因着她本来就皮肤白皙,唇红齿白,是以比许多人涂脂抹粉还要好看不少。
林沐清是在早膳摆好后才回的屋子,腊月的京城,寒冷的紧,但他却只穿了一件不薄不厚的单衣,这件单衣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前襟与后背处都湿了一片,他的脸上也挂着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
杜洛滢愣了愣,开口道,“先去沐浴吧。”
林沐清朝她微点了点,而后便绕过她进了浴房。
一刻钟后,林沐清穿着一件玄色的衣袍出来了,他的身量本就高挑,身材也因着常年习武精瘦精瘦的,既不显得纤弱,也不会太过健壮,这身材若是放在现代,啧啧,绝了!比那些肌肉男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两人相对而坐,林国公府的厨娘手艺还算不错,烧的菜都很好吃,早膳做的是几盘爽口的小菜,辣汤、胡饼与包子等等,口味偏辣偏重,不过杜洛滢还挺喜欢的,姑苏城在南方,口味偏甜偏淡,虽她吃了十几年,也挺喜欢这种味道的,但她内心里还是有些偏爱又辣又重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