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白没回答这个问题,疲惫地跟程泽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周正礼去世在中国最南方的一个城市。公司临时有事让他去出差,短短一周的行程而已,他却再也没能回来。周正礼是个自律到极点的人,平时雷打不动在11点上床睡觉,并且极其厌恶酒桌生意,酒局多半不去,偶尔去一次也绝不会呆到半夜,他身份地位在那摆着,没人敢强迫他。
所以周正白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独自开车出现在凌晨两点的高速上。
出事之后,他曾经向父亲几次说过这个疑点,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当时的尸检也草草了事,他提出抗议,被不留余地地驳回,他这才逐渐意识到,父亲似乎完全不想查,只想这件事尽快结束。
他不知道理由,但他确信自己的这个判断。
大哥是父亲与前任妻子所生,与母亲关系一直很紧张,任素在周正礼生前就不时会刁难他,所以周正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向他母亲求助。
他只能自己查。
只是他现在能力太弱,手段太薄,查来查去也没有半分进展。
一通电话结束,周正白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沉到谷底,他扔开手机搓了搓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98K似乎察觉到他心情不佳,自动自发地钻到他手心里,用柔软的毛不住的蹭他的手心,周正白笑了笑,手顺着小家伙的头顶轻轻抚摸下去,看它从喉咙口发出舒服的吼吼声。
他陪玩了一会儿,提裤子就走,从书包掏出两张卷子来。这种要收的卷子他一贯不写,能口头计算的直接跳过,复杂一些的,他就在草稿本上算,一张卷子做完,卷面上只留下几笔乱七八糟的划痕。
他把做完的卷子塞进书包,刚准备做第二张,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周正白想想屋子里剩的另一个活人,挑挑眉,一把捞起98K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等着的人立马送上一张笑成花的脸,附带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周正白警惕道:“做什么?”
云汐眨眨眼,说:“哥哥,我一个人在房间,有点害怕。”
“......”周正白后退一步,不为对方的糖衣炮弹折腰,冷酷道:“你都自己待一个礼拜了,怎么没见你害怕。”
云汐说:“那是因为我在坚持,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周正白看着她,“那你再坚强坚强。”
“不行,我被打倒了,”云汐闻言立马变脸,瞬间泪盈于睫,眼珠子委委屈屈地看向斜下方,道:“我得要一个会呼吸的生物去陪我。”
周正白一挑眉,“我去陪你?”
云汐吞了吞口水,连忙摇头,满口胡诌,“大晚上的,男女授受不亲。”
周正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98K也是男的,你俩也授受不亲。”
云汐正色道:“我们跨越种族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它起那些不该有的歹心的!”
周正白慢悠悠道:“我不放心。”
“......”云汐瞬间收回眼泪,满脸的可怜兮兮消失不见,瞪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他妈来之前是在春台班学变脸的吧!
周正白注意到来人眼下乌黑的眼圈,知道这人最近为了期末考试茶饭不思,他敛了心,不想再耽误对方时间,投降似的双手把一脸懵逼的灰猫奉上,丢下一句:“明天还来。”
云汐本以为今天这趟白走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妥协,她受宠若惊地接过猫,嘴甜道:“谢谢哥哥。”
周正白轻咳一声,只知道反手关门,“没事,反正这东西晚上只会扰人清梦,你喜欢就天天晚上抱去,睡不着可赖不着我。”
云汐亮着眼睛猛地点头。
周正白关上门,几分钟前还舒舒服服抱着猫,现在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却奇异地发现自己的心情要比刚刚好上许多。他在心里叹一口气,自己这是撒什么癔症,哥德斯尔摩综合症也不过如此。
————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考试当天,云汐洗漱后下楼,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早餐。她觉得奇怪,何妈不在家的这些天,两人的早餐都是在学校附近的早餐店解决。
她走过去,一看,她的位置上放着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俩鸡蛋。
这是学家长的老方法,给她讨考满分的好彩头呢。
云汐不可置信的问早早坐在饭桌旁的人,问的是废话,“你亲自做的?”
周正白答:“我亲自买的。”
“哦。”云汐乖乖拉开椅子坐下,喝了口豆浆,是麦香的,她喝的心里甜滋滋的,嘴巴便忍不住开始找事:“你为什么还买一根油条俩鸡蛋,现在满分一百五了,我考一百分就是刚及格,你是不是咒我?”
周正白瞥她一眼,懒得理小姑娘考前焦虑症,故意道:“是啊。”
“......”云汐被怼的安静了片刻,又喝了口豆浆,又找事,“你自己怎么不吃一百分套餐?”
周正白说:“因为我想考一百五。”
“......”
云汐差点把豆浆泼他头上。
因为这一句话,云汐一直到校门口都不肯和周正白讲话,好不容易到了学校,两个人停好车去教室,马上分道扬镳的时候被周正白拎住后脖颈的衣服。
她扭头瞪他。
周正白说:“别紧张,考得不好也没关系,没人会怪你。”
云汐看着他不说话。
他又笑了笑,垂下眼看不到神情,声音很淡,说:“反正也不会比我更差。”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谢谢观看
第16章
期末考试两天,结束后落得一身轻松。
最后一科考完,聚集到各自班级领完寒假作业,就算是正式放假了,过一礼拜再来领个考试成绩就行。这天下雪,云汐和周正白一路骑车往回走,到家时身上头上都落了满满一层雪。
两人没顾得上吃饭,到了家退了书包就分别钻进各自屋里的浴室,热水洗掉一身寒气,出来时一起热腾腾地冒着气。
周正白叫了外卖,配送的时间里,两个刚刚结束期末考试的高中生没事可做,周正白征求意见:“看电视么?”
云汐不想看大提琴演奏,说:“不看。”
周正白说:“不看大提琴演奏。”
云汐想了想,“那行。”
俩人品味十分不一致,你挑我选叽叽歪歪半天,最后好不容易统一意见,用手机投屏到电视上放《灌篮高手》看,从第一集 开始看。
没看多一会儿,外卖来了。周正白却开门,门外站着的外卖员满身雪,连装着饭菜的袋子上都落着一层。
周正白愣了愣,“雪下得这么大么?”
“可不是么,下午还行,谁知道越下越大,天漏了一样,”那外卖小哥抱怨完又连忙说,“不过您放心,饭菜都热乎的!”
周正白点了点头,说:“谢谢,您注意安全。”
他关上门,拎着热乎饭菜进来,云汐还抱着电视恋恋不舍。他把饭菜放到餐桌上,叫了声,对方嗯嗯哈哈敷衍了一句,又说:“拿过来在这吃吧,我想看电视。”
“......”周正白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想拒绝,看看云汐眼睛黏电视上的样子,又想答应。他纠结半晌,终于妥协,生平第一次放下身段,把饭菜端到了茶几上,学云汐的样子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
云汐看他一脸便秘的表情跟着自己坐在地板上,一对长腿无处安放的狼狈样子,有点不忍心,主动道:“要不我们还是去饭桌上吃吧,吃完再看,反正也考完试不用看书了。”
“不用,”周正白不自在的左看右看,嘴上却说:“这样挺好。”
那行吧。
云汐拆开外卖包装,发现这人居然破天荒买了麻辣香锅,云汐不解地扭头看他,道:“你不是说不健康么?”
周正白这人是这样的,一边像个中二期青少年一样打架逃学,校霸的名声人尽皆知,除了部分为美色吸引不怕死的男男女女外,不少人在学校看见他都绕道走;一边却又像个注重养生的慈祥大爷,无任何不良嗜好,吃的东西比老太太还要清心寡欲几分,仿佛他每天逃课都是为了要回家遛鸟。
周正白瞥她,“不是你这两天一直哼哼唧唧说想吃?”
云汐沉默。
确实是她前几天放学路上强拉着周正白进一家麻辣香锅店解决晚饭,吃完后打开新世界大门,这几天一直在周正白耳边叨叨叨闹着想吃。
她没话说了,讪讪地赔笑,自动自发的地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还殷勤地把周正白那碗米饭的盖子打开,端端正正摆到这人面前,递上筷子嘿嘿两声,说:“您吃饭。”
周正白拖长声调“嗯”了声,矜贵地接过筷子,“这还差不多。”
云汐又把菜往他那边推推。
周正白挑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夹了口菜,吃下肚再搭一口米饭,十分惬意。
大爷似的。
云汐则是周大爷身边的小跟班,一点头三哈腰才能吃一口饭,二点头六哈腰再吃一口菜。
干吃无聊,云汐开启话题,“《灌篮高手》里边你最喜欢谁啊?”
毫无新意的问话。
周正白倒不介意,答:“樱木花道。”
“哦,”云汐说,“你和云澹一样,他也喜欢樱木花道。”
“嗯。”
“我那时候不想看这个,我爱看巴拉拉小魔仙,可他偏要拉着我陪他看。开始的时候,我为了报复他,每次他跟我说他喜欢樱木花道,我就要说我喜欢流川枫,他每次都特别生气,骂我什么都不懂,但还是硬要我陪他看。后来他学着樱木花道把头发染成红色,差点没把他爸气死,追在他屁股后头又骂又求了好几天,他也没染回来,老师找他谈话,他就和老师谈樱木花道,谁都拿他没办法。”云汐说着笑起来,“后来,他头皮对那染发膏过敏,痒了好几天还发炎了,跑去医院看,然后被逼着剃了光头......”
周正白没跟着笑,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看着怎么还挺羡慕。”
云汐没回答。
但其实是的。
如果能像云澹一样肆无忌惮做几天樱木花道,她也愿意剃光头的。
......
吃完饭,雪还没停。
周正白坐回沙发上,低头俯视仍然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人,问:“不是说南方人看见雪都会很激动么,你怎么这么安静?不出去看看雪?”
云汐抱着膝盖没动,说:“又不是第一次见。”
她被送来的那天,北京也是大雪一场。
连人的心肝肺腹都能冻冷的东西,看一次就已经足够。
周正白没理会她萧瑟的语气,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附身拽她手腕,强把她拉起来,“走。”
“去哪?”云汐猝不及防被拉起,一脸懵逼。
“带你堆小雪人。”
云汐瞪大眼睛,大声抗议:“我不要!”
抗议无效,周正白从来说一不二,她不要也得要。
天已经黑透了,黑压压的天空却往下坠落洁白的雪,整个大院的路灯都开着,橘色的灯光在无边黑暗中晕染出一片光明,光明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神经病出来堆雪人。
周正白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两幅毛线手套,一副蓝色一副红色,他自己戴上蓝的,把红的丢给云汐。
云汐乖乖戴上,站在门廊下看周正白跑出去,找一片雪厚实的路边,蹲下.身直接用双臂拢了一大捧雪,拍拍压实,又去拢旁边的。他拢完手边的,起身,笑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冲呆站在廊边的南方小姑娘喊:“愣着干嘛?过来帮忙。”
高挑漂亮的少年穿着黑色羽绒服,黑发上沾染凉意洁白,眼睛在黑夜中明亮清晰,意气风发地站在橘色灯光下的大雪中,大笑着呼唤她,天真与清冷令人心动地容于一身。
“......哦。”云汐呆呆地应了一声,戴着她的小红手套跑了过去,到了地方打住脚步,表情十分懵懂,“这个,怎么弄?”
周正白说:“把附近的雪推过来。”
云汐领命,试探地学着他的样子,把地方堆积的雪一股脑的往他已经堆成的一小堆上摊。中途周正白偶尔冲她扔个雪球,她立马回敬一个,毫不吃亏。
两人弄了很多雪,打了底座,周正白又用雪团了个球,安在底座上。他打发云汐回家找水桶豆子和胡萝卜,拿来以后,一一摁到球上面,帽子眼睛鼻子,再手画圆弧一个,作微笑的嘴巴,雪人完成。
云汐欢呼:“终于做完了,你好厉害,好像啊!”
周正白转身看她,他忙活了一晚上还带着微喘,却笑着,认真地说:“在我们北方,雪是祥瑞的象征,一个人如果在很糟糕的时候遇到大雪,就说明他即将时来运转,难过的日子过完了,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灌篮高手》对我很大的一个影响是
我每次看书碰到男主角或者哪个男性人物被描写为“头发及肩”,我都会自动自发的理解为三井寿刚出场时的发型.......
后来才发现,也可以理解成很时髦的那种只有后边卷卷及肩的发型......
第17章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迷乱人眼。
云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信了周正白的话——以后都是好日子。
她红着脸抿着嘴巴笑了起来,又站在雪人身边摆出拥抱的姿势,幼稚地让周正白为她拍照留念。周正白几年不听一回话,眼下却任由差遣,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手机,真的为她照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穿着笨重的羽绒服,带着颜色鲜艳的帽子手套,笑容并不张扬,但一双圆乎乎的眼睛黑亮晶莹,微微弯着,看上去仿佛刚刚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