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又道:“可是, 小姐既然这么多年都留着这个玉珏, 还将玉珏传给小少爷, 想必就是相认亲的,小小姐又何必这样固执?回公主府难道不好吗?”
赵安然只觉得跟这些人说话,很是浪费口舌:“我娘留着玉珏,或许是存了认亲的心。但我想她活了近三十年,都没等到她的亲生父母, 大抵是早就不在意了。更何况赵家于她来说等同于亲生,也没那个必要,这玉珏不过是个念想。”
她看了眼这位嬷嬷,这种倚老卖老的嬷嬷她见得多了,当下毫不客气,“而且依着嬷嬷的意思,我娘生前许是还对宋元曲那渣男念念不忘呢,难不成我真的还认下这种小人不成?”
嬷嬷哑口无言,此刻也看出,这位还没认回来的小小姐不好惹得很,她心思转了转,立时后退一步,不再出声。
这话,却将呆愣的宋元曲一家子喊醒了。
宋元曲理清关系,却发现,原来被他抛弃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县主,而他一心以为的好妻子,竟然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假货?
林秋萱被这样的惊天大消息砸愣了,只晓得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娘的女儿?娘,您是不是弄错了?爹,爹?哥哥您说句话啊,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林秋昊看到赵安然的那一刻,便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假,赵安然与赵安杰两个,明明白白就是他们林家人。
可是林秋萱,的确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疼爱万分的幼妹啊。
禾润公主见赵安然不耐烦,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地方处理旁人的家务事,便摆摆手说道:“原本是请各位来赏花的,没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姑母家里,以及宋家还有自个儿的事情要处理,便不留大家了。来人,送客。”
林秋昊原本想要略略安慰林秋萱,听到这里,连忙推开林秋萱,上前喊道:“安杰,安杰,我是你亲舅舅。”
赵安杰冲他一笑:“世子爷,我说过的,我姐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舅父是他,赵进。”
赵进第一次在贵人面前也敢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其实他心虚,但安杰这般的信任,他不敢露出半丝胆怯。
赵安然只是沉静的看着长公主,书里的长公主年岁大了,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当林秋昊发现青楼里有个女人,与母亲那般相像,与他亦是相像的时候,立刻着人去查。
虽然查出真相的同时,宋元曲已经将宋安然给害死了。但是国公爷林航与世子林秋昊二人,都伤心不已,从此对林秋萱不能说不好,但到底是隔了一层了。
而长公主,即便知道真相,知道林秋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因为宋安然落入贱籍,她很是看不起,不肯了解真相,也拒绝承认宋安然是她的外孙女,更何况已经叛国的宋安杰。
长公主喃喃:“可是,你就是我外孙女,你娘是我亲生的女儿啊……”
赵安然扯了扯嘴角:“殿下非要这么说,那我想请问殿下,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成禾润公主的义女,不是托幼所的所长赵安然,而是一个被岁月磋磨得不成样子的普通妇人呢?抑或是她已经挨不住生活的重压,落入奴籍,甚至——沦落贱籍呢?”
长公主赫然后退一步:“怎……怎么可能,你可是我的外孙女。”
赵安然笑起来:“你的外孙女叫宋安素,可不是我。而且当年我若没有想方设法逃离宋家,赵家没有好心收留我。殿下,你觉得,依着我这一副皮囊,流落街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长公主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要逃离。
国公爷急忙轻喝了声:“安然,你在说胡话吗?”
赵安然哈哈大笑:“胡说?你觉得我在说胡话?怎么,国公爷觉得大齐国泰民安,这样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发生是么?还是以为,我因为有这么一点国公府的血脉,出生就该手眼通天,便是天塌了我也能以手撑天?”
不远处站着的陆玄序,就这么看着人群里头的赵安然。只那么一瞬,他似乎觉得,安然从前仿佛经历过那些绝望,为奴为婢,沦为贱籍一般。光是这么一想,他的心就仿佛撕裂一般疼痛。
他的安然,聪颖绝伦,可是她是自幼就这般聪颖的吗?
赵安然又道:“还有安杰,若他如今不是赫赫有名的小将军,而是……一个空有武功,没有头脑,三言两语被敌国骗了去的叛徒。殿下,你还肯不肯认他是你的外孙?”
长公主连连后退,仿佛眼前的女人得了失心疯。
赵安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们一个一个,在我最困苦的时候,不曾伸出援手。若我们没有拼得一身的力气,将自己磨练成铜墙铁壁,若我们变成地上的蝼蚁,你们哪里会看我们一眼?只怕是早就将我们弃之如敝履吧。什么血肉骨亲?我告诉你们,在我这里,你们什么都不是!”
陆玄序静静的看着她,她说安杰没有头脑,那是假。但他养育安杰这么多年,却是深刻的知道安杰骨子里的反叛。
安杰不爱大齐,一点都不爱,他战场拼命挣下军功,为的不过是他姐姐,与赵家诸人。若没有她们,只要许以重利诱之,不愁没机会将他诱惑走。
她说得不错,若没有她的努力,她的这些话,很有可能不是假如,而是实际。
等禾润公主府彻底清净下来,屋内只剩禾润公主与赵家一家人,还有一个陆玄序,坐在一旁喝茶。
赵进与陈氏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毕竟禾润公主看中的是赵安然,与他们可没有干系。只是竹川与安杰初初回来,他们是想念得紧。偏偏安杰不肯走,他们便也巴巴的看着公主。
禾润公主无奈叹了声:“人都走了,也太过无聊,刚刚也都不曾用膳,便留在本宫这里一道用吧。”
陈氏还想推脱,陆玄序开了口:“如此甚好,殿下,我无处可去,恐要叨扰殿下了。”
禾润公主笑得眉眼温和,点点头:“自然。”
按着尊卑秩序坐了,赵进还在干巴巴的思索着,说些什么样的话,能劝服安然认下长公主,毕竟那是姐姐的亲生母亲。
禾润公主这会儿冷静下来,则暗暗惊讶,原来安然,竟然是姑母的外孙女,难怪那样像。又有些唏嘘,若安然的娘亲没有被人换掉,估摸着也不会是林秋萱那种势力的模样吧?
也难说,长公主这位姑母,本身就是个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的模样,若是安然的娘亲没有被换掉,说不准与林秋萱一样,也养成自私跋扈的性子呢。
她可不想去管别人家的家事,见着赵安然压根没想搭理长公主府,又见赵进跃跃欲试想要说服安然的模样,她轻笑了声,岔开话题。
若说现在除了安然娘亲的身世之外,什么事情最让赵进牵挂的?当然是安然的亲事啦。
长公主清清嗓子:“说起来,玄序的娘亲与本宫自幼相识,闺中便是手帕交,如今她遁入空门,玄序的亲事,本宫便托个大,替她来操持,玄序以为可好?”
赵安然一愣,这么突然的吗?其实说起来吧,两个人虽是互相喜欢,但也没到那个份上,难道不用交往一阵子看看?
复又想,这是古代,可不像现代谈恋爱,不合适就换。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玄序一早在赵家盖章了。
她脸皮子厚,听得自己的亲事,脸都没红一下,只下意识抬头去看陆玄序。
只见陆玄序似笑非笑,眉眼里全是温柔与高兴,她的脸一下子全红了,连忙低下头假做口渴饮酒。
这番模样落在陈氏的眼里,却是欢喜坏了。女儿大了可愁嫁得很呐,一般女儿家十七八就已经嫁了,再不济也不会拖过二十,如今的安然,已然是二十有三了啊。
二十三的老姑娘,本事再大,那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可是她心里一道大坎,就等着陆玄序早点回来,好将安然早点嫁过去。
但那陆玄序没了亲人,独独一个娘亲还做了尼姑。陈氏原都打算好了,什么礼节的,不重要,只要安然的亲事不再拖拉下去就行,陆玄序肯主动上门提亲,那就是他有心。
赵安然只知陈氏在外头甚是维护她,也不敢把陆玄序的名字说出去,深怕起了变故对她的亲事有影响。可不知原来在舅母的心里,是巴不得她早早的嫁出去,嫌她这般年岁还窝在娘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话说这本快结束了,小天使们帮我新文加个预收吧(虽然还没想好下本咋写,哈哈哈~)
第118章
陆玄序眉眼温和:“殿下, 序无父族,母族尚有一位外祖,已着人去接, 年后将至, 倒时定当上门求娶。殿下如今乃赵小姐之母,却是不好当序之长。”
赵安然更是面红耳赤,这人私下都喊她安然,这会儿喊个赵小姐, 怎么怪怪的?
禾润公主却是抚掌大喜,复又笑道:“不过,我虽然抢了人家的闺女, 可没打算抢旁的。安然在赵家长大,往后成亲,自然是由赵家来操持。赵夫人,你觉得可是?”
“是是是,”陈氏听了这话,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 待反应过来, 连忙又道, “不不不, 殿下, 安然如今是殿下的女儿, 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怎能在赵家出嫁,这不合适,这不合适。”
禾润公主摇头:“无妨,我的女儿,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不合适的。”
许是开怀,这一顿酒饮得多了些,却不知禾润公主平日看起来是个冷清的性子,喝了酒却这般能说,拉着赵进与陈氏不许他们走。
偏偏赵进是个被人绕进去就出不来的性子,不顾妻子的眼色,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如同倒豆子一般,全讲给禾润公主了。
这连赵安然几个小时候的糗事也都讲出来,弄得几人皆是落荒而逃。
陆玄序指着红梅林:“此等美景,不好辜负,赵小姐可愿与序一同赏梅?”
赵安然自是欣然前往。
赵安杰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与姐姐单独在一处,抬脚就要跟上,被赵竹林抓住狠狠的斥了一通。
可惜他是个木鱼脑瓜,还不明白为啥兄长要训斥他。
红梅绽放,香味倒是不浓,但好看得紧。
“若是下场雪,想必会更美。再过过些日子腊梅开了,虽不如红梅好看,但那香气铺面而来,甚是好闻。内务府在公主府的那边辟了腊梅林,不如这里大,但也是很不错的。”
陆玄序见她面色温柔,是贪看住的模样,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看景色,还是想看她。
“安然……”
赵安然侧头看他,这会儿才问:“将军一切可好?你们将将回城,不去宫里谢恩,先来了这里,会不会不妥当?”
陆玄序摇摇头:“无妨,今日陆家入宫谢恩了,我提前递了牌子入宫,与皇上说明,我们晴军,明日再入宫。”
赵安然知他这意思还是要与陆家军划清界限,又见他并不愿多说,便也没有细问,只低着头:“我是怕旁人参你藐视皇室。”
陆玄序轻笑起来:“我日夜兼程,赶回来可不是为了见皇上的。”
赵安然忍不住嗔他一眼:“胡说八道。”
这么一眼,陆玄序登时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忍了忍,想着随侍的丫鬟与侍从都在远处,便鼓起勇气,伸手在她脸颊上,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又马上缩回了手。
“安然,从前读书时,读古人的词句,还总是不明白,怎么感情有那么多哀愁。待自己经历了,才知其中的苦。”
赵安然问:“将军觉得感情很苦?”
陆玄序点头:“自然是苦的,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觉得,我心悦你,自是想要与你朝朝暮暮。”
赵安然早就知道,陆玄序这人面上看着正正经经,实际上却是个不正经的,这他们还不算很熟,他就什么话都敢说,若真叫他得了机会,说不准……
她不敢胡思乱想,只低着头做害羞状。
陆玄序点到为止,只又道:“安然,我没有父族,将来只能自己立府,恐怕一切的事情,都得交给你来操持,无人帮你,你……”
赵安然心中叹息,这真是个傻子,难道真以为,女人那么喜欢侍奉公婆,与妯娌你来我往尔虞我诈?这里的女人可能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这便想到当年,曹煜恒的娘母亲说的那番话,啧啧啧,若真的有那么个婆母,也着实让人受不了。
其实自己当家做主,不论是什么时代的女人,都有这个渴望吧?
陆玄序只觉得歉疚:“听闻皇上是打算赐我府邸的,这倒不用担心。但我不想你嫁给我就受委屈,三媒六娉,一样也不会少。那位外祖,是我娘的堂舅。”
赵安然点点头又问:“那,你娘不想看着你成亲吗?”
陆玄序摇摇头:“她认为她是不详之人,她希望我们能平安顺和一生,不肯来损了我们的福气。”
古人这点不好,什么事都要用祥不详的来说一通。
赵安然道:“平安顺和,那是得我们一起努力,与她没有多大干系。而且她这一生如何就不详?遇人不淑,怎么就变成了她的错?若说她有错,错在她成亲前没有擦亮眼而已。”
其实这个世道,基本都是盲婚哑嫁,女人再如何擦亮眼,也不知嫁过去的是人还是狼。
比如这陆家的老将军吧,根正苗红,不论家世人品,那都是杠杠的。从前看过亲?那又怎么样,女方家里头出了事,这不是亲事还没定嘛,对他可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样一个好儿郎,想必家家户户有女儿的都抢着要呢。
谁又知道这位陆将军的面皮底下,还存着旁的心思?
陆玄序愣了愣:“你不介意?”
赵安然莫名其妙:“我介意什么?介意她不详?陆玄序,你不会也认为,你家那破事是你娘的错吧?”
陆玄序并不答,只含笑看着她。
赵安然心里头来气,忍不住说道:“别人说我与你有点像,都没了父族。可我们并不一样的好吗,我若是介意,更介意的是我的生母。她年轻的时候有得选,偏偏看上一个家里人都反对的人面兽心的渣男,可见那时候宋元曲伪装得不算很好,我外祖一家都看出来了,就她看不出来,这不是她瞎是什么?”
旁的女人若是敢这么说亡故的生母,那可是大大的不敬不孝。然而陆玄序没有一丝觉得眼前的女孩太过分,依旧含笑看着她。大抵这些话,也知道她敢说能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