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向来作为食材是没错,我虽不爱吃鱼,但陈氏和望儿却很喜欢吃。但这池子里养的青鱼,是我的大儿子薛信,他娘生重病前陪他出去钓的。”薛守正想起陈年往事,叹了口气,“后来他娘生病卧床三日后便撒手人寰,信儿在那期间就一直盯着那鱼出神。我们也不忍心将那鱼做食材,便养到了池子里,权当给他留个念想。”
唐九宁:“那薛公子现在何处?”
“他不在府中。五年前碰上位仙长说他有仙缘,便入山修行了。”
“府中发生这样的事,为何不联系一下他?”
“他已经五年没有音信了,我也……”薛守正顿了顿,“我也记不清他是入哪个仙门了……”
唐九宁听罢,神色古怪的看了薛守正一眼。心想这爹对自己儿子也太不上心了吧。她又继续问道:“这池子里的青鱼,一直活着?”
“这……”薛守正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平日里鱼池都交给下人打理。”
“那人呢?”
“死了,就是那仆役王祥。”
王祥,第二个死的。唐九宁觉得这些人之间定有某种联系,但信息太少完全理不出头绪。
薛守正疑惑道:“姑娘为何这么在意青鱼?”
“是鱼鳞。”唐九宁解释道,“那五名受害者身上的鱼鳞大,成圆形。同时腰腹部侧面以及背面的鱼鳞为青黑色,而腹部为灰白色。符合青鱼的特征。”
薛守正恍然大悟,心道这姑娘胆大心细,自己先前可能看低了她。
“薛老爷还请退后三步。”唐九宁捡了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阵图,动作熟练,一个复杂的图案不一会儿便形成。
薛守正看不懂,但问得勤快:“姑娘要做什么?”
“这个叫‘探路阵’。”唐九宁扔掉树枝,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通常呢,这个阵法用来寻找力量的集中点,比如用它来探寻一个阵法的阵眼在何处。我怀疑不是鱼在作怪,是人。”
说罢唐九宁单膝跪下,张开五指将右手按在阵图中间,缓缓闭上双眼。
薛守正一口气也不敢出,静立在不远处观看,心中不免紧张和好奇。
风吹过,刮起地上的一阵尘土,树叶打着卷走过,阵法纹丝不动。
唐九宁冲薛守正讪笑了一下,抬起左手示意薛老爷稍安勿躁,然后重新将目光聚集在这个阵法上。
这是个高阶阵法,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而唐九宁的灵力不稳,时有时无,根本启动不了“探路阵”,她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垂眸间,她瞥见衣袖下露出的手腕——十二朵莲花红得妖冶,朵朵绽放,像是在手腕上带了一串花链子。
一时间风停树静,尘土都沉淀下来。
薛守正觉得自己等得有点久,他急切地仰头张望,也没看出半点变化。
直到唐九宁抬眼,目光霎时锐利如刀。
师父,对不住。徒儿就用这一下。
刹那间红莲发光散开,围着手腕转动成圈。唐九宁手指微曲用力,指缝间腾升丝丝黑雾,淡而薄,弥漫缠绕上手腕。
以阵图为中心,地上忽然卷起一阵风,唐九宁发丝飞舞,眉心紧紧皱起。她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慌忙咬牙咽下。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红色光芒流转着描绘出地上的阵图。
……启动了,唐九宁松了口气,红莲重新附回手腕处,依旧是十二朵,仿佛刺青般绣在了皮肤处,象征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唐九宁收手,凝神调息。她睁眼看探路阵,红光逐渐暗下,某处却闪烁不停。
嗯?阵眼在移动?
忽然,红光乍灭。青灰的石砖变得浓黑,像是谁在脚下泼了墨。细细一看,黑墨流动,是一条黑色的大鱼,在青砖之下缓缓游动,像是一艘巨轮。波纹以唐九宁为中心层层荡开,石砖地变得扭曲,似泥似水。
糟糕!唐九宁猛地下陷,想要运气跳开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如同落水般下沉。
青砖上波纹荡漾,淹没了唐九宁的脑袋后又归为平静。
薛守正吓得坐倒在地,瘦削如骨的身子撞地,屁股硌得生疼,但他已顾不上疼痛,瞪大眼睛,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唐九宁消失的地方,哆嗦道:“来,来人啊——”
唐九宁睁眼,发现自己置于一片水中,月光透过水面散入其中。前方有嶙峋山岭伫立水中,半截露出水面,其形状古怪,对穿的溶洞布满山体——更像是院子里建造的假山。唐九宁侧头一看,带刺的枝干插入水底,足足有一人粗细。再抬头,荷叶遮天蔽日,摇摇晃晃。
我这是在鱼池里?
唐九宁觉得喘不过气,于是奋力往上游,却发现水面坚如磐石,她敲打了几下,咚咚作响。
哦,还是在石砖底下。
这样下去得憋死,得想法子出去。唐九宁转身,猛地发现一条大鱼正待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看着自己。距离很近,唐九宁能感受到那比人还大的鱼嘴里吐出的气泡,正一波一波地推动着水流涌向自己。
唐九宁不敢轻举妄动,与此鱼大眼相瞪了片刻,发现它竟然一动不动,状似痴傻。唐九宁决定绕开它,不过她刚一动作,鱼也动了。它轻轻地摆动了一下鱼尾,锁链的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唐九宁连忙绕到边上一看,只见几根粗大的锁链正紧紧束缚拉扯着鱼身。
难怪它动不了。她沿着锁链看,发现其隐于黑暗,不知从何处来。锁链上还附着黑色暗纹,像水流般沿着链条浮动,这是?唐九宁脑中一思索,想到了某个阵法。
这一看,她还瞧见了锁链上捆着两人——是刘昌彪和那妇人。唐九宁上去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脉搏薄弱。
不能再耽搁了,唐九宁当机立断,掏了掏红衣妇人的袋子,发现自己送她的符纸还在,将其重新塞入红衣妇人的衣襟。同时拉过捆着刘昌彪的锁链,将两人固定在一起。接着她咬破食指,在绑着两人的锁链上画符,寥寥几笔,血符已成。她连忙退到一旁,抱住连着那二人的锁链的另一端,同时蜷缩身体为胎儿状。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那条青鱼张合嘴吐了个泡泡的时间。
唐九宁在心里倒计时:三、二、一。
白光乍现,爆破声起,气浪翻涌。
唐九宁紧紧抱住锁链,在视野被吞噬之前,她看了那鱼一眼。它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微微扭转过脑袋,看着唐九宁,眼神中充满了无声的渴求。
唐九宁使用了爆破符,直接把薛府西苑的地炸出了一个坑,顺便又把薛府正厅屋顶砸出了一个洞。
三人便是这般从天而降。
灰尘渐渐散开。江珣黑着个脸看着唐九宁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此刻他恨不得活剥了唐九宁,啖肉饮血以解心头之恨。然而内心有多动荡,表面就有多平静。
“我说过你不要后悔。”江珣语气冰冷,眼神更冷。
唐九宁停住了奔向江珣的脚步,她不明白江珣为何有些咬牙切齿。
我后悔了你不应该高兴地看戏吗?
唐九宁不是江珣,她认为面子是最无用的东西。当下便笑呵呵道:“江公子,我错了,我现在极其后悔。”
江珣冷哼一声,他丝毫没有听出唐九宁的忏悔之意,只觉唐九宁脸皮厚比城墙。
唐九宁双手合十,请求道:“江公子,我方才发现了一个阵法,只是我一人不足以破此阵。”
江珣眼神一动,继而睨看唐九宁,仿佛在说:姑娘你的良心呢?
唐九宁只得老实巴拉地说:“其实呢,这个药可以解,只要你没运过功。”她看着江珣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我帮你解了此药,你能帮我破阵吗?”
“——你在耍我?”江珣一脸难以置信,同时身上逐渐发痒,连牙龈肉都在叫嚣着,翻滚着。真是名副其实的气得牙痒痒。
唐九宁本想安抚江珣,没想到激怒了他,顿觉莫名其妙。她话锋一转,说道:“捉弄你的人是我,何必对薛府见死不救?还是说仙盟的人都是这般小肚鸡肠?”
唐九宁的一句话正好说到了点上,江珣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姓顾那小子擦屁股的。
顾家南言院三日前收到薛府的求助信后,顾二公子作为此地的管辖人竟然不闻不问,当晚还在迎香楼听曲。等到第二日得知又死人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往薛府,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丢脸丢到家了。
听说顾二公子还花重金企图堵住薛府上下百来人的嘴,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闲言碎语都要传到本家去了。要是要顾老爷子知道,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这是顾二的原话,彼时他正抱着江珣的腿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江珣恶心得慌,便把这没志气的发小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踹得顾二鼻青脸肿,更加坐实了顾家二公子疏于修炼,实力太弱,被妖魔打得落花流水的传言。
江珣觉得顾子言这人废了就废了,但是不能拖仙盟下水。
江珣原本打算先给鞭子后撒糖,先在薛守正面前立威,再出手解决此事,于是便可顺理成章要求薛守正出面制止谣言,挽回顾二形象。想不到薛守正坐不住了,发布悬赏招了一群三流神棍,这更加重重打了仙盟的脸——你们抓不住的妖,反倒让那些三流门派给消灭了。
当然,江珣认为这帮人十之八/九是解决不了此事的。可以随他们闹腾,最后自己收拾残局,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只是江珣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唐九宁这一根搅屎棍。
第4章 炼魂阵法
江珣早就从顾二那里得知,薛府的事是有人布了个阵法,这个阵法极其古怪,反正顾二破不了。
他被唐九宁的药丸封住了灵力,还没去一探究竟。这小姑娘倒是自己找出了原因所在,不管是对是错,归总可以跟着看看热闹。
只是眼下他药性发作,只想回顾二的宅子取些冰块泡澡。但是小姑娘不依不饶,自己若是回绝,倒真印证了她口中所言——仙盟之人,都是这般斤斤计较,不以大局为重。
他盯着唐九宁,从喉咙里挤出话:“好,我帮你。”
唐九宁一阵欣喜,立马把解药塞江珣手里,手指拂过掌心,愈发痒得难耐,江珣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心中忽然冒出个主意,他收下药丸,问道:“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唐九宁疑惑:“你帮我就是帮薛老爷,自然是有赏金的啊。”
“我是说你能给我什么。”江珣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机灵,却也天真得很,透露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良。
“我……我什么都没有。”这是实话,唐九宁穷的咣当响。她颇为苦闹地挠挠头发,觉得送什么这位公子都会嫌弃得很。
“你不是有钱吗?”
“开玩笑,我穷得——”唐九宁反应过来了,江珣指的是薛老爷的那笔金子。“你你你……”唐九宁简直忍不住想骂他丧尽天良,穷人家的血汗钱他也要抢?
唐九宁还想挽救一下,便假惺惺地笑道:“公子不会在意这么点钱吧。”
“你给不给?”江珣懒得跟她周旋,他就是看出了唐九宁穷困潦倒,非要捉弄她。
“给我留十两。”唐九宁脸一撇,忍痛割爱。
“不行。”
“五两。”
江珣直接道:“一分都不可能。”
“……”
唐九宁自知讨钱无果,只能暗暗握拳,心中痛骂江珣一番。此时薛守正在一众仆人簇拥下急冲冲地走了进来,看见唐九宁等人安然无恙,心下一松,叹道:“刚刚见姑娘突然消失,老夫甚是担心,无事便好。”
唐九宁微微一笑:“薛老爷放心,我已探出贵府问题所在,现在正打算和其他几位道友联手将其揪出。”
江珣闻言,淡淡一瞥唐九宁,接话道:“薛老爷,自从朝廷与仙盟结约后,保护大建王朝百姓平安康乐也是我们仙盟的义务。助这位姑娘驱邪除妖,更是仙盟的职责所在。”
薛守正一愣,没想到江珣愿意主动帮忙甚至没提任何条件,只是他这话有些反客为主,说得好像他是主导一般。但薛守正也不想去细究,有人能帮着解决最好不过了。
这边话谈到一半,那边躺着的刘昌彪终于醒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红衣妇人见状立马阴阳怪气道:“哎哟,这是哪个自不量力的首席大弟子啊。若不是这位小姑娘出手相救,你可就长埋土下了。”
刘昌彪脸色涨红,扯开话题:“你还不是一样。”
“我要不是去拉你,我能进那里去?”红衣妇人厉声反驳。
“好了好了,两位别吵了。”唐九宁插入两人中间,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出薛府里闹事的人。”
红衣妇人不解道:“人?”
唐九宁点点头,对薛守正说道:“薛老爷,我探出薛府被布了一个阵法,鱼妖害人只是表象。真正的黑手是这个布阵的人。”
红衣妇人对此事毫无头绪,加之现在十分信任唐九宁,立马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需要各位帮忙。”唐九宁微仰着头,一字一顿道,“破、阵。”
唐九宁说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四人,找准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位,以三尺为宽,搜寻藏匿起来的阵点。找到之后便以信号示意,四人一同将其破坏便可。
“这么容易?”刘昌彪听罢,在一片寂静中问道。
“我说过了,这只能对阵法造成影响,但并不能完全破解。我想用这种方法逼出布阵者。”唐九宁转向江珣,继续道,“万一逼出个得道高人,还请江公子出手相助。”
江珣摇摇扇子没有回话,唐九宁看出他不反驳就是同意的意思。
刘昌彪已经知道江珣的身份,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骂骂咧咧地走出门找阵法。红衣妇人出门前再次对唐九宁道了声谢:“不知姑娘姓名,在下乃红山派丁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