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萎了。
赵襄是开国将领后裔,自小苦练,才能达到她心目中的理想。
她这个半路出家又吃不了苦的,没指望了。
放弃了,可老师是自己求回来的,总不好才用一天就打发回去。
将就着练几天吧,就当强身健体。
歇了一会儿继续练,正挥汗如雨时,沐文海找过来了。他看着自家妹妹钗环散乱,双颊绯红,愣了一下。
看着正将手放在灼华小腹给她纠正姿势的姚嬷嬷,表情崩了。
灼华见沐文海脸色不大好。
但这二哥最近脸色就没好过,她也没当回事:“我想要稍微练点拳脚,省着美人儿灯似的,不安全。”
沐文海心内给了这都能想歪的自己两巴掌,面上还是不高兴:“堂堂太傅府,护不住一个嫡亲小姐,真是太荒唐了。”
他这趟过来,是因为收到了请柬。
是乐家的二少爷要举行弱冠礼,特意送了信来请他去的。
沐家跟乐家从来没交情,沐文海都不记得那乐二少长什么样,特意请人上门是头一遭,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让他心内忐忑的很。
牵涉到他隐秘的心上人,没别的人可以商量,他只好来找灼华。
灼华笑的玩味:“哟,这不是好事儿么,你跟乐家少爷没交情不要紧,跟他们家小姐有交情就行呗!”
说是不在意,不肖想,可上次乐如是应邀过府来,二人也打过招呼,后来灼华去应付残枫那功夫,客人们都在园子里赏景,他也忍不住,去跟乐如是说过几句话。
沐文海却是:“真有交情就好了!”
他觉着自己的喜欢不该太肤浅,在意谁,就该盼着她好。
乐小姐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就不该跟他一个沾满了铜臭的家伙混在一块。
上一次就算忍不住攀谈,他也没越过雷池半步,谈的不外乎小妹在宫里受她照顾云云。只一句跟他自己有关:“我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若是姑娘有什么心仪的古怪玩意儿,可以找我帮忙采买。”
当时乐如是只点头,说要回去想想。
“她今天,这是想好了?可她那样的大才女,喜欢的东西肯定也不同凡响,我要是弄不来,不就丢人了?”
“既然你说不想娶她,还怕丢人?”
被沐文海哀怨的看着,灼华觉着男人真是复杂。
还是想娶呗!
“不丢人,你买不到也是将来的事,眼下肯定要答应下来,之后有来有往,产生感情之后,买的找买不着就不重要了。”
她侃侃而谈,很懂感情似的。
“而且我觉着乐姑娘对你有点意思,不然何苦特意请你。”
沐文海看着自家小妹瘫在美人榻上,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愁的模样,突然被激励了。
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不然那么懒一人,怎么可能回去学武?
她的麻烦事更多,心里更苦,都能这么云淡风轻,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该为了这点情思坐立不安。
“那我便去赴宴,不过……你跟我一起去吧!这样万一天聊死了,还有个救场的。”
得,还挺倚重她。
能给含辛茹苦赚钱养家的二哥帮忙,灼华挺乐意。
只等到了乐家,灼华分分钟就后悔了。
果然她还是应该宅着。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在这家看到许多熟面孔。
乐家确实算金陵城里的大户人家,但近些年没落了。乐如是的父亲是个五品官,还是外放的五品官。
这官职放在遍地大员的乌衣巷里头,实在不算什么。
乐家公子的弱冠礼,来这么些贵人,不科学!
第一个被灼华认出来的,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幕僚赵回。
这人灼华没见过,可他那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和骚包的走到哪儿都穿艳红的设定,太刺眼了。
比今儿该是主角的乐家二公子还吸睛。
这人原文里出场概率不算高,但令人印象深刻:给姜濯川出过怎么把皇后暗搓搓搞下台,好扶持心爱的小绿茶上位的计策,被姜濯川敲了脑壳。
这是原文中头一回体现出,姜濯川还是很在乎发妻的。
但他也不是真跟原女主有仇,只是以他的角度,来揣度姜濯川的心思,给他帮忙罢了。
总之,是个难缠的,多亏没有(虚假)感情纠葛的烦人鬼。
跟他同桌坐席的,是谢廷玉跟几个大理寺的年轻官员,甚至其中还有几个捕头,跟赵回泾渭分明的。
谢廷玉面上带着难掩的疲惫,灼华想道谢,却不能大庭广众的跟他攀扯,急忙转开目光当没看见。
另一边的桌上,坐着几个金陵城里有名的才子,公孙祁也在其中。
高位上有姜慕白,他跟金陵城中有名的几位富贵闲人聊的正开心,也不知道究竟看没看到沐灼华。
灼华顾不得她哥了,游鱼一样飞速穿过纱帐。
这种男女宾客同席而坐的场合,多会用一道聊胜于无的轻纱在女眷这边遮一下子。
乐如是见到灼华到来,似乎很惊喜,跟身边在招呼客人的嫂子道:“这位是近来大公主最喜爱的伴读,也是刚立了功得过陛下赏赐的沐姑娘。”
哟,怎么这么给她脸上贴金呐?
乐家少夫人却是面露难色,如今身份高的几桌都坐满了,强行添个凳子不合适,让这么尊贵的小姐去跟小家小户的姑娘媳妇们坐一桌更不合适……
她瞪了乐如是一眼,心说有这么个人来,怎么不早做安排!
乐如是则淡淡道:“早先沐姑娘病了,谁的邀约都不应,没想到今天竟然身体不虞也会过来。”
又是让少夫人好一阵为难。
最终,还是乐如是招呼灼华去了她们乐家女眷自己坐的那一桌。
乐家自家人口不多,正头夫人加上小姐们,凑不够一桌,加了灼华也凑不够。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但灼华瞥了一眼乐如是没有表情的侧颜,只觉着她好像是故意的。
该不会接下来还有宅斗的戏码吧?
这个她真不行!
乐家的女眷们,对灼华这个“贵客”,似乎都带着不知如何应对的态度。
对她笑,却不主动跟她攀谈,互相之间倒是偶尔聊几句,内容不外乎是哪个绸缎庄又上了新料子,今年的官茶味儿不太对之类。
平淡又乏味,渐渐的,灼华觉着自己想多了,也开始低头吃饭。
哪知刚一动筷子,就听方才那位全程宕机,不知如何接待她的少夫人,瞥了一眼乐如是后,堆着一脸假笑道:“说起来,姐儿如今可是该谈婚论嫁了吧,你素日跟我们不太聊这个,可公爹到底是个男人,兴许忘了这事儿也未可知,需要母亲帮你相看些好人家么?”
灼华后背一激灵。
她这个外人还在场就谈这个。
果然是要上宅斗戏?!
乐如是神情冷淡的接招:“不需要,父亲应该自有考量。”
旁边两个明显是庶出的姑娘交头接耳,声音不大,未见得能传到乐如是耳朵里,但灼华却刚好能听到一星半点儿。
她们说,乐如是果然是个怪胎,从小儿跟着父亲赴任,大江南北的走野了,真当自己是个男人,竟然对婚姻大事都不上心了。
乐夫人等她们说的差不多了,才瞥了她们一眼:“别嚼舌根。”
她又看向乐如是。
这眼光很冷,不带感情,不似看自己亲女儿,倒叫灼华联想起在现代时,她婶婶看她的眼神。
亲母女又如何,自小没在身边养着,就是不亲厚。
乐如是她父亲放浪形骸,养出女儿一身才气,可不给她铺好现实里的路,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儿。
“大姐儿,你父亲若是真有考量,便早做定夺,哪怕去写信问问他也是好的。”乐夫人也发话了。
乐如是垂眸,手紧紧攥着衣角。
灼华能看到她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似乎是很难压抑情绪的模样。
片刻之后,她松了手,仍旧是淡漠回应:“这事儿改日再说罢,何苦让沐姑娘也跟着听呢。”
原来特意将她叫来这桌上,是当个阀门的,防止双方越说越过分,最后刹不住闸。
旁的事灼华可以不管,但乐如是的婚事,她还挺关心的。
嫁给小谢大人,是替她解决一朵烂桃花,嫁给沐文海,能免他孤独终老。
所以灼华不会对乐如是的难处视而不见。
她笑道:“如今宫内的伴读,都跟着大公主有样学样,出嫁越晚,才越彰显父母的疼爱。”
她转头对乐如是眨眨眼:“所以包括咱们在内,伴读们如今就定了亲的,一个都没有不是么?”
这话如果乐如是说,大概没人信。但从灼华这儿说出来,就好似是真的一样。
毕竟一个临时来的外人,必然不可能是准备好了说辞的。
乐夫人轻哼一声:“既如此,还真是要多留你两年了,也好,还能擦亮眼睛好好挑一挑。”
乐如是捏紧了筷子,答应一声。
到底有外人在,话题点到为止。
吃完了席,乐如是偷偷给灼华道谢。
灼华觉着这不算什么,劝乐如是看开些:“在乎这种人,除了让自己胃疼,没别的结果。”
乐如是从来淡漠如湖水的眸光陡然复杂起来,定定看了灼华好一会儿:“真是难怪小谢大人爱慕你。”
得,又来了。
灼华不接这茬,转移话题问,是不是她授意请二哥来的。
乐如是承认了,转头带着灼华去了自己的院子小坐,转头带出来个匣子递给灼华。
灼华打开一看,说什么来什么,还真是一卷购物清单,而且上头记载的,真是天南海北,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西域产的麻纱长巾,奶白混黄色纹的和田玉,南疆能逗弄蛇虫的竹笛,北地冰碎花的玛瑙珠子……
这些东西,说金贵倒是不很金贵,可难碰到,非要特定时节去特定地方,还要有缘分才弄得到。
虽说沐文海是个商人。
虽说他爱慕乐如是。
可也不能被这么作践呐!
“你这是,要让我二哥给你跑五年的腿啊?”
辉夜姬为难求婚者,也没要这么老些啊。
灼华心底直呼好家伙。
乐如是落寞的摇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让他一定要每一样都帮我买来,是想请他走南闯北走商时,若无意中遇到了其中的某一样,能帮我带回来。这些都是从前我跟父亲走南闯北的时候,他提过的小玩意儿,只不过时机不好,没能得到,如今成了个念想,有便有,没有也无妨,若是十年二十年后才碰巧遇到,却也不算晚。”
灼华一头雾水。
果然这才情高的人,说话也云山雾罩的。
“所以你自己再去搜罗不好么?很多东西,离了那情景,也就平平无奇了。”
“我早就打定主意,若不能中兴乐家,就再不离金陵城,那些童年痴顽之物,是没办法亲自去搜集了。”乐如是说到这儿,指尖在那卷清单上抚过,神情无限寂寥。
她要替父亲承担他当年逃了的责任。
放浪形骸的文人浪客令人艳羡。可他自己痛快了,家人却不大爽快。
乐家老爷是在外做官,不是本事不够,是贪玩才拒了回金陵的差事,主动要外放的。官位不太高,俸禄估计也多是带着乐如是这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女儿一起花用了。可想而知,他留在金陵的妻子,以及几个自幼就没怎么见过亲爹的孩子,日子有多尴尬。
乐如是回来,跟家人不亲厚,却深知他们的艰辛。
她人生前十几年肆意够了,如今少不得要帮衬家里,纵然身为女子不能做官,可做了公主伴读,可以常在宫廷行走,谋一份极好婚事,也能给乐家增添助力。
灼华恍然大悟,这才是她明明已经不需要学那些浅显课程,却也报名去当伴读的原因。甚至原文中,她二十二岁都没议亲,最终进宫的原因,也是如此!
这天下,没有比嫁给皇帝更光耀门楣的亲事了!
难怪她对谢廷玉的感情,在事业粉和私生饭之间反复横跳,都不想嫁给他的。
因为想也白想。
这心结太重,灼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拍了拍乐如是单薄的后辈:“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的难处跟我也不相上下了。”
乐如是倒是没听说过灼华有什么难处,但莫名就觉着,她是真情实感的。
二人避开前庭仍旧闹哄哄的宴席,喝了好些酒,直到沐文海三催死催,灼华才告辞出来。
她那好些位后宫,等不起,都已经走了——
就算等得起,充其量也就看一眼,毕竟不能当着未来大舅哥的面强人不是?
沐文海气不顺。
他这一次带了灼华,本是担心见了乐如是之后气氛尴尬,结果可倒好,根本没见着!
灼华喝的半醉不醉,将乐如是的难处简略说了。说完还颇为怒其不争的看着沐文海:“她家这个状况尾大不掉的,想要嫁给宗亲也不容易,就东宫里那一位,不爱风花雪月,八成不会娶她这么个不接地气的仙女当正妃。”
按原著她拖拖拉拉到了20岁出头才进宫,进宫之后也是个花瓶,不怎么受宠。
“所以你就不能劝劝父亲,或许你如今弃商从政,出息了,也不是没机会娶她啊!”
沐文海的手在袖子里头攥紧了拳头:“若我能做官,我……”
他喉头上下滚动,强行将原本想说的咽了回去,最终补了一句:“那我也不想做。”
灼华轻哼。
她不信。
从前还当自己两个哥哥真就不爱权势,喜欢闲云野鹤。
大哥她接触不多,但如今看来,这二哥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
夜风之中,马车跑的飞快,窗帘晃动,不时有月光落进来。
灼华做了个决定:如果到家时,月光落进来的次数是单数,有件事她就非问不可了。
等到了家门口,是双数。
行吧,天不让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