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一响,闹嗡嗡的声音瞬间消失大半。
郑老师在上头眉飞色舞的讲了近半小时,特意叮嘱要注意安全,然后手一挥:“开始你们今天的任务吧!”
纪烟率先站起身来,上一世她上过同样的课,对操作步骤熟稔,很自然的接过小李颤巍巍递过来的试剂。
江阳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女神接触,行为痴呆。
直到小徐“哎呀”一声喊,冲过去把水龙头猛地拧上,惊讶道:“老江,你这是怎么了?洗个试管怎么把你整个衣袖都淋湿透了?!”
窦旭燃收起手机,懒洋洋站起身来,嘲讽的嗤笑一声。
江阳泽更是脸赤红一大片,要是平时他早炸毛了,偏偏纪烟不言不语的站在旁边,而他半个袖管还在往下哗啦啦的滴水,一路沁润到皮肤肌理中去。
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
火烧燎原般的丢脸羞赧。
直到小徐开口:“要不你先去厕所整理整理……”
江阳泽才如梦初醒般,飞快抓起袖口,捂着脸活像个受气媳妇儿般朝往实验室门口冲了出去。
留下一脸懵逼的五人,面面相觑。
等到人洗好回来,仍旧没人先开口,纪烟索性就带头做起了实验,好在窦旭燃没怎么捣乱,眼看实验就要进入尾声,比其余几个组进度快了一大截。
众人顿时喜笑颜开,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夸:“烟姐是真厉害啊,没想到你化学居然这么好。”
“对呀,你细节步骤记得简直比书上还全,不然我们几个肯定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呢……”
纪烟眉头一挑,“真觉得我牛逼的话,帮烟姐收拾收拾东西呗,别一个个干站着说话啊。”
话音一落,江阳泽第一个手忙脚乱的去抢抹布。
“老江你别抢我位置啊!”
“唉你擦桌子,我洗试管!”
“这只有一张帕子,你擦什么擦,自己找别的活儿去。”
纪烟看着挤得团团转憋红着脸的几个男生,笑了声,转身收拾起自己面前的溶液瓶。
“争风吃醋很好笑是吧?”窦旭燃没抬头,右唇始终挂着恶劣的笑:“我也觉得,都是些温室里的产物,经不起考验。”
一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线,纪烟就觉得头皮发麻。
索性也不想理他,自顾自去够溶液瓶的滴管,窦旭燃站的她不远,步子很大,一跨过来鼻息都快贴上她额头:“你也是。”
他微俯下身,比她先一步夺过试管,要递给她。
纪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也是经不起考验的产物。
她并不想和谁争论温不温室的话题,但看着这人欠扁的模样,她莫名就觉得替程烨感到不值。
虽然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每当程烨和他不得不面对面时,程烨的手指会抖,他眼里有层化不开的悲伤,被藏得很深。
可她全都能参透。
她此时几乎是抖着身子反击他:“你不也一样么?”
一无是处、恶劣伤人。
窦旭燃指尖刻意动了动,目光在滴管透明的液体上顿了顿,无所谓的耸耸肩,说:“是么……”
是啊,他曾经不也是在骄阳烈日下能在树下庇荫的少年么,他家庭美满,旁人羡煞,那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毁掉的呢?
是从——
那一刀斩断下去开始的吧?
是从……
程建章出现那天开始的吧?!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窦旭燃目呲欲裂,女生白嫩的手背在面前,他指下狠狠用力,按下软胶头。
一滴落下。
“啪嗒”一声,似隔绝了他整个世界。
他听到女生猛地惊呼一声,手背一刹那间红起大片。
他听到江阳泽瞪大眼吼出一句:“窦旭燃,你踏马疯了?!!”
再然后,有人如匹猎豹般飞速冲过来将他撞开。
程烨一双眼里尽是崩裂,握着女生的手,指间竟抖成了筛子。
他把水花开到最大,一遍遍的扯住她的手在下头冲洗。
四溅而起的水柱浸湿掉他半件衣衫,脖颈间、胸口间,狼狈不堪。
窦旭燃从没见过这样的程烨。
从前的他高傲狂妄,恣意张扬,眼里不容沙,遇人不俯首,他就是最高处的那座神邸,供众人仰拜。
如今的他,在那样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众人可证,为了一个女孩,宁愿弯下腰身,眼角崩红,用低到骨子里的音小心翼翼的唤:“还疼不疼?”
如果还疼,就将他千刀万剐。
好不好?
纪烟说:“不疼了。”
是假的。
她又骗他。
她是个小骗子。
她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于是程烨站直了身子,他松开她,面向窦旭燃,眸间一瞬间转的狠戾阴沉,似从来隐藏至深的人,突然间锋芒尽露,他不再总垂着头,一双如猎鹰般招魂摄魄的眸子,里头万物开始崩塌。
“砰——!!!”
所有人捂着嘴惊呼后退,女生更是吓得节节往门外跑。
“谁他-妈准你碰她的?!”
“你找死是不是?!”
他一拳给人抡了过去,拼了命的砸下去,额间青筋冒起,如炼狱幽灵般暴戾狠辣,周身煞气笼罩,引得无人再敢上前。
一拳下去,窦旭燃被抡翻在地。
他嘴角渗血,开始得逞的笑出声。
还不够狠,程烨从前比这狠几千倍。
论打架,他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是程烨输了。
从他向自己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彻彻底底的输了。
输在他满腔怒气,对着曾经最亲近的人抡起拳头,其实是朝他自己的心口,开了一枪。
为何会反目成仇呢?
明明两年前,窦旭燃还是个成天喊着“表哥表哥,我要当你小弟,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表哥罩我啊!”的小胖子而已啊,怎么会嘴角溢血,半躺在墙角,颓然至极的看着他?
彰显着他前一秒的罪行。
痛苦轮回,这就是窦旭燃想从他身上看到的,不择手段想达到的目的。
一秒、两秒。
直到周围有人反应过来迅速拉开两人,再到老刘急匆匆领着两人去了办公室。
铃声响起一遍又一遍。
李靖雪和闻杨纷纷围过来,询问她伤势怎么样要不要去医务室。
纪烟才回过神。
白净手背上,这灼烧的痛意,其实是那个少年心口伤口的万分之一啊……
*
程烨因上课时间打伤同学被学校通报批评。
念在人成绩好,又是初犯,就不接受周一升旗仪式全校人的注目礼了,罚他在第二天午后绕着操场跑五圈,外加三千字的检讨,这事就算翻篇。
哪知隔天程烨就交上写的密密麻麻堪称检讨典范的三千字检讨,在午后自觉踏上跑道,两只耳朵一边塞一只耳机,老神在在的跑起圈儿来。
四周早已围起八卦小团体,七嘴八舌的瞄,偶尔还举起手机唰唰唰飞速拍几张。
果然,程烨中途停下来几秒,立刻有人蜂拥而上的跑上去滴水。
女生们娇滴滴得声音嫩的快要掐出水来:“程、程同学……您渴吗?要不要……”
“咚——”一声响。
纪烟拍了拍巴掌,双手叉着腰,嗓音极其响亮:“快点快点,对,就放这儿吧,行了!”
“烟姐,你看这跑路费……”
“靠,你是成心跟着我,还是成心跟着我的钱?这点距离都要小费,是我看错你了!”
“不不不,我说错了……当然是看上你的钱,哦不,看上你这逆天的美貌!”
女生颐指气使,后头满头大汗的闻杨和小弟二三号,纷纷唯首是瞻,抱着几瓶牛饮装的饮料,按照纪大小姐的吩咐放在了位置上。
刚才还娇嫩-嫩的女生简直见鬼似的眼神,盯着面前突然乱入的东西。
程烨嘴角一抽:“……不渴了。”
他要是说渴,纪烟这丫头绝对干得出来当场让他喝完一滴不剩的举动!
刚前赴后继的妹子们也瞬间失了斗气,焉瘪瘪的往回走。
纪烟把旁边的电灯泡驱赶走,绕到他前头去,双手晃了晃。
程烨耳机都没摘,问:“你来干什么?”
他难得没穿校服,里头也不是那件纯黑色的T恤,这次换上白色衣衫,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额发在阳光下轻飘飘的晃。
“听走廊上的女生说,六中一草在操场上晃悠呢,我就来看看是哪棵草这么招蜂引蝶呀。”女生一身衬衫校裙,背着手逆光倒退而走。
四周的暖意被她一人吸引,毫不吝啬的铺洒在她四周。
程烨挪开目光,说:“外头太晒,回去。”
纪烟一听到“回去”两个字,嘴巴突然一瘪,耸拉着眼皮出声:“人家手还受着伤,不辞辛劳去给你搬东西,你这个——”
“狼心狗肺的男人!”
这次不是狗男人了。
变成了狼心狗肺的男人。
“真的是你搬得么”这几个字程烨昧着狼心没有问出口来。
……
程烨动了动,手伸进裤兜里摸索。
男生皮肤不算很白,是很健康的肤色,常年锻炼,身材比例极好,就连露在外头半截的小臂,也能看出淡淡的肌肉纹理。
纪烟盯着人右边裤边上轻微鼓起的一坨,再往中间移点,莫名像……
男生轻眯着眼,鼻梁英挺,都说男人那处和鼻子大小挂钩,看这模样,估计程烨本钱也不小。
纪烟粉唇白面,直勾勾盯着人某处,深深咽了口口水。
程烨被看得头皮发麻,面色一沉,几乎是下意识把上衣衫往下扯,遮住她不合时宜的目光。
女生幻想破灭掉,有些恹恹的,却也一时抬不起头。
头顶男生音传来:“拿去。”
是一支红色药膏,他说:“涂在手背上,好得快。”
纪烟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笑嘻嘻的说:“好呀好呀,那你给我涂嘛。”
说罢,女生伸出白嫩如葱段的小手,如灵蛇般缭绕上他衣袖,有下没下的去轻拨人的袖扣,皮肤相接,他汗涔涔的热度席卷而来。
即使是在这样刺眼的阳光照耀下,程烨那双眼也始终晦暗深邃,他几乎毫不犹豫拒绝掉:“对你不好。”
“怎么对我不好了?”纪烟反击。
程烨淡淡收回眼,休息得也够了,把东西扔人手掌心上,“人多眼杂。”他说,然后转身迈开步子继续跑。
仅仅是纪烟出现那刻,身边人的眼神已经时不时聚焦而来,他怎样被说闲话都无所谓,但不能不顾女生的声誉。
然后就出现了这诡异一幕。
午后四下无人,器材室内,微微昏暗的狭窄室内,女生一身校服,气定神闲的坐在高脚凳上,白皙双-腿叠在一块儿,细软腰肢粉意微透,伸出五指细细打量几秒,眨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儿说:“快来吧!快点快点。”
淡淡暖阳照射而来,她一张小脸粉扑扑的晃。
程烨咬了咬牙,舌尖顶上后牙槽。
他一定是疯了……
居然会答应这丫头寻个没人的地儿给她上药!!!
男生唇角下抿,面无表情的凑近,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坐好,别乱动。”
纪烟安分几秒。
程烨的手掌很大,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包住她整个小拳头
药膏微凉,他指腹轻轻一触,纪烟“嘶”了一声。
“好疼呀!”
他下意识抬起那白嫩-嫩的细手,朝着手背吹了口气。
凉风习习,那双眼里莫名染了似柔情。
下一秒,女生窃喜的笑音颤了颤,到底没憋住,发了几个音节出来。
程烨表情一沉:“真疼假疼?”
纪烟:“……”
都怪她不够严谨,居然被识破了。
手背上力道重了点。
“嘶,你轻点……真的疼。”
“哎呀呀,好痛!哥哥,你轻点呗……”
程烨声线沉沉,顿了一秒:“……乱叫什么?”
“叫哥哥呀~哎呀……痛!!!”
器材室外的闻杨和江阳泽,本来准备来里头借副羽毛球拍消磨时光。
在听到里头女生娇媚,男生沉稳的音调之后。
两人沉默着对望了许久……
光天化日之下,是哪对男女如此大胆,竟敢白日宣淫?!!
闻杨眼珠子都快掉落出来,用磕磕绊绊的声音道:“那、那个啥,老江,我突然想起老刘叫我下课后去他办公室,我可能……就不能陪你打羽毛球了,那个再见!加油!!”
江阳泽:“……”
他加油个毛线啊?!!
*
十二月初时,纪烟收到了纪永昌第一通电话。
纪烟摸索着接通,说了第一句话:“爸,现在凌晨两点。”
那头愉悦的音顿了顿,说了句“抱歉”,估计是在异国他乡谈了笔大生意,格外兴奋,攥着手机给她激动得说了一通。
纪烟早没了音。
第二日醒来时迷迷糊糊,只后知后觉的记得昨晚他似乎说了句什么“生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