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倒是尹程音最近常来陪任素说话, 听任素抱怨周正白多么叛逆多么不听话多么自作主张,每当这时云汐都会一言不发地躲进房间里,然后惯性竖起耳朵,不多一会儿, 就会听见同样躲进房间的周正白“嘭”的关门声。
她自觉这与她无关,但心底里难以压抑地那一丝丝蔓延胸口而上的喜悦,却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自欺欺人。
按照警察学院的惯例,周正白要比云汐早开学半个月,他买好机票,收拾好行李,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去敲了敲云汐的门。
云汐心脏一跳,犹豫片刻,缓缓走到门口,但没有开门。
周正白听出她的脚步声,等待片刻没有等到敞开的大门,他紧紧抿起薄唇,沉默半晌,低声对着门板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上午十点的飞机,你可以来送我吗?”
云汐垂下眼脸,没有回答。
周正白静静等了一会儿,苦笑了声,又说:“我会争取在十月份国庆节回来,那你到时候可以去接我吗?”
云汐还是没回答。
她偏执地缩在自己心里那一点昏暗又状似安全的角落里,对四周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现在的动作神态——少年修长挺拔的身躯会站得笔直,不再像平时一样抱肩不正经靠在墙上,头微微垂下,乌黑的睫毛遮住漂亮的眼睛,露出一截白皙倔强的脖颈,双手插在灰色运动裤兜里,安静的等待的姿态。
良久,门外终于传来响动,少年嗓音沙哑地说:“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没有应答。
周正白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板,良久,终于挪开了脚步。
没等房间里站着的人松一口气,刚刚才离开的人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重新敲了两下门,站在门口扬声道:“云汐,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我可以跟你解释,你也可以生气,生多久我都能哄,随你高兴。但我回来那天我希望你能去接我,不说话也可以,不看我也可以,去接就行,我要下飞机就看见你。”
云汐瞪大眼睛,盯着门板,像是要隔着门板看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的人还在厚颜无耻地说:“飞机航班我会发给你,微信短信QQ邮箱各发一遍,保证你能看见,如果你不肯去,我就让李叔强拉着你去,如果你还不肯,我下车就去你们学校堵你。我就不讲理了!”
大话放完,这回他没像上次那样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扭头就非常有气势地回了自己房间——虽然关门声非常微弱,和某人刚刚的大放厥词截然相反。
云汐:“......”
她还没从刚刚被警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的怨气怒气被周正白这一通话一加热,立马上头了,她涨红着脸磨了磨牙,猛地一把拉开刚刚半天没拉开的门,撸起袖子就预备冲到对方房间干一仗,结果刚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静静看向这里的人。
少年刀刻般冷硬的眉眼微微眯起,见她冲出来,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云汐:“......”
她双拳紧握,嗤笑了声,在对方的注视下缓缓站直身体,目光笔直地和逆光而立的人对视几秒,冷声道:“骗我出来有意思吗?”
周正白说:“没骗你,有意思,出来就行。”
云汐转身就要关门回去。
少年清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了刚刚的张扬,苦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了,让我多看两眼再走呗。为了看你这一眼,三十六计都用完了。”
“......”云汐关门的手一滞。
她没回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眼下僵直的姿势,也没说话。两秒后,她刚预备继续关门回屋,身后人又恰到好处地说道:“行了,回去吧。还有,刚刚不是为了骗你出来,我是说真的,国庆我回来,要在机场看见你。”
云汐恨不得回头揪着对方脖颈的领口问一句“凭什么”,但抿了抿嘴唇,只是沉默地关门回了房间。
刚刚她出来,就已经输了。
她想,周正白惯会花言巧语,比这好听的话他不知说过多少,到最后还不是头也不回、生怕被她纠缠似的扔下她。
她信一次,是她犯傻,信两次,是她对他的另眼相待,但她不会相信第三次了。
但是她第二天还是去了机场。
她知道周正白在离开前像昨晚一样,到她房间门口站了一段时间,但她没开门,也没说话,冷静地听着对方踩着脚步声离开,却在他离开后,控制不住地打车跟到了机场。
她去了却又不肯露面,像见不得光的怪兽一样躲在柱子后面,直到听到广播开始播报去X市的航班通知,才缓缓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望向登机口前排队的众人。
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周正白,还有他身边的人——程泽和尹程音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程泽正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亲密地贴在他耳边说话,尹程音也甜蜜地踮着脚,不时笑着仰头和他说两句什么,周正白低头摆弄着手机,看不清神色,也听不见他是否也在跟他们闲聊。
云汐站在身后看着三人熟络的背影,觉得他们之间这几十米的距离像是突然被拉长,中间一片光怪陆离,她站在尽头,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他们之间的遥不可及。
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瞒着而已。
只有她,像个小丑一样,一次次被戏耍,一次次当真。
他让她来,她就真的来了。
云汐缓缓走出机场大厅,外面过于明烈的阳光将她的眼睛刺的生疼。
何必来呢,她想,她本来就不该在他身边。
她即使这样不远万里,也永远等不到周正白的归期。
第47章
云汐在回去的路上, 坐在出租车后座, 垂眼一个一个拉黑了周正白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一点也不想收到周正白一个半月后要发来的航班信息。
或许情绪化,但这是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发泄方式。
她现在连找个人发几句牢骚都找不到。
云汐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 推开门却发现家里静的可怕——云汐皱了皱眉, 直觉不对。任素和周平寿的气一直到现在还没消,周正白今天走, 两个人破天荒地没有去送,眼睁睁地看着周正白一个人拎着个不小的行李箱去了机场。
这个时间, 周平寿应该已经去了公司, 但任素应该在家才对,外面正是热的时候,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每天就坐在家里看电视读书, 但是现在却不见身影;还有何妈......何妈呢?
云汐瞥了眼厨房, 确认何妈没在里面。
她有点奇怪,但此刻也没心力多想, 昨晚失眠到三点多才睡着, 做了一整宿噩梦, 早上七点多就迷迷糊糊醒了, 又坐了快两个小时的车去机场, 来回折腾四个多小时,心肺都难受得倒了地方似的,胸闷头昏。
她脱下万年不变的红色帆布鞋,整齐摆在墙角, 眯着眼睛蹬了双拖鞋就往楼上走,头重脚轻,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几十阶楼梯她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云汐抬眼就发现自己常年紧闭的房门此刻正大敞大开着。
她眉心微微一跳,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云汐紧绷着唇角加快脚步,不短的走廊被她几秒钟走完,到了敞开的门口前,她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原本应该悠然客厅的人,此刻正赫然坐在她的房间里。
云汐瞳孔紧缩,她对上任素看过来的视线,在门口顿了几秒,缓缓走进去,佯装镇定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任素双腿交叠坐在她房间里的小沙发上,闻言轻轻瞥了云汐一眼,意有所指道:“来打扫房子。”
云汐“啊”了一声,装傻道:“打扫房子这种事,怎么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
任素看着她,说:“没什么劳烦的,你来周家这么久,我都没来你房间坐坐,说出去让人笑话——你是女孩儿,我又正好没有女儿,按理说,我们该亲近才对。”
云汐笑了笑,低下头,说:“是。”
“不过我这个人实在不大会与孩子相处,从小看着长大的还行,大些的就觉得很难再交心了,不过正白现在也大了,”任素话锋突然一转,看着云汐说道:“我前几天和程泽妈妈还一起说了这个事呢,她说现在孩子大了就不好管了,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不爱听,年轻轻轻的又看不透人,身边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仗着年轻想攀一把,结果无端端浪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云汐和她对视着,没什么表情,也没开口接话。
任素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扬着,什么也不做但坐着就带着一身妩媚,她轻轻移开眼,继续说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才好。”
云汐勾了勾嘴角,懒得再应对这样虚与委蛇的嘴脸,索性直接问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任素轻轻皱起眉,像是被她这句话冒犯到,眼神冷了下来,笑了声说道:“好,既然你直接问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以后上大学的钱周家可以帮你出,毕竟供个孩子上学也不是什么大事,正白父亲公司资助贫困山区孩子的花销都比这要多的多,但是其他的......不是你该想的。”
“比如,”她缓缓从身后抽出一张纸,摁在茶几上,缓缓吐出三个字,“周正白。”
空气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云汐目光死死盯着对方手下那张纸上,那上面有她画了一个多月的、周正白的画像。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将这幅画送给周正白的场景,所以她一笔一划都用了心思,满怀欣喜的完成了这幅画作,期待把它交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原本是想用这幅画来告诉周正白,她喜欢他。
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大的勇气。
但这幅画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一种被奚落、被嘲笑、被用来佐证她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的方式,成为这幅画最后的结局。
云汐看着画上面显而易见的几道褶皱,它们将人脸折叠起来,看不清画中人原本的面貌。
任素轻飘飘将纸丢下,站起身来,淡淡道:“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现在你们到了大学,正白也去了X市,你以后就乖乖留在北京,不要再去纠缠他。”
“......”
“还有,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画你自己收好,好自为之。”
脚步声一点点远离,云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副被人丢下的画。
四周的氧气像是都被吸食走了,她慢慢开始觉得窒息,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尖锐。她想要逃走,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过分窒息,云汐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她缓缓弯腰拣起桌子上的画纸,一下下亲手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
往后的日子,云汐变得愈发少话,有时一整天都不吐一个字。
她没日没夜地待在老太太房间里,有时候看着老太太发呆,有时给老太太读她清醒时最爱看的时尚杂志,有时候趴在床边,握着老太太的手睡一个安稳觉。
这天她正睡着,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手指在缓缓磨砂她的脸颊,她顿时清醒,睁开眼,看见老太太眯着眼睛在冲她笑。
她赶忙直起身,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叫:“奶奶。”
“唉,”老太太缓缓答应着,笑着端详了她一会儿,又说:“我的小云汐,这几天是不是受委屈啦?”
云汐吸了吸鼻子,连忙摇摇头,“没有,我好着呢奶奶。”
“甭骗我,觉都睡不安稳,要跑到我这来睡,好什么好?”
云汐没话说了。
她这几天确实是要么整宿整宿睡不着,要么睡着了也是一整晚的噩梦,只有在这里握着老人家手的时候,才能安稳地沉睡片刻。
老太太摸摸她的手,费力地笑了笑,喘着气道:“我要不行啦,坚持不住了,也累了......我倒没什么牵挂,还乐得去找正白他爷爷撒娇呢,就是......就是我不放心你,我要是走了,我的小云汐就没人能护着了。”
云汐眼泪掉出眼眶,额头抵在老太太手背上,拼命摇头。
“你这孩子,别哭了,”老太太温柔地摸摸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又说:“快,趁我这会儿清醒,我有东西要给你.....去,去桌子从上数的第二个抽屉里,那里面有个黑色的皮夹,去给奶奶拿来。”
第48章
云汐不知她的用意, 但还是乖乖按照老太太的吩咐, 走到桌子前,弯腰打开第二个抽屉, 将里面那个老太太口中的黑色皮夹取了出来, 走回床前,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 “你打开看看。”
云汐迟疑地低头扭开皮夹上的暗扣,将它翻开, 皮夹里面没有暗格, 单独的一个袋子里装着几张银行卡,还有一本护照和一本......户口簿。
云汐翻开那个崭新的户口簿,里面果不其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云汐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奶奶, 这是......”
老太太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缓缓道:“你再去那个抽屉里,把皮夹下的那个文件夹取出来。” 更多文在公众号:时光扫文
云汐又看了眼手里的小本子, 暂时压下心里的疑问, 磨砂着户口簿的封面恋恋不舍地合上, 重新走到那个桌子前将抽屉里的文件夹取了出来, 回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扬下巴, 还是一样的话:“打开看看。”
云汐把皮夹放在桌子上,翻开手中黑色的文件夹,“遗嘱”两个字赫然映入云汐的眼帘,她愣了一下, 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皱起眉急急喊道:“奶奶......
“看下去。”
云汐只好再次收回到嘴边的话,紧抿着嘴唇顺标题读下去。这份遗嘱并不长,上面白纸黑字的写到,杜若华女士自愿将名下除公司股份外的所有财产遗留给云汐,其中包括房产、存款和许多名贵珠宝,而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则归于长孙周正白名下。简单明确的交代下面,是老太太一笔一划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