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点关闭,指尖一滑,却按了打开。
窥探他人隐私的懊恼与愧疚, 在看到大写加粗的“Congratulations”时,全部消散。
大雪压下树梢。
陆相思觉得自己的脊梁也被积雪压垮。
她英文堪堪过了六级,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大致地读懂这篇文件到底讲了什么。
梁裕白要出国读书了。
连睡觉都受不了隔着一堵墙的人,要和她远隔重洋。
梁裕白在玄关处换好鞋,往里看。
陆相思抱着电脑失神。
接着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惊醒。
梁裕白已经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不开灯?”
电脑屏幕扔停在那页。
梁裕白眼无波澜,仿佛收到offer的并不是他。
陆相思靠着他肩,“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梁裕白想:“很早。”
电脑,被他放在茶几上。
梁裕白看着她抬眸,瞳仁纯澈,不含任何杂质,只是单纯的抱怨,“怎么以前都没听到你提过这事?”
梁裕白说:“没确定,就没说。”
“现在确定了。”
“……嗯。”
陆相思调整了下姿势,头埋在他怀里,语气仍是平静的:“什么时候走?”
梁裕白说:“明年八月。”
陆相思说:“至少还能给你过一个生日。”
太过平静的反应,让梁裕白心底不安。
他用手抬起她的头。
是雾气遮掩住的眼眶,睫毛轻颤。
“相思。”他指腹停在她下眼睑位置。
陆相思问:“你要离开我多久?”
梁裕白:“大概一年。”
她转换了下:“也就是说,我们要异国恋一年。”
梁裕白:“嗯。”
眼里的泪意翻涌而出,隔着虹膜看清他的脸,寡冷的,漠然的,似乎异国于他而言,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陆相思毫无血色的脸,嘴角轻扯:“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
梁裕白垂下眼。
忽然,猛地把她压在沙发上。
他脖颈处的青筋迸发,抓着她的手关节泛白,“无所谓吗?”
陆相思被他吓得愣了下。
“和你分开一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他眼里似有一团幽火,隐隐的,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但我没有办法。”
陆相思颤抖着声线,“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见我?”
他松开抓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
“见不到你,和死有什么差别。”
反过来安慰的人,竟然是陆相思。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轻声说:“我们可以每天视频。”
梁裕白:“那不一样。”
“一样的。”
“碰不到,摸不着。”
像是水中捞月,最终只是徒劳。
陆相思苦笑:“那怎么办,我跟你过去啊?”
梁裕白眉头皱起,“你愿意吗?”
见他真有这种打算,她连忙说,“我英语很烂的,去了那里,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可能都活不下去。”
他的眼神蓦然沉了下去:“这样,不好吗?”
陆相思怔了怔,“还是算了吧。”
梁裕白靠在她身上,“只要一年。”
她说:“我知道,我等你。”
梁裕白:“嗯。”
她眼皮抬起,掠过他看向窗外。白雪纷繁落下,圣诞节,街头巷尾闹哄哄的,霓虹灯带拉出绚丽光芒。
生日快乐。
可她一点儿都不快乐。
之后的日子平淡无奇,无波无澜。
眨眼就是毕业季。
六月初。
没开空调的教室闷热,陆相思从后门进去,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梁裕白站在讲台上,不急不缓地回答各种刁钻问题。
陆相思当然对他说的东西一头雾水,但是这不重要,因为在她进来之后,她的耳朵就失聪,只有眼睛在工作。
为了答辩,他穿上正装。
少年气息早已退的一干二净,黑色西装罩出男人成熟眉眼,身形落拓,面容寡冷的脸,带着疏离冷淡的气息。
仍旧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邸。
目光贪婪,一寸一寸地在空间里描绘他的身形。
惊醒她的,是全场沸腾的掌声。
以及一句:“怪不得是今年优秀毕业生。”
他拿着论文从讲台下来。
停在陆相思面前,不耐烦地扯了扯领结,“走了。”
陆相思问他:“这就走了,不太好吧?”
梁裕白:“没事。”
走了几步,她突然凑近他耳边,“要接吻吗?”
梁裕白的脸沉了下来。
她的手拉着他有些凌乱的领带,踮脚更靠近他,“接吻吗?”
蛊惑的气息,勾引的话语。
就算理智如城墙,也被推翻。
随便推了一间教室进去,空档无人,他把她压在门边,低头吻着她,牙齿啃噬,压抑的侵略感在此时分外嚣张。
黏稠带着水汽的空气,被男人气息占据。
纠缠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止。
梁裕白问:“为什么突然想接吻?”
她气息温热:“你这样穿,太禁欲了。”
顿了下,她笑着补充,“会忍不住想,让你失控。”
梁裕白:“那你看到了吗?”
陆相思:“看到了。”
“满意吗?”
她仰头,舌尖舔过他耳垂,湿热的触感如蛇信子般激起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在他眼眸沉下时,她轻快一句:“很满意。”
然后,闪身逃开他的怀抱。
跑了几步就被他抓住,陆相思觉得无趣,“你不能让让我?”
梁裕白不假思索:“不能。”
陆相思故作生气:“你真的喜欢我吗?都不让我一下。”
梁裕白说:“其他事可以。”
陆相思偏了下头。
梁裕白:“万一你真跑了——”
他话音一顿,改为十指紧扣,确定她不会走后,才说,“这种事我甚至都不敢想。”
陆相思刚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起。
电话挂断,她和梁裕白说,“哥哥已经在餐厅了,我们过去吧?”
梁裕白给她打开车门:“嗯。”
今天他们答辩结束,约了一起吃饭。
顺便,给梁裕白践行。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是八月报道,然而梁老爷子给他订了明天的机票。让他先去熟悉一下国外的环境,并且还有一桩合作要他谈判出席。
一开始陆相思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性格那样的压抑。
了解后她却很庆幸。
还好梁裕白还活着。
那么多的压力,以及期盼,梁裕白是不能出错的,也是不能令人失望的存在。
打个比方,人生的答卷满分一百分,陆相思竭尽全力只能考六十分,陆斯珩能考八十分,而梁裕白,他要考两百分。
外人眼里,是他轻松就能考到的分数。
但没人知道他有多努力。
陪在他身边无数个日夜,比起喜欢,更多的是心疼。
还有,更爱他。
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脏给他。
到了餐厅,包厢里都是她认识的人。
酒过三巡,她中途跑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廊道尽头站着的两个人,脚步放轻,想给他们来场恶作剧。
陆斯珩问:“相思这段时间还好吗?”
梁裕白:“什么算是好,什么算是不好。”
陆斯珩:“有哭过吗?小时候四叔去外地参加研讨会,就三天的时间不在家,她都会哭。你这一去可是一年。”
“没有。”
“没骗人?”
烟丝泯灭,他将烟头掐灭。
梁裕白:“没有。”
陆斯珩笑:“小丫头长大了。”
他也希望如此,“或许吧。”
陆斯珩拍拍他的肩,“不过你有想过吗,万一她遇到别的男生呢?”
梁裕白面色沉冷:“闭嘴。”
陆斯珩愣了下,“你不敢。”
梁裕白转身想回包厢,又听到他说,“可我想过。”
他眉头紧蹙,回头看陆斯珩。
陆斯珩仍旧是笑的,“小白,你是她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你们在一起的事实。”
“我想过,你在国外遇到别的女生。”
“相思怎么办?”
“小丫头很多年没哭过了,可我知道,你要是不要她了,她肯定会一个人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哭。”
恶作剧到最后,她发现,她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
这些她从来不敢提及的部分,都由陆斯珩说了出来。
自从知道他要离开,到现在,半年多的时间。
她从未表现过一丝不舍,试图表现的坦荡、豁达和从容。
就像他一样。
她不想听梁裕白的回答。
因为梁裕白的回答肯定不会让她失望。
就像他说的,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
她知道他不会不要她。
但她难免胡思乱想。
爱情真是七情六欲中最伤神的部分,令人变得懦弱变得敏感变得猜忌,哪怕再信任他又如何,世界是世界,他是他。
-
回去,依然是陆斯珩开车,梁裕白和陆相思坐在后排。
她靠在车门,酒精浸渍大脑,昏昏欲睡。
后脑勺处多了只手,将她的头放在他肩上。
她贴近他身子,体温灼热。
没多久到她家。
陆相思突然说:“哥哥,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陆斯珩:“我下车?”
她挤出一抹笑:“不用,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
陆斯珩看了梁裕白一眼,“好。”
十几米远的距离。
陆相思任性地要求梁裕白背她。
梁裕白无原则地把她背起。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开口:“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梁裕白停下步子。
她轻声说:“不要生气。”
他的嗓音是哑的:“不会。”
陆相思伸手,在昏暗中摸了摸他的嘴,唇线紧抿,她有些不乐意:“你就是会生气。”
梁裕白咬着她指尖,“不会。”
她小声:“疼。”
梁裕白松嘴。
到她家门。
她却没下来。
夏天的风燥热,蝉鸣叫嚣在心上,催促着离别。
半晌后,她说:“你到了那边,要经常给我打电话。”
梁裕白:“嗯。”
陆相思说:“但你也不要经常想我,你去那边是去读书的,你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毕业,回来见我。”
梁裕白:“嗯。”
她轻轻咬了咬唇:“不能和女孩子说话。”
梁裕白:“嗯。”
她说:“也不能看她们,再好看也不能看!”
梁裕白:“嗯。”
她声音降低:“你已经有我了,就不要去喜欢别的女孩子了……”
梁裕白的眸色深不见底,哑声:“我只喜欢你。”
陆相思拍了拍他的肩,“我到家了。”
梁裕白松手,让她下来。
“一路平安。”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
昏昏夜色中,梁裕白的脸隐匿暗夜,唯独那双眼格外清晰,眼眶发红。不知过了多久,他仰头看着楼上窗帘后藏着的人影,又说了一遍。
“我只喜欢你。”
午夜车鸣声响起,划破苍穹。
陆相思躺在床上,阖上眼。
恋爱是什么滋味呢。
是甘愿将心脏都剖给他,甘愿为他做任何事,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离开的事实。
而她只能等。
等他回来。
第39章 . 难忍 世界是世界
初秋清晨。
陆相思按掉闹钟, 刷牙时听到楼下岑女士喊她吃饭的声音。
吐下嘴里的一大口浮沫,她应了声:“起了。”
看了眼时间,急匆匆下楼。
从餐桌上拿了块吐司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我走了。”
岑岁:“不吃完早餐吗?”
她在玄关换鞋, “来不及了。”
看清她的穿着打扮, 岑岁恍然:“今天要去实习啊?”
陆相思大四。
开学前两个月, 是实习时间。
她点点头,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