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市井生活——沈檀云
时间:2021-02-15 10:02:28

  章致拙已读完书,拿着柳条蘸盐刷牙,心里愤愤不平,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明明我写的话本剧情曲折精彩,主角英明才智,一个个配角也有血有肉,至于文笔就更不必说了,绝对行云流水。
  章致拙郁闷地爬进被窝,心里思索写话本这条路堵了,如何突出重围继续赚钱。
  已在家中两个月了,章致拙原想着等秋日里参加完轩哥儿的婚礼就走,可现下连路费都还没凑到,这可如何是好。
  章致拙翻了个身,将脸塞进谷糠枕头,继续想着:不能轻易放弃,万一我只是不适合写这个题材呢?下次还是研究研究爆火的话本,看看大家都喜欢看什么型儿的话本。这样想着,章致拙便放下心来,沉沉谁去。
  第二日,章致拙买了书肆里伙计推荐的大伙儿都在看的话本,来到顾彦汝家,准备和他讨论讨论。
  顾彦汝禁不住好友请求,耐着性子,看了几页话本,低俗至极,简直不堪入目。顾彦汝揉了揉眉心,抬眼一看章致拙,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傻笑。
  没救了。顾彦汝摇摇头,扔了手里的话本,喝了口清茶。章致拙这才醒过神来,依依不舍道:“人家这话本剧情虽是俗了点,就那点才子佳人的戏码,可还真让人有看下去的欲望。”
  “卖的火还是有理由的啊。”章致拙感叹道,也喝了口茶。
  顾彦汝劝道:“这书可要少看,你的诗本就易受人影响,话本看得多了,将来写不出好诗,可别到我这来哭。”
  章致拙也晓得利害,道:“我就想琢磨琢磨人家的话本怎么就有人看呢,如今我已有些想法了。”
  顾彦汝奇怪地看着他,道:“这点功夫你就琢磨透该如何写了?”
  章致拙又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道:“我也去写才子佳人的故事,先前我写的那本连个姑娘都没,难怪没人看了。”
  “你前头那本故事倒新奇,只不符合现下人口味,那什么升级打怪,看着费眼的很。”顾彦汝道。
  “等过几日我把新话本拿给你看,你帮我也参谋参谋。”章致拙等不及回家写新话本了。
  章致拙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了六章,和顾彦汝商议了一番,便打算在他家书肆印了。顾彦汝原不想收他的钱,章致拙硬把银子推给他。
  “如今你靠这书肆吃饭呢,我哪能占你便宜,你养活自己也不容易。”章致拙颇为心疼他这独居的好友。
  顾彦汝心里熨帖,嘴上道:“我又不止这一项营生,听你说的我好像马上要去街上讨饭了似的。”
  章致拙挠了挠头道:“那到时便在我的银钱里扣吧。”顾彦汝有时真为他的自信感到担忧,明明前一本已扑街了,这次还想着火遍全京城。顾彦汝也不说什么,只摇摇头笑了笑。
  就在章致拙辛苦读书,勤奋写话本的一天天里,时间悄然流逝。
  林大娘家里人也从河间府赶来,帮着小妹一同操持轩哥儿的婚礼。
  轩哥儿同章致拙同一年去考秀才,中了第十二,也是十分高的名次。不光林大娘十分高兴,都他订了亲的徐家也欣喜异常。
  徐家是京城锦霞阁的东家,原先是在江南那边儿开铺子,几年前才分了一支迁到京城。从江南那水乡拿时新布料,在京城这地界儿也新奇。布料段子不甚贵,平头老百姓年节也能扯个一匹。
  沈氏原在御史家当差时便会跟着夫人来这看看绸缎,后来则是琳姐儿跟着沈氏来买。一来二去,琳姐儿便同东家小姐姝姐儿熟识,成了玩伴。
  姝姐儿在家排行老三,前头有两个姐姐,都是夫人所出,下头还有一妹一弟,是庶出。前头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了,现轮到她,小妹还未订亲,弟弟则还小,尚未启蒙。
  徐家老爷是个精明的商侩,娶的夫人是布坊的小姐,成亲之后也恩爱了一段时间,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徐老爷嘴上说着不碍事,小妾却一个接一个的接回家来,多是友商赠的。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直到徐老爷从青楼接回一女子,徐夫人才恼了。
  徐老爷好一番解释,说是那姑娘卖艺不卖身,又被老鸨所欺,自己是看她可怜,才不得已接回家来。徐夫人听他解释,心里怒气倒已平歇,哀怨想到,自己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纳妾呢。
  这之后日子倒也平静下去,直到徐老爷那爱妾生了一女儿,颇生了些事端,闹得家宅不宁。徐夫人这才冷了心,只一心看顾着三个女儿。徐老爷虽更为怜爱那小妾,到底夫人家布坊开得势大,倒也相敬如宾。
  三个女儿的婚事都是徐夫人千挑万选,几乎问遍了全京城的媒人才定下的。挑的都是年轻有为,品行为人称道,家世清白的好人家。徐夫人为此耗干了心血,三个女儿订亲后,身子便不好了。
  在得知林毅轩家资不丰,买不起京城的宅子时,徐夫人还从自个儿的嫁妆里掏出银子给轩哥儿家买院子,好让女儿过得舒心些。
  如今姝姐儿成亲,徐夫人是强打着精神才起身看着最后一个女儿出嫁。
  章致拙等一干好友在新娘房门外头做着催妆诗,千等万盼轩哥儿终于将新娘迎回了自家宅子。林毅轩把宅子也买在了桥南街那块儿,离章致拙家有些距离,却不很远。
  迎亲队伍喜庆地吹吹打打走过龙津桥,后头的嫁妆颇惹人倾羡。徐夫人自知时日无多,将自个儿的嫁妆都给了小女儿,自己几乎一分不剩。徐老爷为这事发了好大的火气,可没办法,徐夫人虽心软好哄,可至少嫁妆一直捏在自个儿手里。
  章致拙做完自己类似伴郎的工作后,便随意找了个座儿开始吃席。忽听得身旁有人低声私语,章致拙八卦心起,也偷摸竖起耳朵倾听。
  “听说徐家夫人都病得起不来身了,这造孽的。”
  “是说,原先小姐还不是订的今儿这日子,眼看夫人快不行了,才紧赶慢赶提到今日。”
  “嚯,难怪,今儿个日子可一般,这嫁娶之事也如此仓促,日后小俩口这日子还说不定好不好呢。”
  “谁说不是呢,小姐纯善,不忍看母亲生生错过,便提了这茬儿。”
  “这人还真不能不信命,我家老舅早就说了,徐家夫人看似繁花着锦,实际上是一碗黄连,苦着呢。”
  “还不是那青楼里出来的小妾,把徐夫人给气的。”
  “唉唉唉,这我可晓得,”那人突然兴奋起来,声量也提高不少,“那小妾原还在青楼时便和徐老爷勾搭上了,那欲迎还羞的,啧啧啧。”
  “唉,不对啊兄弟,你怎得如此清楚。”
  “我家二叔在老爷跟前伺候呢。回回去楼子都带上我二叔,这些个事儿啊他门清。”
  “这么说来,那小妾还有点手段,在青楼的还能框住老爷把她赎回家。”
  “可不是说嘛,夫人还觉得人家可怜,先前时常照应呢。”
  “哇,这可真是,如今夫人又快去了,到时这夫人之位由谁来坐还说不准呢。”
  “咱们还得依仗人家,求着赏口饭吃呢。”
  那两人私语好一阵,才尽了兴开始吃饭敬酒。章致拙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妻妾之争果然伤人啊。如今徐夫人病入膏肓,徐姑娘嫁入轩哥儿家,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章致拙也没法儿管人家家事,更何况木已成舟,许多事已然注定了。章致拙叹了口气,低下头吃着菜。
  屋外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屋内红烛默燃,寂静无声。姝姐儿盖着刺绣精致的红盖头,双手妥帖地交叠放在膝上,坐在婚床上,不发一声。
  身旁丫鬟轻轻提醒道:“姑娘,要不先吃点果馅凉糕垫垫肚子吧。”
  姝姐儿静静摇头,回绝道:“这不合规矩,还是等相公回来再说吧。”
  丫鬟担忧,还想再劝会儿,还是没说出口。
  过了好半晌,轩哥儿才醉意朦胧地脱身回了新房。他先洗了把脸,才拿了喜秤挑起新娘的红盖头。
  姝姐儿忍着羞怯,抬眼看去,刚一对眼,便慌忙避开,红了脸不敢再看。
  轩哥儿的脸也红彤彤的,二人照着习俗,剪了头发系在一块儿,又喝了交杯酒,吃了些桂圆红枣等喜庆果脯,这礼才算成了。
  姝姐儿将头上繁复的首饰一一摘下,洗净了脸,脱了红红的嫁衣,挂在雕了灵芝五璃的衣架上。
  秋季的晚风清凉,逃过窗的阻碍,翩翩飞向窗幔,惹得帘幔微动,经久未歇。窗外是一株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浓,摇风倚东荣。
  粉白芬芳,花瓣上凝出一幕簌簌落泪的水珠。微醺惬意,微甜未蜜,醺而不醉,像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第20章 辟蹊径
  章致拙这段时间又在折腾他的话本,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次,终于将第一册 写完并成功出版了。顾彦汝拿到话本先翻了翻,画风和上一本迥异。 
  前一本就相当于起点扑街小说,眼下这本就是典型的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
  落魄书生家境贫寒却志向远大,才华横溢却报国无门;幸得丞相家千金慧眼相看,赠金银赠田地;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才子高中状元,陛下颇为赏识,欲将公主下嫁;才子婉言相拒,只道已有知心人;公主叹其深情专一,原委身下嫁;二女共侍一夫,可谓娥皇女英,千古佳话。
  顾彦汝眉头紧皱道:“你这些的什么破玩意儿。”章致拙一边嚼着枣,一边含糊道:“我也不想的,人家卖的好的都这么写。”
  顾彦汝也摸不透时下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这类话本,只好吩咐下去,看看效果。
  章致拙为了肮脏的金银出卖了自己纯洁的灵魂,写了迎合市场的话本,心里颇不痛快。正巧安哥儿在一旁用功读书,他便上前挑刺儿。哎呀,这篇文章用典不够,说理不够有气势;那首诗工整有余,精巧不足;算学题又做错了等等。
  安哥儿苦不堪言,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在兄长的淫.威下,委屈巴巴地一遍遍改。章致拙一看他那小样儿,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道:“可不是我故意难为你啊,安哥儿,明年你就要下场考童生了,再不抓紧可不行。”
  “要知道当年我可是十岁就中了县试案首,你如今已十一了,明年若不考过,可太晚了。”章致拙又补刀道。
  安哥儿被章致拙的话吓了一跳,只觉得若明年考不上便天塌地陷,连忙道:“哥哥,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你再给我看看还有哪儿可以改的?”
  章致拙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愧疚,心想,嘿,我其实就是挑刺儿,小孩儿怪好骗的。当下也认认真真帮安哥儿看起功课来。
  安哥儿担忧问道:“哥哥,若是明年我考不上可如何是好啊。”说着越想越怕,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恐慌。
  章致拙心里的愧疚又加深了一点,只好安慰他道:“咳,没事,到时你也用我那倒计时牌,每日要做什么自己好好规划,一丝不苟地完成;再不行,多考几次模拟考,定会过的。”
  安哥儿想起拙哥儿当年也是这么准备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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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冬日,窗外白雪皑皑,碎钻遍地。章致拙端了杯热茶,窝在被窝里,裹着厚厚的被褥,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捏着书页,另一只手垫在大腿下蹭蹭热气。
  沈氏在灶王间包着饺子,提裙倚灶,蒸板上放着青白葱段,嫩黄菘菜,红白猪肉,响起刀俎嗤嗤;灶边还放了四碗雪白菽乳,一碗淋了蔗浆,另三碗淋了秋油并小葱。
  沈氏将甜口的那碗端去给章致拙,笑骂道:“偏你与众不同,要吃甜的。”章致拙接过,拿起瓢羹舀了一勺,不正经地回道:“神童就是与众不同。”
  沈氏被逗得拿帕子掩住嘴,笑道:“哪有人自夸神童,你这活宝。”
  门房扣了扣房门,道:“夫人,顾公子来找少爷了。”
  章致拙看着窗外仍在落雪,想着顾彦汝冒雪前来定是他那话本卖疯了,兴冲冲地从床上爬起身,又对沈氏说:“劳烦娘烧一碗姜糖茶来。”
  沈氏已走出房间,回道:“晓得,不用你操心。”
  章致拙急匆匆感到正堂,只见顾彦汝穿着灰白色狐皮大氅,闲散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吃着茶,一旁的小几上还放了一木匣。
  章致拙眼冒铜钱,心想这应该就是我的稿费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先前章致拙还数落李珏爱钱,如今看来根本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二人先寒暄了一阵,迟迟不入正题。章致拙很想看看那匣子里有多少银子,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倒显得他市侩,只好死命忍着。顾彦汝狡黠地笑笑,知道章致拙心里痒痒,偏拐着弯逗弄他,就是不提匣子里是啥。
  章致拙真快急死了,嘴上心不在焉附和几句,眼神一直瞟着那木匣。顾彦汝欣赏够了他那窘迫模样,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送稿费来着。”说着拿起那匣子,将它打开。
  章致拙眼神“噌”一下亮了,身子不自觉往前倾,想看看有多少,嘴上还说着:“哎呀,就一点点银子也不值得你下雪天跑来。”
  盖儿一打开,孤零零一锭五两银子可怜巴巴地放在正中间。
  章致拙不敢置信,夺过木匣,又揉了揉眼,睁开一看还是只有五两。
  顾彦汝已忍不住笑出声来,解释道:“你那书统共利钱五十两,咱们五五分,上次的赁版费你说过从你那儿出,最后剩下五两银。我可没框你。”
  章致拙悲愤,扔了木匣,气鼓鼓坐到位子上,实在想不通为甚别人可以,他却不行。
  “我那书肆可给了你最好的位置,伙计也一直卖力给人家介绍你那书,还是这样才卖到五十两的。要说成绩已很不错了,莫要好高骛远。”顾彦汝看章致拙实在伤心,安慰道。
  章致拙仍不屈服,若一点点挫折便将他打倒,那他前世也读不完博士,肯定延毕着呢。
  打定了主意,章致拙便找了个日子,偷偷去了顾彦汝家的书肆。一进门,伙计便热情招呼道:“哎呦,公子,看您是个新面孔,最近可进了一本新书,您可要看看。”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书柜上最显眼的那本话本,正是章致拙所著。伙计又猛吹了一顿那话本,什么词句考究啊,内容精彩吸引人啊等等。
  章致拙心想着,这不挺好的,咋就卖不出去呢?一旁正在翻书看的客人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你这伙计,怎得瞎说话,那话本我也买了,可实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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