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杏,吃晚饭了吗?”里面没有应答。
章淑华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应。
她试着拧了下门。
门没锁。
房间里空无一人。
章淑华愣了下,接着马上去翻她衣柜。
“衣服少了,行李箱也不在。”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刚刚还在说不可能,这会儿人就不见了,竟然还找了她奶奶给她打掩护——
明译脸都气白了。
他话在嘴边,半天说不出来,拿手机正要给明杏打电话,明奶奶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杏杏的事,她都跟我说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搞管制那一套,她喜欢谁就让她去,孩子高兴不就好了。”
明奶奶在电话那头说他们,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们两个怎么说也比她年轻,怎么思想比她还古板,还来搞这一套,真是……
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
“今天她去哪,我给她做主了,你们谁都不准干涉!”
说完她那边就挂了电话。
生怕明译一下子气得血压高了,章淑华赶紧先扶他坐下。
“好了好了,明杏她分寸还是有的,先别急,都看看再说。”
章淑华这心里也乱的很。
可现在人走都走了,总不能追过去把人强行带回来吧,要真那样,简直在闹大笑话。
.
明杏下汽车的时候,外面下雪了。
冷空气扑面而来,冻的人直打哆嗦,明杏提着行李箱,不由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这是第二次来这里。
上一次她坐的高铁,在县里下了车,之后是好几个人一起坐大巴过来的。
相隔一年,从夏天到冬天,烈日到白雪,她还是又来到这里了。
明杏拿手机出来,看了看来电记录,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她在路上给程放打了五六个电话了,都是关机。
昨天晚上知道自己手机被动了后就马上联系了程放,但无论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全部石沉大海。
她一咬牙,收拾行李就偷跑出来了。
她不知道爸妈都和程放说了什么,但她能猜到,肯定是特别难听特别不好的话 。
不然……程放不会不理她的……
进了镇子后就只能走路进去,一路上还能听见大家互道拜年的笑声。
一片喜气洋洋。
明杏在这时候提着箱子进来,有些太过于吸人眼球了。
毕竟镇子就这么大,大家互相间多少认识,见到生面孔,难免多看两眼。
半路有学生家长认出了她。
“明老师啊,你怎么过来了?这大过年的。”
前面五十多米就是程放家了,明杏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看,家长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顿了顿,凑近道:“程家有丧事,明老师你别过去了。”
听到“丧事”两个字,明杏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她。
她下意识以为是程奶奶出事了。
“谁、谁的丧事?”明杏开口问,声音都结巴了。
她抿了抿唇角,还往周围看了看,在心里琢磨,这话还能不能说。
但看明杏好像误会了,于是她解释了一句:“是几年前就坐牢的那个,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杏脑袋嗡嗡的响。
只因为这两天接受的讯息都太多太杂,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头皮一阵阵发麻的疼,整个脑子都像是缺氧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太冷了。
明杏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分不出心思去感知真的很冷这件事,如果不是手指都冻麻了的话——
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
以往一向敞开的大门如今紧闭着,一眼看到院子里荒凉寂静,房间的门也都关的死死的,看起来不像有人。
明杏只有里面门的钥匙,没有院子大门的钥匙,往里头探了探,轻咬着下唇,往里面避风的地方躲了躲。
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明杏不知道等了多久。
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格外漫长,她冻的整个人都在抖,拿出手机打字,半天也打不出几个字来。
手指点在屏幕上,指尖完全没有感觉。
天渐渐的已经黑了。
明杏昏昏沉沉,脑袋都不太清醒。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
“是明杏吗?”程奶奶往前两步,走近了看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赶紧拿钥匙开门,急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多久了。”
虽然很惊讶这时候看见她,但程奶奶没问其它的,先就想着让她进去暖和暖和再说。
“没多久,我刚来。”明杏提了提箱子,手上被风吹得钝疼,好像再重点力气,就能直接四分五裂。
家里头也凉的很,火盆什么的都没烧起来,程奶奶又赶紧去找柴烧水,老人家一时就忙起来了。
“奶奶,不用了,我避避风就好了,您别受累。”明杏赶紧去拦着她的动作,不想在这时候还让老人家为她忙上忙下。
“今天冷,外面都下雪了。”程奶奶叹了口气,找了圈才发现家里连干柴火都没有了。
外面堆着的那些都是湿的。
程奶奶正想说能不能找点碳来烧烧,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明杏当时就只听见了程放在说话。
她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往外面看。
院子里有三四个人,手上拿着文件,穿的也端端正正,看起来像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
程放静静的站在旁边。
他脸色十分难看,死沉死沉的铁青色,眼底一片疲倦,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那几个人把文件递给他,似乎说了什么。
程放抬头,眼眸红的几乎能滴血,那瞬间的眼神,把明杏吓了一跳。
明杏心里像被刀片划了一样疼。
她不用想都知道,程放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难过。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在这样的时候,或许还听她爸妈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很不好听的话。
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说了有好一会儿。
程奶奶也下意识停了动作,怔怔的看着外面,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然后那几个人离开了。
就剩程放还依旧站在那里。
他抬手,手里还捏着那份文件,目光慢慢扫过,眼里说不上来是恨意还是痛苦,只是手指捏的越来越紧,半厘米厚的文件,快被他捏碎在手里了。
有眼泪在眼里团团转,就快要流下来,他牙关死死咬着,又被他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转身进门,低头,声音沉沉的,开口说:“尸检结果确认了,是病死的。”
本来身体就不好,陡然发了急病,都还来不及送医院,人就没了。
就在除夕夜里。
老人家眼睛已经湿了。
那天夜里她扔卦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口处跳个不停,明显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安静了许久,程放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死了就死了,都过去了。”
早在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当做这个人已经死了。
对待某个人一向不擅长煽情,那种情绪积在心底,十分的复杂难言,有伤心有愤怒,却又好像被其它更浓重的情绪覆盖。
具体怎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切都需要时间。
“家里哪里还有碳?”程奶奶背过去抹了下眼泪,强撑着语气轻声说:“明杏好不容易来一趟,别冻着人了。”
程奶奶这一说,程放转头往厨房看,才发现明杏站在那里。
他愣了下,当时有些惊讶,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随即他别开目光,点了下头,冷淡道:“应该还有,我去找。”
说着他转身往里走,路过明杏身边时,直接绕了过去,话没说一句,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
第47章 程放,你不要我了?……
程放找了碳出来, 在火盆里把火烧上了。
“我去做完饭。”他留下一句话,然后就一个人去了厨房。
家里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做不了太多,也就简单炒了两个菜, 闷了个饭。
吃饭的时候, 全程都很安静, 谁也没有说话。
饭菜也没怎么动。
这样压抑的气氛几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杏依旧还是冷的,虽然手指回温了一点,可弯了弯,还是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随便吃了两口,饭菜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吃完饭后, 奶奶还想着要招呼明杏, 但明显看得出来,她精神也不是太好。
明杏不忍心,好声劝着,才终于把奶奶劝了回房间休息。
“我帮你把房间收拾一下, 你也去休息吧。”程放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淡淡道:“今天下雪下一晚明天就该停了,等雪停了你就回去吧。”
在这里待着不好。
他别的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让她回去,明杏当时听见,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忍住。
他家里的事, 明杏是不好说什么, 可有些东西,她还是要解释的。
“是不是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明杏抿了抿唇角,声音小小的,略难过的说:“她胡说的, 你不要听她的。”
程放侧着身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沉了又沉,牙关死死的咬着,好几次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她说的没错。”程放终于出声,语气轻轻的,却抑制不住的难过。
“有一个杀人犯的爸爸,会连累到三代,不仅是名声上的,甚至很多工作审核都过不去。”
那天接到电话的时候,程放正在处理他爸爸的事。
家里来来往往的不断有人,来做各种调查,取各种资料,他怕奶奶心情愈差,当然全盘揽下。
事情本来就多的脑袋嗡嗡响,听到她妈妈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没办法转化过来她的意思。
那时候听着,就觉得她说的很对。
每一句话都很对,他无法反驳。
他这些年受到过的歧视,不解,以后会让明杏也面对,会让整个家庭一起面对。
而在那个人去世的这几天里,他所感受到的那样异样和逃避,要更多更不堪。
他以前也觉得这没什么。
特别是在有了明杏之后,他满心想的只有未来。
可这么多事情压下来,真的能把人心里彻底击垮崩溃,别的都没办法再去思考,只是在机械的被人灌输那些想法。
他让别人难堪了,也让明杏为难了。
程放低着头,不敢看她。
明杏现在跑来这里,肯定是瞒着她爸妈,或者起了和他们起了冲突。
程放他在任何人面前任何时候都可以不要脸,唯独在明杏这里——
他不想她面对那些难堪和指责。
不想她和家人不愉快。
“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他犯的什么罪。”
程放低声道:“也不敢让你听到别人那些难听的话。”
“可那些都是真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他顿了许久,手指紧紧的掐着手心,指尖陷入肉里,连痛感都不明显了。
“所以——”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杏抬眼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心里铺天盖地的难过。
她咬着下唇,眼眸红红的,只是看着他,声音都哽咽了。
“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只有明杏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难过。
自从他不接电话,她心里就打鼓一样七上八下,不断在想他发生什么了,人又怎么样了,见到他的时候,该怎么说。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要和一个人分开,会是这么伤心的事。
这世上应该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行,但她在思考之后,一遍又一遍的在想,她已经离不开程放了。
晚上睡觉没有他抱着睡不着,每天看不到他就很想很想,无论是他调笑还是正经说话的时候……
都很想听他的声音。
这短短一句话,把程放刚刚好不容易建下的决心又陡然击垮。
他喉头动了又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只能用沉默来表达默认。
他程放现在多糟糕啊。
刚刚死了个杀人犯的父亲,从外面冒雪回来,身上又脏又湿,这种天气都一股汗臭味。
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他怎么配的上她呢。
他带给她好的,远比不好的要多的多。
明杏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忍着情绪。
怕自己情绪崩塌,一哭出来,就说不清楚话了。
她话还没有说清楚,他就要赶她走的话,那该怎么办呀。
明杏说:“那是你父亲,不是你,程放,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对等过。”
她声音轻轻的,可怜又温柔。
“你现在多好多优秀啊,你能考的比我还好,以后只会更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可以选择的工作有很多很多,不一定非要政审的。”
“而且,我爸妈只是现在不认同你,以后他们会看到很好的程放的。”
真的。
她脸皮子那么薄,第一次掏心窝的说这么多话。
越说哭腔越重。
简直在他的心上扎刀。
可他还是没有回头。
房间灯闪了一下变暗了,他的侧脸都沉在了阴影里,依旧冷冰冰的,没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