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灯火——温清欢
时间:2021-02-13 09:28:13

  云汐轻轻别开他的手,说:“嗯。”
  刚刚那么不耐烦,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云汐觉得懊恼,她发觉自己现在的情绪过于敏感,但她完全无法控制。
  周正白皱起眉。
  他察觉出对方情绪不佳,甚至这不佳还是对他,但他自从那些破事以后,很久没起这么早了,现在起床气灌顶,拼命压着才没爆发出来,烦躁得厉害,懒得再去管这个妹妹到底对他有什么不满。
  他自问除了第一天,这几天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算是用上了他半辈子的耐心和好心性,上一个享受这待遇的还是他奶奶。起床气一点就着,云汐一个躲避,让周正白觉得自己过去几天的善意全都喂了白眼狼。
  真当他观世音菩萨转世,闲着没事做要普度众生啊。
  他气不顺,就不管不顾地沉下脸,推着车直接开路:“走了。”
  周正白按照周平寿的嘱咐,把云汐带到校长办公室办入学手续,办完他就冷着脸走了。云汐背着包,一个人问到老师办公室的位置,敲门进去,背着手,操着江南口音,磕磕巴巴地自我介绍说是新转来的学生。
  她的新班主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听她别口的普通话也没皱眉,反倒笑着问:“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你父母呢?”
  云汐顿了两秒,干巴巴地说:“他们......没来。”
  “啊,那手续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老师。”
  “那你有书吗?”
  云汐摇摇头。
  “这样,”女老师起身,说“我姓傅,你可以叫我傅老师。你先自己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班里找个人来带你去拿书。”
  她说完推门离开,不多一会儿,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校服的漂亮女孩。
  傅老师介绍两人:“云汐,这是我们班的班长,尹程音;程音,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辛苦你,带她去学校仓库领一下教材和校服。”
  那女生听完话转头看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后神情明显怔了下,才说:“好的老师。”
  云汐便跟傅老师告了别,跟着这位未来班长去领书。两人一路无话,云汐惯不会和人搭话,从前在家里就是,现在到了这边,又添了口音原因,更是鲜少开口。
  但此刻她却有些想说话。
  原因无他,从傅老师办公室到教学楼门口这三层楼的路,这位尹班长已经明里暗里看了她几十眼。云汐满脑袋问号,狐疑地低头把自己看了个遍,确认自己除了羽绒服长点,再没有什么不妥。但这位班长还在坚持不懈地拿余光扫她,云汐几乎要忍不住问一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总不可能是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到办公楼下,推门出去,看见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高挑身影,正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精雕细琢的红色大柱子上,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云汐眼尖,认出这是周正白。
  没等她说话,身边一直沉默地人突然饱含惊喜地小小“呀”了一声,等云汐回神时对方已经激动地跑了过去,小鸟般雀跃地问道:“正白?你怎么在这?!”
  云汐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俩人居然认识。
  周正白已经在这儿等了快十分钟。他从校长室出来回教室坐了会儿,满脑子起床气散去不少,清醒后觉得自己把小姑娘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学校里办手续的做法实在是过于没教养。刚刚起床气上头,此刻再出门找又抹不开面子,他纠结了二十秒,终于被“以防对方向奶奶告状”这条理由说服,扔下书包就找了出来。
  这是周正白活了十六年最怕他奶奶的一回。
  这会儿他听见声音微微皱起眉,垂眼看见尹程音,随即转了视线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云汐,扬了扬下巴,说:“等她。”
  被点名的人抬头,两人不咸不淡对视几秒,周正白略过尹程音,径直走向云汐,轻咳一声,语气比早上分开前要和蔼一点:“刚忘了说,我在一班,有事就来找我,我不在就找程泽。”
  “唔。”
  打完棒子赏把大枣,云汐不想买他的账。
  “走了。”
  他丢下话就匆匆走,眼见着他方向愈发靠近校门口,从他目光看向云汐那一刻起就保持沉默的尹程音终于忍不住开口:“正白,你去哪儿?”
  周正白三两步跳下台阶,说:“逃课。”
  云汐:“......?”
  这人有事没事啊,前一刻还在跟她说有事去教室找他,后一秒就挥挥手直奔校门口扬长而去,脱裤子放屁,云汐想,他还不如不来说。
  她愤愤扭过头,猝不及防碰上尹程音赤.裸裸的探究目光。
  “......”
  云汐低头默默巴巴身上的羽绒服,她这会儿知道对方为了什么活生生看了自己一路了。
  尹程音脸上的笑已经不那么好看了,她目送周正白走远,扭过头看看身边没什么表情的人,试探性地问道;“你和正白......你们认识啊?”
  云汐说:“认识。”
  “......那这衣服?”
  云汐在心里叹口气,“周正白的。”
  尹程音的笑变得更僵硬几分,隔了会儿,终于说:“这是前段时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云汐没想到这居然是人家买的衣服,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哦”了声。
  对话到此终止,尹程音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步伐飞快,从后脑勺和头发丝都能感受到不悦。云汐跟在她身后一米处,腿不及人家的长,倒腾的频率就要快一些,没走出多远就觉得累。
  周正白,害人不浅。
  云汐头疼地想。
  云汐领完东西又被带回傅老师办公室,尹程音喊了报告就被批准先回教室,云汐抱着一堆东西坐在办公室等着早自习下课铃响了,才跟在傅老师屁股后头进了教室。
  高(二)十三班。
  云汐被傅老师带进门,抱着东西站到讲桌后面,按着傅老师的要求乖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她刚开口说第一个字,底下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云汐没理,面无表情地直视教室后面的板报,脸色如常地介绍完自己,鞠了个躬。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教室里没别的空位置,她被安置在最后一排。
  接下来的一天,以尹大班长为首,整个班级没有一个人来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事放在云汐这种人身上,是很难得的——她长得好,大眼睛尖下巴,一张脸巴掌大,嘴巴又小又红,发丝细软,鬓角碎发就多,衬得脸更小一成。长得好看的人向来更受关注和喜爱,这是不论中外南北都不变的人性弱点。云汐平时走在路上都被会搭话,现在到了新班级一整天没被搭理,不是她自大,这种情况说没人提前交代她十分不信。
  她抬头,不凉不热地看了眼坐在第一排的尹程音的后脑勺。
  觉着没劲。
  其实她没所谓,她本就没有社交的意愿,仗着好视力,坐最后一排也能看见黑板,这一整天听课都很认真。
  她原来为了学画耽误不少文化课的时间,加上南北地域文化差异,这刚刚一天她学起来就已经觉得吃力。
  但她想考个好学校。
  可以的话,最好不在北京,她不喜欢这里。
  冷冷清清过完一天,云汐不上晚自习,下了第八节 课就收拾东西往回走。骑车到家,推门进去,任素在客厅看电视,老太太在和何妈说话。
  她穿着周正白的衣服,一进屋便引得目光都冲她来。任素皱了皱眉,没说话,老太太看了两眼,突然站起身,扬声对何妈吩咐:“今晚不用准备我的饭,我要带我孙女出去尝尝我们北京的馆子。”
  何妈说是。
  老太太便走过来,亲手卸了云汐的书包递给何妈,又攥着她的手小声说:“走,奶奶带你买衣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正白,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到处得瑟自己有个妹妹,未来你咋收场。
 
 
第6章 
  老太太带着云汐,顶着冬天傍晚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畅游北京城。
  云汐前脚刚吃完一碗老北京爆肚,又脆又辣,爽的直唏遛嘴,后脚手里就被塞进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熬热的糖水裹在山楂外面,结成一层晶莹剔透的糖皮,趁未凉前均匀撒上黑白芝麻,单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云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她虎口扑食,一口咬下一整颗,硕大的山楂球进了口,把小姑娘半边脸撑成个葫芦形。上下白牙一相会,刺透糖皮和山楂,先甜后酸,随后汇合,酸甜滋味瞬间溢满口腔,云汐享受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老太太笑眯眯在一边看着,云汐吃完一样,立马递上下一样,司机老李跟在后头结账。不过老太太身体不好,逛了没多久就累得厉害,领着云汐找了家名声在外的老店吃烤鸭。
  云汐负责吃,老太太负责点,点完还没来得及吃,推门进来一个人。
  云汐嘴里还含着一个山楂球,看见不请自来的周正白,歪歪头,不明所以。老太太也吃惊,开口像盘问抗战年代的间谍:“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周正白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坐下,说:“给李叔打电话问了地址。”
  答非所问,老太太白他一眼,又问:“你来干嘛?”
  周正白瞥一眼云汐,实话实说:“早上允诺了这小姑娘要晚上带她买衣服,白天忘了,刚刚想起来,骑车到家听何妈说您带着她出门下馆子,所以找过来。”
  云汐含着山楂球呆了一呆,“啊......”
  说实话,她是记得这件事的。放学后还推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了会儿,左等右等,直到确信周正白是忘了这码事,才鼓着嘴背着书包一个人回了家。
  她觉得难过,可理智又提醒着她没资格因为这种事难过,况且是周正白说话不算数,小姑娘心想,她可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自我开导了一路,回家又被老太太带出来,心里几分怨气消散得一干二净,这人才姗姗来迟。
  云汐没想到他还会特意赶来。当下竟然觉得不好意思,她嚼巴嚼巴咽下嘴巴里的糖葫芦,想了想,说:“奶奶带我出来买衣服了。”
  周正白说:“那正好,我拎包。”
  说着话烤鸭上来了。周正白在学校吃完晚饭过来的,便没动嘴,专心动手为两位女士服务,给左边的夹完肉给右边的添茶。他是被伺候惯了的,深谙其中门道,侍候人的时候精细贴心,面面俱到,转头出门拐到人事部,估摸着也能应聘个高级主管。
  一顿烤鸭吃完,云汐彻底饱了,捏捏肚皮都要流油,三人于是转战商场。云汐没意见,周正白懒得发表意见,老太太独当一面,紧握审美大权,几个小时下来收获颇丰,最后老太太看上周正白身上那件,横跨大半个商场找到专柜,又买了个同款式的女款给云汐。
  从商场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李叔极为小资的在商场一楼星巴克点了杯咖啡等着,瞥见他们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接过周正白手里拎着的十几个袋子,颠了两下笑着说:“挺重啊。”
  “是啊,”周正白懒洋洋地掰了掰被勒红的修长手指,浑没正形地说:“人家陪女孩子逛街折腰折金库,我得折手指。”
  老太太挽着云汐走在前面,闻言一记眼刀飞过来:“委屈你了?”
  “那哪儿能啊,”周正白笑了,说:“能为您这样的美人服务,是我的荣幸。”
  老太太骂:“油嘴滑舌。”
  周正白答:“您教的好。”
  “......”
  到家已经十点多,三人拎着东西进屋,剩何妈还等在客厅。老太太让何妈下班休息,亲自拎着买的东西送到云汐房间,周正白作为主要劳动力自然跟上。
  推开门,里面还是如同第一天一样的一穷二白。
  三个人的脚步顿在门口。
  老太太从云汐来第一次沉下脸,抿着唇不言语,身后的周正白也轻轻皱起眉。良久,老太太开口,沉着声音,叫的是周正白:“正白,你这个妈妈,有时候办事,过于小家子气了。”
  周正白垂眼,说:“您教训的是。”
  气氛有些凝重,云汐不知说什么好。她并不觉得多么委屈,因为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寄人篱下的准备。反倒是老太太这样好的对待,让她觉得手足无措。
  她曾经在家里时,也不曾受到这样的珍视与善待。云家多年如一日的重男轻女,云汐从前在家中几乎没有存在感。哭了没人哄,伤了没人疼,要求永远被忽视,家长会从不敢奢求会有人参加,考了再好的成绩拿了再大的奖也换不到父母一顿精心为自己准备的饭菜。
  家中只有哥哥对她要好一些,小时候她还会觉得不公平的时候,常常会用离家出走这样的手段来妄图唤起父母对她的重视,每每半夜回家,只有哥哥会搬着小板凳等在家门口,身上披着母亲送来的外套。
  后来,哥哥出门读大学,她被删了联系方式丢在这里,以后不知猴年马月还能再见一回。
  经年累月,云汐已经习惯这样被漠视被冷待的生活,乍然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袒护与偏爱,她只觉得承受不起。
  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好,所以连得到时该说怎样的客套话都不会,此刻只能张着嘴,有心无力地沉默着。
  老太太又进门把卫生间也看了一遍,才终于沉着脸离开。
  周正白跟在身后,等老太太走远,他身影在门口晃悠了一圈,转过身,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今天早上,你为什么突然对我生气?”
  云汐没反应过来:“什么?”
  “早上,你突然,”周正白用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形容词,“像只刺猬一样。”
  “......”云汐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轻咳一声,想想早上自己闹得脾气,不大想解释,含含糊糊地说:“你发现了啊?”
  “?”周正白面无表情道:“不然在你眼里,我是五官不全的样子吗?”
  “什么?”
  “没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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