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了,再后悔有什么用?姜濯川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 突然觉着跟他争辩对错没有任何意义。
争出个对错, 母后也不会死而复生,他跟姜照月的童年,也不会有人爱护。
姜濯川同样没说话, 躬身勉强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都走了之后,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崩塌,眼皮垂的很低。
“真是的,一个个的脾气都不小, 好像你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从太和殿逃出来之后,灼华很自觉的收拾行李搬回府了。
带发修行的方外之人,自然是不可能继续在宫里做伴读。跟她一同回家的,还有圣旨。
原本不管是沐成礼,还是沐文洲, 都不觉着这个柔弱的小妹当真会一辈子不嫁人,如今听闻这消息,木然的接了旨,送走了传旨的公公之后,齐齐看向沐灼华。
“这究竟怎么回事?”
平白无故的,让灼华带发修行,还说是她自己求的恩典,还赏了座家庙?问题是他沐成礼这辈子也不礼佛啊!
要不是看到女儿神情平静,不似是被扎筏子,都要以为是陛下是在拼命暗示他什么了。
灼华三言两语将经过都说了,释然长叹:“然后便是圣旨上那么一回事,女儿是已经尽力了。”
沐文洲微微蹙眉:“所以你是真的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做太子妃?”
他当然也不可能赞同自家小妹嫁给一把年纪的皇帝。
姜濯川一表人才,还是当朝太子,虽然平日看起来过于严肃,未必会是个好丈夫。但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小妹成了太子妃,将来成了皇后,父亲是否就不用在忌惮那桩宫廷秘闻,不会阻碍他走仕途……
但自从上一回被小妹当头棒喝,他也觉着自己太矫情。
如今追问灼华这件事,不是责怪她不识抬举,而是真的关心。
毕竟这年头,有几个女子真有魄力说不嫁人就真的自断后路,一辈子不嫁人呢?
灼华摆摆手:“不愿意,并不是因为我觉着太子哪里不好,是深思熟虑,觉着自己担不起一个太子妃,甚至一国皇后的责任。”
她是实在没什么自信,可旁人听来,却觉心思无比纯正。
沐成礼突然觉着,这样也不坏。
若女儿的病一直没好,就那么痴傻着,还不是要在家中当一辈子米虫。
这样想来,她如今换了个姿势继续当米虫,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甚至还有皇帝下旨,是颇有荣耀的,全金陵独一份的米虫。
第二天一早,灼华就被一阵声响吵醒。
晴雨过来跟她讲,是来了好些砖瓦匠,要在沐府旁边直接修建家庙,等修的差不多,就在院子上开出一道门,让灼华能随时进去礼佛。
对哦,之前她是还求了家庙来着。
荣耀来的快,赏赐也接踵而至,生怕她反悔似的……
沐成礼两袖清风,这沐府位置不算好,面积也不算大,想在院内平地起庙不可能,自然要劳动隔壁搬走。
隔壁的人家自灼华穿越以来就没人住,也不晓得是属于谁。但皇家征用,补偿银子是少不了的,灼华想了想自己压箱底的几千两,甚至有点羡慕。
这个年代要当拆迁户,可是很难的!
羡慕之后就是闹心。
灼华回府来是躲清静,可没想到迎接她的,是另一重意义的不清净。
也亏着这时候没什么发动机冲击钻一类,吵是吵了点,姑且还能忍。
哪知到了下午,就连心境上的安稳也维持不住了——
寂缘就带着家庙的图纸上门来,请教灼华想要将它修成个什么样式。
国师从工地来,身上却还是片尘不染,灼华装模作样的看了眼图纸,表示都挺好,没什么意见。反正修了她又不去用,随便啦。
寂缘跟灼华先前在炳灵寺的缘分,沐文海没太当回事,也没跟大哥和父亲提过,所以如今这父子看寂缘的眼神还不带敌意。
不带敌意,却也不能让他跟灼华单独相处。
但最终还是没饶过寂缘的早有预谋,他很自然的说,既然图纸没问题,就要带灼华去看一眼那边的地基,好决定回头跟沐府相连的小门究竟开在什么位置。
这开门的位置,灼华就不能不在乎了。
万一一下子打通到她院里,回头寂缘来她住的地方就跟走城门似的说来就来,都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那可不行!
于是只好跟着去。
在宅子外头绕行,往来行人不绝,灼华走在寂缘身边,倒是不很紧张。
“所以,我这一次没选择跟你走,你没生气是吧?”她主动问了一句。
心内越是忐忑,面上越表现的很是娇憨,仿佛自己并没做错事一样。
不是她非要挑起话题,是她的异能只能作用在一般疑问句……
对方陈述的话不行,必须得她主动问。
寂缘“嗯”了一声:如今大业未成,倒不必让你同我一起颠沛流离。”
是真话。
疯批是疯批没错,但不涉及上一辈的仇恨时,姜和玉倒是很通情达理,对她也真是……挺好的。
这人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来着?
原文里,他最终自然是因为罪行罄竹难书被围剿了,兵败之前纵火自焚,叫姜濯川连尸骨也没找到。
平行世界中要好很多,在那位跟他喜结连理的穿书姑娘影响下,姜和玉逐渐认清了:那些打着已故泰王旗号,拥戴他的人,多半是存着私心在利用他。
最终,姜和玉豪赌一次,发现并不能撼动社稷稳固,就急流勇退,丢下那些已经被海市蜃楼迷了眼的部下,带着穿书的姑娘去海外逍遥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结局不同,全看身边有没有一个拉他一把的人。
灼华心内拿不定主意。
她当然不可能嫁给姜和玉啦,偏执狂躁反派啥的,看文的时候爽一爽就好,让她去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她不是很hold得住。
再者说,这人如今带着人【】皮【】面【】具,半张脸跟恶鬼没区别。
她不圣母也不慕丑,就一普通人,算了算了。
可如今的问题在于,寂缘也算帮了她很多回。
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人自取灭亡走上绝路,她还是有点不忍心。
看家庙的布置时,灼华在纠结。
决定门开在哪里时,灼华在纠结。
在回去的路上,灼华还是在纠结。
“有心事?”寂缘问。
这一问,倒灼华下定决心了。
“你在忙什么,我隐隐能感觉到,虽然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大约,是很危险,又有些身不由己吧?”
“嗯。”寂缘面上笑容淡去。
他并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格,关于跟那些父王旧部,以及究竟是不是旧部的人,根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既然清醒,那就好说了。
“纵然你不信佛法,却也该知道有些事强求了也没有意义,一条路走不通,或许换一条路,又或许干脆放弃,都会是另一番景象,可以海阔天空呢?”
灼华劝的点到为止。
寂缘沉默片刻,只觉自己一直以来荒芜干枯的心海之中,似乎重起波澜。
怎么能让他的姑娘如此担心呢?
“好,为师会留意的。”
灼华美滋滋的迈出一步,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会,什么为师?
对上灼华诧异的神色,寂缘又笑,从淡若云烟转化成了有温度的表情:“叫别人谁来做你的师父,我都放心不下,以后若我不在金陵也就罢了,若在,一定会常来看你的。”
额,还是别了,你还是忙你的造反大计去吧。
还好,接下来寂缘补充道,最近金陵城麻烦事太多,而且他之前顶撞了太后,接下来势必会被为难,所以打算出去云游几个月。正好等他人再回来,这家庙也修好了,他也能和灼华日日“钻研佛法”了。
灼华支支吾吾的答应着,心内暗喜。
有几个月清净是几个月呐,谁知道几个月之后是什么情况呢。
几个月的清净近在眼前,灼华喜不自胜,突然觉着自秋猎以来,她的气运真是越来越好!
她无端联想起姜濯川,心说该不会是在他身边时间久了,所以蹭了点真龙天子的气运,才会能如此顺遂的解决掉麻烦?
姜濯川可是板上钉钉的真龙天子,每个平行世界里,都是他。
唯有一次可怜了些,就是闫道蕴主场的那个世界。但就算在那儿,他这个皇帝当的也很是滋润,英年早逝也是因为跟皇后离心离德之后,少了个给他辛苦操持后宫的女人,被那些不入流用下作手段勾引男人的嫔妃下了药,耗空了身子,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而且在他死了之后,坐稳皇位的还是他亲生儿子,比起大部分不得善终的皇帝,还是幸福多了。
这样想来,灼华就觉着,应该继续去找姜濯川蹭一蹭气运,好早日将自己身上的烂桃花都断干净。
迷信就迷信,她身上还背着个系统呢,没啥比这更荒谬的。
前日没选嫁给他,但也是成功化解了灾厄,他大概会夸奖自己聪明吧?
就像从前因为她的一点小机智,就不吝惜称赞那样。
随后,灼华意识到,自己如今在宫外,要见太子可不如从前做伴读时来得方便。
她唤出了红柳,问他如今自己不方便经常进宫了,若是想要再跟姜濯川见面,有什么好方法没有。
明着往宫里送信就算了,太招摇,被闫道蕴知道还好说,别人可不行。寂缘就是个好例子,他既然能去慈安殿救场,说明在宫内眼线多得是,在他离开金陵之前,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为好。
红柳听这意思,是沐姑娘要让他传话,偷偷的约殿下见面了,心说这发展就很不错!
感情不就是一次次私会里萌生出来的吗?先前还觉着自家殿下落花有意,人家姑娘流水无情,如今看来,这水似乎是愿意停一停,给殿下个机会的。
出家又不是出嫁,还俗也不过一道圣旨的事儿嘛。
红柳乐颠颠的去传话。传到东宫,却没换来姜濯川的笑脸。
太子殿下正在奋笔疾书,将父皇懒得亲自过目的那些细碎文书,一一亲自批阅。
熬夜替陛下批阅文书很正常,但殿下竟然对沐姑娘的邀约不管不顾,就很不正常!
红柳跪在书桌前不知怎么办好,过了一会儿,听说小赵公子来了,急忙递去求助的眼神。
刚要退出去,就听赵回道:“等等,别走,跟我来说说沐姑娘最近的行踪。”
得,往常是殿下亲自问,今儿拐了个弯,小赵公子替殿下问。
赵回听完行踪,又问她的精神状态,吃了什么,跟家人相处如何,事无巨细的问了个遍,这才让人先下去休息。
等书房里没别人了,赵回这才很不客气的将姜濯川桌上正在写的公文扯到一边:“别写了。”
姜濯川没吭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那一本,上头就差最后一个字,不补上也能看得懂。
于是他就又拽了下一本公文打开。
赵回在旁边气得跳脚,心说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还得糟心你的终身大事!
他赌气拂袖便走,走了两步又跺着脚回来,也不顾地位尊卑,指着姜濯川道:“你看看你,因为人家姑娘没答应直接嫁你,你就连着两夜觉都不睡,就在这儿熬着?难道你熬死了,她能给你守寡不成!”
姜濯川这才放下笔:“只是郁结于内,需要化解罢了。”
好么,化解就是拼命工作?也不知道这么熬下去,命和郁气哪个先没!
赵回咬牙切齿:“你这么自暴自弃,根本没用!如果你这就放弃沐姑娘了,那很好,她当她的出家人,你当你的皇太子,你赶紧娶上几个正妃侧妃同房之类的开枝散叶,也省着陛下总看你这东宫空落落的不顺眼,而且有了继承人,爱怎么熬,熬到英年早逝,也没人在乎。”
姜濯川不为所动。
他早先还在想,自己就算娶到了心仪的姑娘,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会抬进宫很多嫔妃,让她们生下孩子,从中挑选最值得培养的,都放在皇后膝下抚养。
这样一来,正宫皇后不亲自生育太多孩子也没关系,并不用担心因着子嗣凋零,而导致百年后大权旁落。
可如今,一想到要在身边塞满女人,还是些心里没有他,他也并不感兴趣的女人,姜濯川就觉着很反感。
反感的近乎恶心。
这一条路当然是不会走的。
他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在这件小事上,该有权力任性一次。
“不可能,不管我能不能娶到沐姑娘,我都不会三宫六院的,恶心。”
对于这个发小,这个对他没有二心的幕僚,姜濯川从来都很放心的说实话。
赵回心说也就亏着我了解你,不然换个别人,听你说觉着女人恶心,怕不是就要编排你有断袖之好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沐姑娘是对国师更有好感,那也是因为他横空出世,救她于危难呐!少女怀春,不因此更想接近他就怪了!况且,她也没真落发出家,不过是在府里带发修行而已,随便一道旨意让她还俗就完事了,前有杨妃为先例,这点事不算什么!”
姜濯川一抿唇,心说那个丢了江山的皇帝可不是那么好类比的。
杨妃必然也比不上他的沐姑娘,如果真到了被逼自尽的场合,沐姑娘肯定会想办法自救。
赵回没意识到自家殿下唇角已然勾起一抹笑意,还在高谈阔论:“她如今既然还约殿下相见,心内定然是愧疚更多,而女子的愧疚啊,怜惜啊,都是可以转化成情爱的,这时候殿下趁热打铁,说保证从此后宫只她一人,保证她将那什么狗屁和尚抛诸脑后,对殿下死心塌地!”
姜濯川认为,赵回这次说的废话没那么废了,挺有道理。
死心塌地不至于,或许可以涨一涨好感度。
他立刻将红柳叫回去传话,说随时都可以约见面。
红柳领命便走,姜濯川原本还想补充一句,说这个随时不包括上朝时段。
转念一想,大不了翘两次朝会,也不会怎样。
红柳领命,比平常速度更快的就飞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