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堂之上,季侯爷也对裴恒避之不及,常常下了朝后便现在一群同僚中,裴恒找了无数次机会,终于在一次回家路上将他堵住。
裴恒一脸沉色:“侯爷,传言不实。本王保证,若娶了盈儿,奉她为妻,执掌中馈,一生再不纳任何人。”
季侯爷冷漠退后了一步:“小女福薄,进不得王权富贵之地,请王爷别为难本侯。”
裴恒上前拦住,几乎咬牙道:“季侯爷做到如今位置,想必有些事儿本王不说你也清楚。本王母妃虽受先帝恩宠可去世的早,本王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宫中皇子不多,若非自保,本王也不会自毁名声。”
“王爷思虑深重,本侯理解。纵然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事实已是如此。季家累世清流,宗祠家训,样样皆摆在那儿,王爷不必再劝。”
季侯说完便上了轿,裴恒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他有心再游说,可那边是季佳盈,他舍不得,也不愿,不愿让她背负不孝的名声过一辈子。
再然后,季家大姑娘嫁给了新科状元督察院左都御史宋智,宋智寒门出身,却品德兼修,从八品主事一步步爬上四品大员的位子,对待季佳盈,更是妥帖细致,无有不应。
本是一门低嫁的婚事,却成了东京城少有的锦绣良缘。
三年过去,再见她便是今日宫宴。
往事如烟蔓延至心头,裴恒喉咙缓缓滑动:“他对你好吗?”
季佳盈眼睫一颤,五根指节生生攥住了桌沿。
裴恒眼底赤红,心里不可抑制地酸疼:“他有没有介意你跟过我。”
季佳盈下意识的捂了下肚子,半晌,她闭眼,脸颊划过热泪。
“没有,夫君待我很好。”
裴恒唇边苦涩笑了笑:“如此,甚好。”
昔年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温婉的妇人了。
季佳盈呼吸一滞,抬头看向他。烛光很暗,落在那人俊朗的侧颜上,鼻梁很挺,削薄的唇紧抿成直线。
小时候,娘曾对她说过,男人的嘴唇凉薄,心也不会热到哪去,多半不是个会疼人的。
她轻声道:“时过境迁,王爷也该娶一位王妃了。”
裴恒一怔,旋即扯开了唇角:“我一个人随性惯了,一时半会成不了家,不劳宋夫人挂心。”
说完,他自腰间上解下一枚玉佩,正是白日林软讨要不得的那枚。他放到季佳盈手里:“你大婚,我也没什么贺礼,这个玉佩算是贺你弄璋之喜。”
季佳盈垂眸,接过那玉佩。
外面渐渐传来的熙攘的脚步声,有人在唤:“长姐,太医快到了。”
裴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为了避嫌,你先出去吧,本王过会再走。”
“臣妇告退。”季佳盈缓缓行礼。
裴恒看着她袅娜,出落成人妇的背影,脑海里满是那五年的情爱时光。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郁郁寡欢,她唇边最甜蜜的味道。
不过,她有了如今的现世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跟着他,或许她永远都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窗外蓦地起风了,树影婆娑,槐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纷纷然落在积雪上,像是在低语,在告别。
裴恒在心底默念,我也曾参与过你的人生,所拥时没留遗憾,这便够了。
季佳盈缓缓走着,季佳兰在外头等了许久,见她出来,急忙凑上去扶着。
不多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惊呼。
“阿姐,你怎么哭了?”
“风大,眯眼睛了。”
“姐夫回去又该惦记了,你呀,便是受了一点委屈他都心疼的不行呢。”
“回家吧。”风中传来季佳盈的声音,轻而缓,带着一声叹息。
殿内的裴恒却一瞬就红了眼眶。
与她断了联系时他不后悔,她大婚,他酩酊大醉,头痛欲裂时也不悔。
可唯独,唯独看见她哭了,裴恒的那颗心震颤,狂跳,生平第一次后悔,悔极了当初没有利用王爷的身份逼迫季家嫁女。
第53章 撑腰 小姑娘羞怯着,在耳畔低低咬耳朵……
顾忍回到长定殿时, 太子正在案上批折子。
文书前杵着一道影子,烛火忽明忽暗的。太子皱起了眉,他抬眸示意:“什么事?”
顾忍想了许久, 没忍住,还是把方才在坤宁宫中所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说到最后, 对面太子的脸算是彻底沉了下去。
他沉声道:“那出戏讲的什么?”
顾忍头皮发麻, 他就是怕殿下动怒才寥寥几句带过, 哪想着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专挑重点问。
“说。”再开口时, 对面厉着声音的态度,耐心尽失。
顾忍舌头卷了一下, 僵硬解释, 他尽量避着外室,正妻, 低贱这几个字, 可说到最后,对面的男人还是一把摔碎了杯盏。
碎片迸溅到顾忍鞋面上,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敢动:“殿下, 属下知错。”
对面一声暴喝:“自己去领罚, 滚!”
顾忍刚出门, 里边又传来雷霆震怒:“纮玉!”
纮玉和顾忍交换了下神色,方才还皱着脸的顾忍顿时多了几丝幸灾乐祸。
殿下都惩罚我了,还能跑了你?
纮玉抽了抽嘴角, 硬着头皮踏进了殿。
太子安排完事儿已是亥时末刻,纮玉记挂着任务,连夜出了宫。
——
翌日, 阮菱正在家中喝药膳。昨儿在坤宁宫虽没伤着,但也受了惊吓,大夫给开了两幅药膳固胎用。
那药膳虽不苦,味道却古怪的很。阮菱喝了没几口便皱着小脸放在了一旁,自打怀孕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这味道总觉得跟从前变了些。
清音手里拿着帖子走进来,询问道:“姑娘,永阳侯府的三姑娘苏玉下了帖,邀您去赏梅宴呢,说就设在御景鸣琴湖旁,离沈府挺近的。”
“不去了,今日身子不大舒服。”阮菱额头冒了一层汗,蹙眉道:“去给我拿点酸枣来。”
话音刚落,屋内就走进来一个身影,绕过嵌玉屏风,进了屋。
清音顿时行礼:“太子殿下。”
“有了身子后,口味越发挑剔了。”裴澜接过清音手里的蜜饯,坐在她对面。
阮菱蹙起了眉,冲他摆手:“殿下身上有寒气。”
裴澜颇为无奈,认命的站起身,在银丝炭盆前烤了烤。
小姑娘吃了一颗,神色稍缓了些,可刚咽下没多久,腹腔中便一阵酸涩难忍,她弯着身子干呕了一声。
裴澜急忙过去,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眉眼担忧。
“殿下,水……”小姑娘虚弱的窝在他怀里,方还带些颜色的小脸苍白无比。
裴澜单手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
小姑娘蹙着眉,纤细卷曲的睫毛沾着晶莹,想必是刚刚干呕发力挤出来的泪。
裴澜转头问向清音,声音肃冷:“她一直都这么干呕?”
清音抿唇:“没,没有。姑娘像我们夫人,自有孕后不大孕吐,就昨日从宫中回来后便时不时的干呕,一直到今晨。”
阮菱喝了热水,感受到暖流经过小腹,便没那么难受了。她握着裴澜的手,哄他道:“我没事,听阿娘说,女子有孕都是这个样子,我还算是轻的。”
裴澜神色稍霁,怜惜的揉了揉她小脸:“难为菱菱了。”
阮菱好些了,小手不老实,把玩着他的一缕墨发。她想起苏玉的帖子,道:“永阳侯府的三姑娘来了帖子,说去赏梅,我不想去。”
裴澜扯了扯唇角,那帖子是他让纮玉找永阳侯府下的,菱菱必得去。
他淡淡道:“若无事便去吧,你有了身子该多活动。”
阮菱还想拒绝。
太子在她额间吻了吻:“孤陪你去。”
小姑娘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她挪了挪脑袋,谁料,仅仅是几寸之间的距离就惹得面前男人不悦,随后更带侵略性的吻一下子就封住了她的唇瓣。
男人大掌探过短袄,轻车熟路的撩开一截纱衣。
小姑娘嘤咛一声,两条软软的手臂却将他环抱的更紧。
清音瞧见这一幕,悄悄退了下去,准备出行的东西。
一盏茶后,太子的马车缓缓驶出沈府门前的巷子。
赏梅宴设在白园,是京城一姓白的富商盘下的,因园内的御景鸣琴湖而闻名。
晚冬的白园,已隐隐夹着含苞待放的春色,唯有几树红梅算是最后一处冬景。
绕过巨大的人造假山,满院华松茂柏,苍劲翠郁,树叶摇欹,疏影横斜。沿路曲廊折转,路边亭阁里皆摆着炭炉,赏景也不觉得冷。
再往前处,便是东京最负盛名的御景鸣琴湖,此湖天然开辟,因形状像一把玉琴,特被先帝赐名,二月末的湖水碧波荡漾,日光和煦,湖面升腾着白气,远远望去,犹如仙境。
苏玉设下的席面,就在临湖的曲廊边上,永阳侯府的下人早早就备好了手炉,热茶,各类糕点。
太子和阮菱到场的时候,在场的贵女们霎时都红了眼。
裴澜的颜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上台阶时,阮菱不小心崴了下,只见那清贵自持的男人直接将她横腰抱了起来,细白的指节蜷缩着抓住男人的后背,众人再回神时,只留下一个修直挺拔,如载华岳的背影。
何谓风流呢,便是如太子殿下这般吧。
一个个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碍于面子,碍于事已成定局,不免违心,假惺惺的奉上友好的笑容。
储君在前,谁也不敢对阮菱不敬。
苏玉见这一幕,忙抿唇笑着,招呼婢女多拿几个鹅羽垫子来。
小姑娘羞怯着,在耳畔低低咬耳朵:“殿下,快放我下来。”
裴澜低声道:“你是孤的未婚妻,怕甚?”
直到被他放下许久,阮菱的耳朵都还是红红的。
苏玉端过茶,眉眼皆是笑意:“菱儿,殿下对你可真好。”
阮菱害羞,可想想她说的也算实情,一时间无法反驳,便只得低头喝茶。
苏玉摇着扇子,笑得更欢了。
阮菱喝着热茶,歇过来了,这才有时间环视四周。
不远处,裴澜和恒王站在湖边交谈着。回廊里皆是与永阳侯府交好的贵女们,阮菱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示意,这看到最后,却看见一个记忆之深的人影。
阮菱蹙眉:“周家姑娘也来了。”
昨夜坤宁宫的事儿,苏玉已听人说了。她自然知道阮菱和周欣桐不合,可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昨夜顾忍连夜到侯府传的口谕,叫她务必请上周欣桐。
苏家在朝堂之上一向中立,不偏不倚不站队,所以与周家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周欣桐看了帖子也没说什么,便来赴宴了。
许是阮菱的目光太明显,周欣桐轻蔑的哼了声,便朝湖边走去了。
今日太子殿下在,少不得要给她三分薄面,不然就凭她,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周欣桐沿着湖边走着,身后婢女见风大,匆匆道:“姑娘您站在这等会儿,奴婢去给您取披风。”
周欣桐皱眉:“速去速回。”
她一个人在湖边小步闲走着,冷不防就对上了太子的目光。
日光落在男人高高束起的白玉冠上,他远远一瞥,清冽如画的眉眼,那紧抿的薄唇竟渐渐染出笑意。
周欣桐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她娇羞的垂下头,无意识的走着。
回廊里阮菱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美眸瞪了瞪,心里冷哼了声。呵,男人。
没等她再抬头便听见尖锐一声:“啊,救命!”
随后在座贵女纷纷站起身,却见御景鸣琴湖上的碎玉被打破,竟是周欣桐脚滑掉下了湖里。
方才那声救命也是她喊出来的。
周家下人顿时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下人小厮一个个如同下饺子般朝湖里扑去,随后,避开众人的视线,一男子也跟着跳入湖中。
阮菱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结实吓了一跳,捂着肚子,小脸煞白。清音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也跟着落湖。
太子停止交谈,朝阮菱信步走去。
“怎么样,吓到了?”男人牵起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里,低声问。
阮菱平复着呼吸,回握着他的手:“还好。”
最后,周欣桐被一陌生男子抱上了岸。周家婢女顿时冲上去将周欣桐夺回来,披上了大衣,避去了那被水浇透,玲珑有致的娇躯。
未出阁的贵女,被一男人抱着救上来。
这流言不需怎么传,明儿满东京城便全都知道了。
周欣桐身子冷到发颤,可心却被身子更冷。她抬手指着那男子,哭着喊道:“你若敢上门提亲,我必让父亲把你打出周府去。”
被骂的男子名唤刘钊,是寒门之子,前几日春闱放榜,一榜十二名,过几日便要入朝廷述职的。
刘钊出身寒微,许是读了多年书,周身浸染了书香气质,一袭朴素青衣到显得他不卑不亢。他躬身作揖:“刚刚多有冒犯,周姑娘见谅。晚辈依照姑娘所言,绝不会登门提亲。”
周欣桐喘着粗气,不屑的嗤了声。
他不想娶她,还那般毁她名声,虚伪!
刘钊又对她拜了拜后,便拂袖转身离去了。脊背挺得笔直,宛若松柏,竟看不出一丝留恋的样子。
周欣桐眸光一滞,搞什么啊?!
四处议论纷纷,还是苏玉最先回神,她瞥了眼太子,微微勾起了唇,随后命婢女带着棉被去接周欣桐,着人送出了园子。
阮菱捏了一下太子的手,低声道:“是殿下所为吧。”
她心里明净一般,这是在给她出气呢。
太子搂着她的肩膀,往回走,低沉的嗓音掠过她的眉梢:“受了委屈也不同孤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