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冲动,只是我想能在阳光下,和她在一起。
f肖邦。”
圣诞节、新年,来到十九世纪后,年历终于换新。
雪月马上就快翻篇,雨月眨眼就会来临。
欧罗拉已经不想去计数,今天是肖邦离开的第几天了。
少女似乎已经习惯理智地去处理那些思念的情感。除了阅读和他相关的信件,演奏和他相关的音乐,度过和他相关的难眠之夜,她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不可言明的汹涌浪潮里。
没有电话和视频的年代,距离似乎被无限延长。
思念如果加上时间,会是件同时被美好和辛苦修辞的事。它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变成芽月里疯长的春草,稍不经意一失神,便会被无尽的藤蔓淹没。
喜欢是放肆,爱则是克制。
欧罗拉选择爱着肖邦的方式,就是即使他不在身边,也要照顾好自己,让每一天都有意义。
少女迎着冬日的寒风打开家门,屋内壁炉的暖诱惑着刚进玄关的她。取下围巾和帽子后,她夹好手肘下的曲谱袋,正准备走向内厅,眼前的一切令她停下脚步。
李斯特坐在她的钢琴前,笑眯眯地望着她;沙发上坐着柏辽兹夫妇,他们正对着她招手;佩蒂特就站在一旁,戴着眼镜手拿着纸张……嗅觉慢慢恢复,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隐约飘来。欧罗拉扫了一圈,整个房间都洋溢着一种别样的氛围。
“你们……”
欧罗拉声音刚落,钢琴声就响了起来。
落地窗前光线正好,舒缓的乐音仿佛带着春的气息。
李斯特右手一抬,声音洪亮,但手中的旋律却没有“宾利要留在尼日斐打猎,达西要返回彭伯里。他们在马车前道别——”
柏辽兹举起腿上的纸,冲着楼梯口念道“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她在伦敦,你对我有所隐瞒?”
楼上飘来的声音清冽,优雅而疏离“是,我不否认这是个傲慢的假设,基于你和班纳特小姐情感的错误估量……我不该插手。宾利,我道歉。”
是肖邦,他回来了!
欧罗拉猛地将视线投向楼梯口,只听见脚步声,却不见人影。
琴声变得欢快而戏谑,每一个音符都含着喜悦。
“你承认你错了?”
“完全而彻底。”
“那你会祝福我吗?”
“你需要我的祝福吗?”
柏辽兹生动地演绎着自己的角色,隔空和楼上的人用对话在交锋。
直到肖邦那句问句提出。
扮演宾利的巴黎先生放下台词纸,握住夫人的手,深情地望着她,意蕴似乎超脱了台词“不,我该知道我早已得到了。”
楼上的回应迅速而精准,带着期待与祝福“那还等什么。”
场景,念白,对话,情节,演绎,配乐……
欧罗拉终于不再懵圈这群人合着是太高兴,正在她家里演着戏呢。
“宾利拜访班纳特一家,和简互通心意。快乐的简飞身过来拥抱住了她的姊妹。”
琴声一转,变得无比欢快幸福。
“哦,丽斯,我太高兴了!”
哈莉特往欧罗拉手中塞了张台词纸,热烈地以拥抱宣告唯一的观众转换角色入戏。
“为什么大家不能像我这样开心?他爱我,丽斯,他爱我!他告诉我他一直爱着我……你能相信事情竟然有如此幸福的结尾吗?”
被好友抱着转圈,欧罗拉被哈莉特的表演感染,她无法看清纸上的台词,甚至可能早就错过了一两句。
她拍着她的肩,温柔而鉴定地给予确信的答案。
等到哈莉特退场,上前一步到欧罗拉跟前的是佩蒂特。
嬷嬷扶着眼镜,一本正经地抖开台词纸。
“凯瑟琳夫人一下马车,就指名让伊丽莎白和她单独谈话——”
李斯特的报幕及时插入,琴声瞬间变得阴沉。
“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小姐。”
佩蒂特盛气凌人的高傲声线,与台词完美契合,她没有给欧罗拉反应的时间,一口气念完了她纸上的黑字。
“两天前我听到一个极其惊人的消息,你的姐姐刚得到一门亲事,而你也快攀上我的侄子达西……虽是无稽之谈,但我来这,你一定要向人辟谣……你能保证永远不和他结婚吗?”
“达西先生是绅士,我是绅士的女儿,怎么就门不当户不对了?”
欧罗拉刚念完就发现,这句台词的位置绝不是现在,但看到佩蒂特几乎要退场的模样,她只好硬着头皮拣选着纸上的句子,尽量保持剧情的完整。
“如果达西先生不愿意跟他的表妹结婚,他为什么不能选择别人?如果他选择了我,我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你无权过问我的事。你要的保证,我绝不可能答应!”
见到嬷嬷退到椅子边坐下,少女才松了一口气。
钢琴接上一段华彩,转而弹起另一首迥然不同的曲子。歌声从楼上拾级而下,一声一声,自持的、颤抖的、优雅的、忐忑的……它绝不是最完美的演唱,却如此教人心动。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们可了解我的心情?
“我要把这一切都讲给你们听——
“这奇妙的感觉我也说不清,直觉心里翻腾不定。
“我有时欢乐有时伤心。
“爱情像烈火在胸中燃烧,等了一会儿却又寒冷如冰……”
切鲁比诺咏叹调《你们可知什么是爱情》,出自莫扎特的意大利喜歌剧《弗加罗的婚礼》第三幕。
欧罗拉早已无暇关注歌曲本身,她像被海妖吸引的水手,慢慢挪步到楼梯口,看着那个优雅的波兰人拾级而下。他怀里抱着一大束满天星,颜色不一,干枯的盛放的,都被他捧在手里。
“伊丽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是个爽快人,你就爽快地回答我一句你现在的心情,还和上次一样吗?”肖邦顿了顿,撑着扶手站定,“我的感情依旧,只要你说不,我便保证永不在提起。”
欧罗拉只盯着眼前人,台词早已被她忘得干净。
她好像知道了这出戏真正的意图,湿润浸泽着她的双目,她却因震动而忘了回应。
等不到台词的肖邦有些慌神,原本顺畅的台词几乎被他说得断断续续,简直和忘词没什么两样。
“凯瑟琳夫人告诉了我你们之间的谈话……不得不说,她的话对我起了反作用,我觉得事情有了希望……以前我是个傲慢、自负的家伙,正是遇见你,才让我改正了自己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干脆从戏剧中脱离开。
迈前一步,满天星被他递了出去。
“欧罗拉,你愿意嫁给我吗?”
王子般的绅士向着他的心上人弯下了腰。
琴声、围观的视线,甚至连呼吸都静止在这一刻——
少女带着泪的眼瞬间就笑了。
台词纸滑落在地。她接过那束枯荣并存的满天星,像是被赠予一份无上的珍宝。
“无论多少次,弗朗索瓦,我的答案都是‘我愿意’。”
钢琴声,欢呼声瞬间在房间里沸腾,甚至有人趁着高兴,直接开了瓶香槟。
酒液差点飞到欧罗拉身上,幸亏肖邦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酒水落地的时候,波兰先生的死亡射线也随即降临。
“啊,弗里德,今天好像是三个月的最后期限吧?不结婚的话,登记就无效咯?”
“那还等什么啊,咱们直接去教堂吧?弗朗茨,神甫你能搞定的吧?”
“那当然,就和我的演奏会一样,绝对没有问题!”
“我去叫马车,你们快点啊——”
那,小姐,顺道愿意和我结个婚吗?
嗯,先生,我十分乐意。
一段精心策划,却又状态百出的正式求婚;
一场随性至极,却又绝不草率的真正婚礼。
这大概是上帝赐予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第69章 ·Ballade·Op.69
乔治·桑
一切都像是梦。
如同孩提时代成群的小豆丁们玩着过家家, 一旦分配好角色,游戏就正式开始一样。
教堂,婚礼, 神甫,誓词……
欧罗拉的记忆只剩下了“我愿意”, 身后长椅上好友们的欢呼声,以及神甫记录时笔尖的沙沙声。
等她再次站在阳光下的时候, 那个牵着她手的男人,含着笑小声地在她耳边耳语了句“我的夫人”。至此所有的记忆和感官, 似乎都被从天而降的满天星花海淹没了。
或许她的肖邦先生一开始就策划好一切——以别开生面的求婚开头,将欧罗拉陷入幸福的眩晕后, 直接顺应好友们的起哄,自然而然地以结婚收尾……
婚纱、婚礼进行曲都没有,欧罗拉甚至连当天的记忆都是恍惚的。
它是仓促的、鲜活的、真实的,有一些遗憾,却永不后悔。
无论是拥有爱人, 还是被爱人拥有, 都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至少挽着肖邦的手,拿着那份来自李斯特的邀请函置身法兰西饭店时,欧罗拉是快乐的——这是波兰人自欧洲回来后,第一次愿意离开他那台普雷耶尔钢琴,放下记录乐思的纸笔,出席社交场合。
尤其邀请函上,被匈牙利人加粗涂黑了“肖邦夫妇”一词。
尽管对这种幼稚行为嗤之以鼻, 某人还是故作郑重地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连上帝都偏爱的人, 欧罗拉又怎么可能给他否定的答案呢?
他们一起收到了来自李斯特的热情拥抱。
“新婚快乐, 我亲爱的弗里德。”
“你不必时刻提醒我, 我已经很快乐了,弗朗茨。”
礼仪寒暄过后,李斯特身边那位夫人上前一步。高傲疏离,优雅冷艳,精致忧郁……这些词汇都能完美地和她契合。
微讶过后,她略带笑意地打量着肖邦身边眼生的女性。
“许久不见,您的美丽依旧,达古夫人。”
“看来我的沙龙办得正是时候……不为我介绍下你的身边人吗,肖邦先生?”
女性的声音温柔婉转,不知为何,欧罗拉竟感到有些不安。
仿佛这场沙龙,会有些特别的事件发生。
“她是我的夫人,欧罗拉。”
肖邦沉稳地叙述着回答。
今晚的沙龙偏私人化。到场的人虽然并不太多,但都是巴黎沙龙里的热门人物,还都和女主人私交甚笃——当然还有一部分和李斯特相关。欧罗拉将自己划归为后者。
在离开达古夫人的视线后,她的心渐渐恢复平静。即使刚刚和巴尔扎克打过招呼,心神也不再荡漾起涟漪。她开始关注沙龙里的陈设。或许法兰西饭店本身条件得天独厚,但沙龙场所的布置确实独具匠心别致中带着舒心,华贵却又兼具亲和;区域划分自然,社交区和休憩区互不相干。
肖邦似乎兴致不高,他一进门就拉着欧罗拉径直往李斯特指明的方向走。柏辽兹和哈莉特就在那里。
和熟识的好友坐在一起,即使某两个男性音乐家审美偏好不同,欧罗拉发现,落坐之后,肖邦明显也不那么神经紧绷了。
隔着一张放酒水饮料的小茶几,长沙发和短沙发上的男男女女们开始他们轻松的闲谈。
“打搅一下,各位,介意让一个老朋友和加入你们吗?”
达古夫人笑容满面地带着人来到这块小角落。
“乔治,还有一个空位置,刚好。”
见身前的人有些愣神,达古夫人拍了拍她的肩,推着她坐在肖邦旁边。
欧罗拉的心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显而易见的女士脸庞,黝黑的卷发和双眼,个子不高,体型微胖,不仅身着男装,举手投足都带着些许男子气概……见到达古夫人这般动作,就算欧罗拉再迟钝,也能猜出这位刚到场的“老朋友”是谁了。
乔治·桑。
欧罗拉虽然不能确定现在这个年份这位作家的情感状况,但她知道和达古夫人那一照面产生的不安,究竟为何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这位眼生的面孔是?我是乔治·桑,作家。”
桑也不推搪,大大方方地坐在三人沙发里最后一片空缺上。她先是就近和肖邦打了个招呼,见他点头示意后,爽朗地用着贝里人口音的法语向周围问安。女作家翘起腿,身体前倾,饶有兴味地想从新人那敲开话匣子。
达古夫人眉毛一挑,满意地笑着默默退场。
“欧罗拉,这是我的名字,我是个钢琴家。”
“aurora?看来我们很有缘,我那个被舍弃的名字里也有个aurore呢。姓氏呢?钢琴家?这沙龙里有巴黎最受欢迎的两位钢琴家……你喜欢谁的曲子,李斯特还是肖邦?”
连环的问话迟迟得不到回应,时间仿佛被静止。
柏辽兹夫妇的视线不停在三人身上跳转。欧罗拉能清楚地分辨桑的提问并不带有别样的意味,但同时被纯净和莫名的视线关注,她反而因“先知”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肖邦。”
“嗯?”
桑没有听清肖邦耳语般的话音,下意识请求重复。
她这才发现,波兰先生不知何时挪动了身体,让他们之间的间隙越发分明。这让她有些挫败。
“她的姓氏是肖邦。桑女士,她是我的夫人。我想在我和李斯特之间不需要做选择,她一定是喜欢我的。”
“……”
桑倒吸一口气,惊诧地盯着平静的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