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也是愣住,惊讶许久,到底是看那小姑娘可怜,回头包了五两银子塞给陶妈。
张氏哭喊着不肯走,赵安然说道:“陶妈,那银钱是我赵家的,她不走就报官,银钱也莫要给了。”
张氏听到这里,急急忙忙站起来,又委委屈屈看向赵进,然而赵进只撇过眼,没有一丝要看她的意思。
待张氏带着女儿出去了,几个浆洗妇人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又有着意想劝东家与夫人和好的意思,便处处替赵进开脱,总算是哄得陈氏转圜了脸色。
“也不怪东家,那女人忒不要脸,见着东家有些身家,自个儿男人又不行了,便起了心思……”
陈氏不爱她们在安然面前瞎说,便岔开话题,仍旧不理赵进,说是要去忙活。
赵安然心中虽然感念赵进是舅父,但到底也嗔怪他心性不坚定,只跟着陈氏要出去。
还是那几个妇人推推搡搡,迫着赵进要他说软和话。
赵进脸红到脖子根,总算是憋出一句:“月儿莫要生我气了。”
他在人前一向是喊夫人,这一声“月儿”,将陈氏的脸也说红了。
赵进又道:“我没旁的意思,只是看到她,就想起安然她娘……唉,心里头老有些后悔,当初若我有能力些,安然她娘哪里会那般早就去了?”
陈氏忙不迭看向安然,嗔怪道:“安然她娘哪里像她这样……”
赵安然笑起来:“是,我娘可不是这样,我娘被宋元曲抛弃之后,依旧自强不息,一个人抚养我与安杰,靠的都是她一双手。”
陶妈走进来,听到这一句,却是主动来认错:“安然,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我……”
陈氏与赵进这会儿倒一条心,连连说着不怪她,要怪就怪自己。
陶妈叹道:“流霞那孩子乖巧可怜,我也是不忍心,才将她娘带到你们面前来的。你们放心,我自己也拿了五两,加起来与她十两。往后,我是再不会管她的事儿了。”
流霞?
赵安然如遭雷劈,一把握住陶妈的手:“你说谁?流霞?姓什么?”
陶妈不明所以,茫然点点头:“是……我那表妹是个远房,出了五服的,嫁的夫家姓朱,刚刚那个女娃娃正是她女儿朱流霞。”
……
翠珠心里头诧异,到底也只在姐姐银珠面前嘟囔:“小姐最近奇奇怪怪,天天问我少爷遇到哪些人,左不过是一起的学生还有玩伴……今日又问我,有没有遇见可爱的小女孩儿。”
对比活泼机灵的翠珠,银珠老实许多,只拉她一把:“小姐让做什么,你做便是了,莫要在外头胡说。”
翠珠笑嘻嘻:“放心吧,我的嘴严着呢,也就跟你说说。姐姐,伺候老太爷老夫人很辛苦吧,你都瘦了,要不要我与小姐说说,跟你换换班?”
银珠摇摇头:“小姐安排自有她的道理,老太爷老夫人都是极省事的人,不过是年岁大些,需得精心些罢了。”
不过没几天,赵安然找了人牙又买了几个丫鬟小厮。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签了卖身契的奴仆。
翠珠颇有些不适应,看着面前低眉顺眼,一看就是被调.教好的丫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相较而言,在老夫人跟前呆久了的银珠,却淡定多了。
赵安然坐在赵老夫人膝前的脚踏上给她捶腿,一壁笑嘻嘻的:“外祖母您先选吧。”
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安然,活了大半辈子,以前家境不错的时候,也只有一个老妈子烧火做饭,哪里需得这么多人伺候?如今安然是拿家里当大户人家了。
她知道拗不过,便也不多说:“安然自安排便是了。”
赵安然便看着银珠翠珠:“选两个丫鬟一个小厮,伺候外祖父与您,再选两个小厮,一个跟着竹川,一个跟着安杰。银珠翠珠,你们选吧。”
银珠端端正正,很有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气度,眼神带着些凌厉扫了一样。那些个年幼的奴仆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银珠点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脆声说道:“手伸出来。”
三个人依言伸出手,还有一个颤颤巍巍,另一个丫鬟见状忙道:“姐姐,奴婢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原先也是跟着老夫人的……”
银珠脸皮扯动了下,指着那个发抖的:“你留下,这个不行。”
说话的那个呆愣许久,脸上带着委屈,并不敢做声。
银珠选好了人,带到安然跟前。
安然也不看那几个下人,只赞扬的看着银珠,冲老夫人撒娇:“外祖母,您看看,银珠跟着您两年,越发有大丫鬟的样子了。”
银珠脸儿微微一红,偷眼示意妹妹快选。
翠珠一脸懵懂的模样,随意指了两个小厮。安然寻了借口换了其中一个,这事儿便作罢。
人牙将剩下的带出去,似还听那说话的丫鬟委屈着嘟囔什么话。
人都走了,赵老夫人方问:“怎么突然想起采买奴仆了?”
“原本是因为安杰,我总是不放心他。本想着等他大一点再配个小厮,今日上街见那几个丫鬟冻得瑟瑟发抖,人牙还非打即骂,我看不过眼,这才……”
强权至上的世代,她并不想当什么大善人,但总也有心疼旁人的时候。
而且细细想着,买断的奴仆,却是比银珠翠珠这种外头买的非奴籍的方便些。
只是安然来自现代,多多少少觉得握着人家的卖身契,很没有人权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赵竹林走进来,一脸无语的看了眼祖母,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取了茶水来喝。
赵安然心下好奇,问道:“竹林你不是陪你父亲巡店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竹林一张脸涨红了半晌,许久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赵进带着赵竹林去客栈瞧了瞧,又打算顺路去陈家酒坊看看的,谁知这路上前进遇见张氏。
那张氏发髻微散着,一袭素服,头上还别着一朵小白花,身边带着的小女儿也是白衣孝服,头上一圈白色小花。
“这是……她夫君没了?”
赵竹林忍着心里头的恶心,接着讲剩下的事儿。原来,这母女二人见着赵进就啼哭不止,赵进本就耳根子软,听闻她死了夫君,琢磨着拿些许银钱与她便罢。
谁知这张氏不止见好就收,接了银钱就一把抓住赵进的手,还一个劲儿往赵进的怀里钻。
赵进那见过这等架势,得亏赵安杰与赵竹川二人下学了,正好往这儿走,路上这便遇到了。
这赵竹川还没反应过来,赵安杰已经怒喝一声,将那张氏连打带骂从他舅父怀中推了出去。
“羞也不羞?你这等妇人,若是想男人了,便去那种地儿,寻我舅父作甚?”
赵进听赵安杰说话甚是不堪,便急急忙忙拖着儿子外甥逃回了家。
赵安然愣怔半晌,问道:“你说,是安杰打了张氏那个女人?”
赵竹林点点头:“我偷偷问过,赵安杰说是他友人教的,掐人最痛的就是腰侧的软肉,还不容易被人发现,他们打架都是这样。”
赵安然关心的不是这个,只草草问了几句舅父如何,得知舅父也气得半死,深恨自己竟拿这种女人与自己的姐姐相较。便也不再理会,寻了由头去看赵安杰。
赵安杰正在院子里与虎子还有虎妞说话,手舞足蹈,说的全是舞刀弄枪的事儿。
说的虎子一愣一愣的,虎妞更是崇拜的看着他。
赵安然唤了声:“安杰。”
赵安杰立刻跑过去,眉眼弯弯喊着:“姐姐,胖大婶今日将他们带来陪我玩。”
其实宋家本家对赵家挣了钱,宁愿带着没什么关系的田家,也不带宋家,很是不乐意。还是叔祖说他们当初不要安然与安杰,现下攀个什么亲戚。而宋家到底自诩言情书网,嫌弃赵家成了商户,便也没有过多纠缠。
赵安然摸摸安杰的头,轻声问:“听你表哥说,你们今日出去,帮了舅父一回?”
她旁敲侧击想问的,不过是安杰这头一回见到原女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赵安杰义愤填膺,说了一大通那妇人多么可恶,得亏他偷摸摸跟同窗学了些难听的话,将那妇人羞的掩面痛哭,不然……
赵安然听着听着,这一颗心总算是从嗓子眼放到肚子里头,张氏总归是要死的,不清静也是暂时的,只要安杰没和原女主搅在一起就好。
只听赵安杰接着说:“我倒是觉得,那妇人家里头的妹妹可怜得紧,小小的年纪,没了爹,还是这么个娘……”
赵安然只觉五雷轰顶,恨不能捉起安杰就是一阵怒骂。
……
那之后,张氏许是面皮不够厚,总算是没来搅扰。而赵安然觉得若是在安杰面前强调太过了,可能适得其反,便也一直再没提,只背地里叮嘱翠珠更仔细些。
转眼就开了春。
赵家店铺如今是整个荷香县有名的铺子,只因去年冬季大雪封路,本就是艰难时候,旁的店不发灾财,却也没有像赵家铺子这样,一壁减价,一壁设计出便宜的客栈床铺来安顿那些滞留的民众。
连湛州的知州都专门下了一份表扬信,表彰赵家乃商户之表率,还亲自写了店名,又让人摹写,示意赵家可以挂在各个店铺门口。
赵安然看舅父舅母都是激动不已,喜气洋洋的模样,只无奈的看着那裱框好的匾额。
知州的字,虽则人人夸赞,但其实根本就很一般。赵安然本来是计划着去寻个大家替铺子取个好名字,写一幅好字的,现下也只能作罢。
而镇上的镇长如今对赵家也是刮目相看,拉着赵老爷的手说他们赵家虽然与从前不一样,但也算是另寻了一门出路嘛。
最大的新闻,便是鹤山那位要住在庵堂的贵人,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从洛城来了。
这贵人,自然就是公主了。只是连赵安然也没想到,公主犯了罪,派头竟然丝毫不减。光是丫鬟嬷嬷,就已经有二三十人,还不算粗使奴仆护院之类的。
而且,说是公主犯了错清修,这公主也不落发,也不着素衣,虽不是花团锦簇,衣衫饰物却也不是镇上百姓能见到的。
所到之处,官员们皆是跪地相迎。
赵家酒楼地势甚好,二楼正好可以看到公主的车队才镇中通过。
赵安然与几个相熟的小姐一起雅间里头喝茶,也听听她们的闲话。
“你们知道吧?这位公主可是个彪悍之人,将家中的夫君当街砍杀了呢。”
“啧啧啧,这么个凶悍的公主到咱们镇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瞎说什么,皇上下了令,公主只能住在庵堂里面,出不来,我们自然没什么危险。”
“安然,你在想什么呢?”
赵安然回过神,还没答话,就听镇长的女儿噗嗤笑起来。
“她能想什么,估摸着是想着,在庵堂附近建一座素食店子呢。”
这些个女儿家,虽然与安然关系不错,但大抵有些瞧不上她这样的商户女,说起话来不甚客气。
赵安然并不介意,反倒落落大方:“咦,姐姐真是聪明,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
“你真的打算开素食店啊?”
赵安然笑道:“不是打算,是已经开了。就在鹤山脚下,那片地原本就已经买下来,鹤山的工人散了之后,我们家就将它改成素食店了,只是没有开张。现下已经请好了斋食师傅,所以,各位小姐,我这素食店开张的那日,还请你们去捧场啊。”
如今赵家的身份不一般,这些个小女儿家都是人精,当即纷纷表明一定会喊上家人,一起去给赵家素食铺子捧场的。
赵安然低着头看延绵的车队,最前面那一驾该是公主的,甚是奢华无比,风儿一吹,还能隐约见着里面珠光宝气的公主。
紧接着公主车驾的,是一辆朴实的小马车,若说是嬷嬷们乘坐的,规制上却也不大像。
许是公主身边的嬷嬷也不同于旁人吧。
赵安然没有纠结,心里头只有淡淡的失落。她原以为开个素食斋,说不准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能光顾一二,万一对了公主的口味,岂不是更好?结果这个公主带了这么多人,显然是带上了常用的厨子,哪里需要她请的师傅班门弄斧?
不过庵堂分了前后,前面是接待香客的,既然有公主坐镇,香客想必是不会少,店铺的生意,也不用发愁了。
叫赵安然发呆的,倒不是这些,而是陆玄序。
去年那一别,她再也没听到陆玄序的动静,而灵山那矿产,也再没听到丝毫动静。
湛州知州带人过来表彰的时候,赵安然还偷偷打听过陆家的消息,依旧只有陆将军一家死了多名上将这个旧闻。而陆家内宅,是不是多了位陆三爷,陆家的大夫人是否还活着,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消息。
其实,陆玄序不在,她该是会更安心才对,至少安杰暂时不会想着要更他去从军。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忍不住去担心。
嗯,一定是因为陆玄序的娘,是个可怜的女人。
赵安然定下心来,对,她本就心软,见不得女人那样可悲才会这样。
公主庵的名字,就叫荷香庵,新的庵堂,除了慕名而来,想一睹公主风采的,就没什么人了。
实际上,那些人来了,除了远远的看着公主的住所之外,并不接近分毫,甚至连公主身边的奴仆,也是见不到的。
赵家接触过一回,是个采买的老婆子,过来相问平素买菜是如何。
赵安然心下好奇,这样的事情,上头该是有人安顿好的,缘何要来问他们家。不过她还是示意陈氏主动告知,采买时蔬,一应去公孙居士的农庄便可。
转头,赵安然便去了一趟农庄。
公孙居士正愁眉苦脸翻看着秧田里的幼苗,见安然来了,只招招手,并不像从前那样起身相迎。
赵安然站在田埂看了许久,她不懂农事,可也知道这秧田里干得可以。
“居士怎不引水而至?”
公孙居士无奈的叹了口气:“人说瑞雪兆丰年,去年那场雪却不是什么好现象,果不其然,开春了到如今,咱们这里一滴雨都没下,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