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白没答这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床上垂头丧气的的人,过了会儿,突然问:“谁把你关的厕所?”
云汐扭着床单的手停住,她眨眨眼看床,说:“被捂住眼睛了,没看到。”
周正白又问:“那你衣服为什么是湿的?”
“不小心弄到了。”
周正白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她,云汐被他盯得心虚,垂着头不说话,过了会儿才等到对方平淡无波地说:“知道了。”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多善良以德报怨,也不是她不敢再得罪尹程音,而是她没有自信,对方知道后是否会愿意站在她这边。这段时间,尹程音不时就跑到她面前刷存在感,和别的同学说话,声音却偏偏大的她能听清,内容全是周正白。
所以云汐知道尹程音是周正白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有共同的朋友,相似的成长经历,所差无几的家庭背景,有着十几年的感情积累。而她不过是个来到云家不到一个月的累赘,她实在没自信周正白会愿意为了自己去得罪尹程音。
毕竟从小到大,任何人的第一选择都不是云汐。
云汐永远是被忽视和抛弃的那一个。
可是周正白对她很好,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那么一两个还愿意对她好的人,她表面不在意,理智告诉自己别在意,其实完全无法自控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着这点好。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想失去。如果此刻周正白也抛弃她选择别人,她会很难过。
所以她宁可做缩头乌龟,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也不想冒险让周正白在她和尹程音之间做选择。
没有人会选择云汐的。
她绝望地想。
......
好在周正白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还有点烧,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给奶奶打电话,告诉她你醒了。”
云汐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周正白给她盖好被子,扭头向外走,压开把手的一霎那,床上的人突然小声说:“周正白,谢谢你。”
他手指一滞,说:“没事,你休息吧。”
床上的人再没出身,他推了门出去。
云汐把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低烧和黑暗使她神志不清,她突然出神地想起自己从前在家里的生活。
父母偶尔也会对她不错。家里不缺钱,所以在物质上从不短缺她什么,她想要什么东西,如果跟他们说过之后他们不忘掉的话,会给她买的;她说想要学画,家里找了最好的画室让她去,虽然从来没有人接送,但是会给她很多钱让她打车来回;她的出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家里从来没人给她过生日,但她哥哥总会在她生日那天,主动要求晚饭吃面条;还有......还有送她到北京的那天,父亲看上去好像也是难过的。
既然会难过,那就也不是一点也不爱她吧?
可是她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还有朋友,她从前也是有朋友的。以前她的画室里和学校里都有关系不错的同学,他们会像很多中学生那样打闹玩笑,互相分享零食和抄作业,不会像现在在这里,一整天除了偶尔上课回答问题,她说不上一句话,没有一个会给她笑脸的人。
她变得愈发冷漠,但其实很难过。
云汐神志不清地想,真的,很难过的,在这样孤独无望的生活里。
......
被子突然被人掀开,她眼睛被亮光刺痛,周正白凉凉地在她头顶说:“不要蒙着被子,吸入过多二氧化碳会让人变笨。”
他说完低头,看到一双安静得难过的眼睛。
周正白一愣,问:“你怎么了?”
云汐安静了一会儿,说:“周正白,我想家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波澜不惊的语气。但是周正白却在这个时刻奇异地觉得,她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久到汹涌变成平静,她再也无法忍受。
云汐又说:“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周正白沉默着,轻轻把被子又盖回了她的脸上,坐在了床边。他向来耐心不足,此刻却摆出了倾听者的姿态。
黑暗再度袭来,没有人会看到她的脸,云汐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说:“我爸爸把我送到北京那天,我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但是我说谎了。”
没有人答话,但是有一只手带着凉意和迟疑,缓缓地握住了她留在被子外面的手。
云汐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捂在被中,沉默相对,却双手紧握。云汐没有出声,却流了很多泪,从她踏进周家大院那天到现在,她第一次哭。
周正白看着身侧微微颤抖的一小团被子,想起老太太上午陪在病房时对他说的话。老太太告诉他,云汐父亲在云汐目前怀她的时候出了轨,加上云家重男轻女,所以云汐在云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云汐妈妈当着云汐的面跳了楼,没等丧期过去,云汐爸爸就迫不及待把她送了人。
这样无情对待她的人,她刚刚却在想念。
怎么会有人缺爱到这种地步呢?
周正白从不懂得同情,直到遇上此刻的云汐。他觉得小姑娘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被丢在异地他乡,被欺负得高烧一天一夜,现在躲在被子里哭都不敢出声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怜。
甚至让他有了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
......
云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周正白发现身边的一小团不抖了,他迟疑了下,过了会儿,被子里突然打起了悠闲的小酣。
周正白:“......”
他气笑了,松开云汐的手,握的太久,掌心都浮了一层湿漉漉的汗。周正白把睡着的人捂在脑袋上的被子翻下来,又坐了一会儿,老太太拎着粥来了。
“又睡着啦?”老太太轻声问,走到床前摸了摸云汐的额头。
周正白点点头,站起来,说:“您先看着她,我要回学校拿一趟东西,晚点来换您。”
他拎起书包,出了医院打车直奔学校,到了学校却不回自己教室,直奔四楼,在云汐班级门前停了步。此时是第八节 课,班里在上自习,他敲了两下推开门,在一众人的视线下,面无表情地叫人:“尹程音,出来一下。”
“哦~~~”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听了这话班里同学立马开始起哄,目光八卦地在两人之间转。被点名的人却白着脸,心虚又紧张。
她吞了吞口水,迎着周正白的视线走出门,反手关上教室门,这才故作镇定地笑着问:“正白,找我什么事?”
周正白懒得废话,开门见山,声音又冷又淡,他问:“把云汐关在厕所的人是你,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11章
尹程音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她吞了吞口水,双手背到背后,强装镇定:“什么关在厕所?云汐昨天被人关在厕所了吗?我不知道啊,我昨天放学就回家了。”
周正白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她吸吸鼻子,做出一点受伤的样子,低声道:“正白,你为什么来问我啊,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周正白终于开口,声线冷淡,“尹程音,这种事你之前做过一次了,不是吗?”
尹程音梗着细白的脖子,闻言双眼心虚地四处乱晃,抿着唇说:“我那次,那次是为了帮你。”
“哦,那我不用说谢谢吧?”
他语气中的冷淡和嘲讽简直让人心慌,尹程音手段再重也还是个小女孩,喜欢的人的这种态度让她难过又委屈,她不自觉拔高了声音,道:“是不是那个云汐跟你说什么了?她说是我关的她是不是?不是我,正白,真的不是我,是她在诬陷我,你怎么因为她随便一句话就这样来质问我?我才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她算是什么东西?!”
周正白倏然抬眼,脸色更阴几分,半晌,他突然舌尖抵着下颚笑了笑,尹程音突然觉得心慌。下一刻,就听见这人残忍地说:“不如问你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周正白!”尹程音尖叫,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周正白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离云汐远一点,也不要再煽动你们班同学孤立她,以后她在这个学校如果受到一点伤害和委屈,我都会算在你头上。当然,你要是觉得无所谓也没关系,但是我希望你清楚,云汐是我们周家的孩子,和她作对就是和周家作对。”
“......你什么意思?”尹程音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抖着嗓子问。
周正白说:“我们周家不需要,与我们作对的合作伙伴。”
他从不拿别人的感情做筹码,他要用,就用实实在在看得见的。
尹程音眼泪哗哗往下掉,但她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擦,她咬牙瞪着面前的男人,恨道:“周叔叔不会同意你这么胡闹的。”
“我会让他同意的。”周正白说。
他说完转身就走,尹程音僵直着脊背直到他身影走远再看不到,才终于支撑不住似的摊倒在地。
......
周正白吃完饭再回去时,天已经黑透了,他让何妈扶着老太太回家休息,自己留在病房和云汐大眼瞪小眼。
“我还不能出院吗?不就是发个烧么?”云汐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怨念地问,她从小就讨厌医院里的消毒水味。
“你烧太久了,可能会引发别的地方的感染和炎症,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周正白一板一眼地转告。
云汐瘪了瘪嘴,“行吧,那就再住......一天。”不情不愿地说完,又问,“你吃饭了吗?”
周正白道:“吃了,刚刚回学校,路上吃过了。”
云汐愣了愣,“你回学校干什么?”
周正白看着她,说:“找尹程音,给你报仇。”
“......啊。”云汐眨了眨眼,没料到这个答案,半晌,干巴巴地问:“你都知道了啊?”
“嗯。”
“怎么知道的?”
周正白说:“猜的。”
云汐又问,“怎么猜的?”
周正白挑眉,好整以暇地靠在小板凳的椅背上,医院陪护的小椅子被他坐的像是五星级酒店里的沙发,“想知道?”
云汐点点头。
“叫哥。”
“......”云汐无语,在内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不大情愿地叫:“哥。”
“好,”周正白说话算话,“那就给你讲讲。”
云汐立马作双手搭课桌上的认真听讲状,道:“愿闻其详。”
“第一,我问你时你没有跟我说那人是谁,我姑且默认你还没有傻到会被人整都不知道对方会是谁的地步,所以你只是不想告诉我,那么很可能这个人就是我认识的人。在学校里,我们俩共同认识的女生,有几个?”
云汐说不出话。
“第二,我和程泽那天担心人多所以故意出门得晚,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但是我们看到了尹程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周正白停顿两秒,说:“尹程音之前做过同样的事情。”
云汐倏地睁大眼。
“上学期班里有个女生给我写情书,不知怎么落到她手里,她就把那封情书在全班面前读了出来,然后交给了老师。没过多久,那个女生就转学了。”说到这里,周正白面色有点冷,说完沉默两秒,总结道,“所以我怀疑她,合情合理。”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床上的人突然雄浑地唱起了柯南主题曲,眼神肃杀,表情冷酷,并且摆出柯南同款招牌动作。周正白愣了两秒,笑了起来,骂道:“神经病。”
云汐也觉得自己傻,放下手臂,跟着笑起来。沉吟片刻,忍了再忍还是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报仇啊?”
问完恨不得立马堵住耳朵。
“?”周正白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亲人,我去教训欺负你的坏蛋,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云汐愣住,睁大眼睛看着他。
周正白被这火热的目光看得害羞,轻咳一声,又补充:“况且我去找她也不全是为了你,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上次的事情出来后我就没有再和她说过话,本以为她会收敛,结果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如果再不制止,会有更多的人受伤。”
他这么说云汐也不在意,还是傻傻呆呆地,“哦”了一声。
周正白无奈,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东西来,突然说:“很晚了,我们看电影吧。”
“?”
啊?
半小时后。
如果说,半小时前云汐对周正白是满怀感激、热泪盈眶,那么此刻她对周正白就是恨意盎然,杀意难忍。
她面无表情的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还是能听到电视里传来的一阵阵恐怖的尖叫和呻.吟。她一只手紧紧攥着周正白的校服袖口,一只手毫无作用地堵住耳朵,又一阵凄惨恐怖的背景乐和尖叫过去,她终于忍不住抖抖索索地第三百次提议:“要不我们不看了吧?”
“怎么?”周正白挑起眉梢,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添几分邪气,魅惑人心,问,“你害怕?”
云汐吞了吞口水,嘴硬道:“没有!”
“那为什么不看?”
“......”云汐崩溃道:“你为什么非要在医院看医院题材的鬼片?!”
周正白悠悠道:“身临其境,比较刺激,而且机会难得,为什么不利用。”
“......”云汐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继续凄凄惨惨地捂在被子里默念金刚经。
又过了一阵子,她没敢睁眼看,但听着背景音乐的凄惨程度估摸着剧情是到了高潮,一阵牛鬼蛇神字哇乱叫过去后,随着一个女人凄厉地尖叫声,一直被她紧攥着的袖口的主人,猛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