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顾不及再想,脚下已经动起来迅速跑上去,等顺着雁聘的意思拉开门之后,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显见在面前。
怨不得玄关处要铺上不太合时宜的厚重地毯,他下意识想,原来是因为门口处就藏着一个地下室啊。
与这雅致温馨的装修风格相异,乌黑色的正方形门口幽深而泛着凉意,里面的层层阶梯旋转通向着看不见的深渊,阀门处的拉手上面有看上去像是锈蚀的痕迹。
但那不是锈蚀,凑近了闻才能闻到血味。甚至不是新鲜的血,那是从前的人血迹凝固又转眼被新血覆盖的痕迹。
有一股臭味浮上来,黏腻的湿暗排.泄物,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苔藓,还有坏掉的食物,通通都隐藏在一片刺鼻腥臭的血腥中,让人完全拔不上来气。
“先报警。”盛煜野虽然着急,但是还有基本的理智,三言两语对警察叙述好基本情况后,原本还想说探好情形再下去,底下一声少女尖锐的叫声已经刺穿耳膜。
等不及了。
雁聘已经按捺不住,原本就冷漠看不出表情的脸更为沉郁,转眼就纵身往下踩去。
旋开小小的灯筒,盛煜野踩着落满尘灰的阶梯一步步往下去,有细小的回声盘绕在耳畔,而他的心反而愈发地沉下去。
而一旁雁聘倒是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恼火于自己没能及时发见出不对。她早就知道这个林间小屋不对劲,然而一来她做鬼做得太久有点自负。二来,由于资料显示,之前的几期小屋失踪事件都是在住客入住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生的,完全没想到,这才第一周就已经出事。
血泊。
在看到石灰地板上溢满的血液时,她的心也坠到谷底。
角落里是人事不省的将泷和小王,头上黏腻的血潺潺流了一地,晕眩地歪在一旁,手被麻绳捆束起来。
唯有租客栗紫不知所踪。
而其余的地方,倒是与雁聘之前所料相差不大,之前那些失踪的女孩们确实都在这里,手上脚上都被上了铐,锁在黏腻污浊的大通铺上。
她们瑟缩在一起,眼底却显示出一种被磋磨过多才有的麻木。
旁边的垃圾桶里都是不知道几个月没有换过的恶心垃圾,饭盒、套子和用过的卫生巾就快要溢出来,再旁边是一个孤零零的水龙头,上面挂着一个管子,估计是唯一能用来清洁自己的来源。
盛煜野下意识去看身边的鬼魂小姐,果不其然,因为这里有人群在,她已经消失了。
他抿住唇,三两步跑过去先解开将泷的绳索,晃了晃她的胳膊,低声道:“清醒点。”
不等他帮旁边的小王解开,原本还昏迷的将泷已经幽幽转醒,下意识吐了口血唾沫,然后声音嘶哑地骂了句脏话。
这薛房东可不是什么人.贩.子,他干的分明是比人.贩.子还有恶心的营当,这是无本万利的卖.淫,上面甜蜜可爱的爱情配对生活都是假套,下面招揽见不得光的客人才是真实目的。
即便被发见也没关系,他还照样可以转移目的地,倒卖到别的国家,实在没人收还可以在灭口前剜去器官倒手到黑.市里,死后还能去偏远城镇配个阴婚。
总而言之,女人身上都是宝。哪怕一个都可以有巨额利润来赚,也怪不得贩子愿意铤而走险了。
这个姓薛的房主就是用自己和善俊逸的面容与营销出来的林间小屋形象,勾得城市边缘的小姑娘上当,用花言巧语骗得她们误以为找到真爱,随后就是接踵而至的噩梦。
除此以外,他还会另外接受市区内形象不错的俊男美女,一来为了防止别人察觉不对,二来也可以扩大影响力,不知不觉勾得更多大鱼上钩。
其实这倒怨不得她,只能说将泷的感官太敏锐了。
将泷本来就不是一个傻姑娘,在社会上闯荡这么长时间,性格又这么爆,软刀子刺了无数人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当然有她独特的能力在。
早在第一天进到这个家里时,她就感知到门口地毯的不合时宜,还有冰箱里面的食物不对劲。
全部都是速食冷冻,而且生产日期全都是本月内。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长期招待租客的房子应有的样子,倒更像是刻意给新来的租客造出来的假象。
就如同食蝇草,带着腐蚀液的叶片中央是甜得勾魂的诱饵,等到猎物泥足深陷时一把合拢上。
嚓,都要死。
那个房主就更是古怪,如果长期住在这里,要购买食物的话不应该最为了解附近有什么便利商店?怎么可能跑到市中心去采购,甚至还需要搭乘新租客的车才能回得来?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非常细微的事情,有很多的理由都可以解释得清,但是因着自己上学时期的好友一早遭遇不测,她对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保持着警觉的心。虽然当时碍于情势没有说,但是也隐隐展开了调查。
门口地毯下的地下室也是她前几天发见的。
不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底下到底藏着点什么,于是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想找到更多证据再图谋。
上一次看到那个叫栗紫的小姑娘和薛房东凑成了一对时,她还劝告对方要多加小心,对方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想到,这番劝告反而是坏了事。栗紫虽然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但是性格确实单纯懵懂,心里藏不住事,慌慌张张的神情反而引起了薛房东的怀疑。
薛房东干这恶心勾当也不是第一回 ,宜早不宜迟,反正早晚都是猎物,也不管她到底知道多少,索性当下直接一个闷棍敲晕了给拖到地下室去。
不过栗紫倒是还存了个心眼,虽然当时对方还没动作,但是她已经从房东的面色中意识到事情确实有蹊跷,于是找了个借口拨电话给将泷。
这也是为什么将泷会在第一次约会中途走开,不过恐怕那时候她也只以为这房东顶多是捯饬点古董之类的玩物,万万没想到他胆子竟然会这么大。
于是她也没告知盛煜野,只身赶了过来,结果到底高估了薛房东的心狠手辣程度,才匍匐潜进地下室,还没来得及把瑟瑟发抖的栗紫和其他受害者们身上的铐子解开,背后就是一个闷棍。
尽管她灵敏地闪躲了过去,但还是受了伤,情急下来不及拨号,便按着最近通话记录拨出去。
刚刚好是盛煜野。
说话间,伴着一声嘤咛哭泣,原本还昏厥的小王也跟着悠悠转醒,惊慌失措地哆嗦着唇:“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你也是被那个姓薛的混球弄晕的?”将泷转过头去看她。
小王吓得面色煞白,无助道:“他说好要请我吃饭的,但是吃着吃着,我就睡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是在玩什么密室游戏吗?快把我放开!”
而这时候,大通铺上被束缚的女生们忽然发出零星声响,之前她们像是幽灵一般,无论这些人做些什么都不出声。
直到小王转醒。
将泷掀起眼皮看了那些被囚的受害者们一眼,她们久未见光的脸惨白,嘴唇蠕动,像是要说
“小心。”
小心?
将泷猛地垂下视线,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个姓王的姑娘手根本就没有被束缚住,上面只是虚掩着搭了点绳索,头上的血色也都是漫上去的形状,根本就没有受伤!
然而她觉察得太晚,电光火石间,原本还惊慌失措的小王手心一动,一直垂在袖子里面的手往前猛地一伸,尖锐的匕首就已经迅速穿过在场唯一男人的小腹。
渗出的血溅了出来,就要染红小王雪白细腻的手,然而这个之前看起来和善爱撒娇的姑娘面色不变,一脚踹开盛煜野,任由喷薄而出的血浸湿她额发。
“啧,麻烦。”她把被鲜血染脏的匕首往裤子上蹭了蹭,半蹲下身子把还欲挣扎的将泷重新拿绳索束缚好,雪亮的刀刃拍了拍这个脾气不好的黑皮美人愤怒至极的脸,嗤的一笑,“你还挺能耐,怎么不动弹了?”
抬了手,小王走向通铺上抖如筛糠的姑娘们,脚底下立着倒刺的登山靴更是狠狠地碾住了刚才通风报信的女孩子的手,在一片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她很是绵软地露出个甜笑。
“还真是不长记性啊,教了多少遍都没有用。”
随即一脚踢向隐晦处的布帘,下一秒擎着被捂住嘴姑娘的男人跨步迈了出来,亲昵地勾了下小王的下巴,“辛苦了,我的宝贝儿。”
盛煜野手里的手机骨碌碌滚到一边,电筒的光线刚好映亮他的脸,这可不正是薛房东!
第291章 、雪夜与血液
红色的。
盛煜野小腹处是尖锐的疼痛,头撞在沙砾的墙壁上,又是温暖的鲜血涌出来,逐渐盖过他眼帘,把瞳孔都染得一片鲜红。
身下的石灰地板过于粗糙,蹭过来的时候该有凛凛血痕,浑身上下都被痛意遮盖,反而显出一阵模糊。
说来好笑,也正是因为他浑身被痛意笼罩,意识反而模糊起来。
朦胧得就像是当年那个雪花绵长到永不会消失的夜晚。
“分手?”还穿着高中校服的他惶急地捉住女朋友的手,“小拼,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雁聘的面容那时候还很稚嫩,唯有素冷的寡淡一如既往,“我不想再读书了,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只是给我们两个人都添麻烦。”
原本拿到大学保送资格的欣喜消失得一干二净,盛煜野不解道:“为什么?”
那时候他也是个还没到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即便隐约知道雁聘的家庭很复杂,也并不能了解到完全的情况。从未因金钱担忧过的男生更是不会相信,身边竟然还会有因为重男轻女就把孩子送往别人家养的实例,更猜不到甚至还为了亲生的孩子便让养女在高中时候就辍学打工的荒谬事情。
于是他只能问为什么。
“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呀?”
雁聘原本还不耐烦,然而在看到他惊慌失措的眼神时,所有尖锐的言辞都咽了下去,默默垂眸思索了两秒,反而还冲他弯了下唇角。
交往这么久,他从未看过这个冷清的少女笑得这么温暖过:“盛煜野,你不要什么都责怪自己,不要把自己放得这么卑微。是我们不合适,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累的。”
他不明白,紧紧地把少女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怕累的。”
雁聘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黑色的眸里沉淀了些许他看不清的东西。
很后来的后来,他才明白那应该叫无可奈何。
“可是我很累。”她轻声地重复道,“盛煜野,我实在太累了。”
风雪大作,那一瞬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或者说,她对他而言一直都是道难解的谜题。
盛煜野如遭雷击,低低道:“和我交往,对于你来说是这样大的负担吗?”
他抬起头,一向温文尔雅的神色寥落下来,干净的眼眶微沾了红意,“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就在他绝望地要折身离开时,忽然感觉到衣摆被微小的力道拉住,不等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就听到一声淡淡的“别动。”
“你别转头来了,就听着我说。”
“如果三年后,”如果这分手不是她提出的,盛煜野都要误以为她是在叹气,“如果三年后你还喜欢我的话,那我们再重新来过。”
他心绪复杂,想要回头去拥抱她,可那“别动”二字把他钉在当地,他又害怕自己会像是拿着金琴的俄尔普斯,胆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最后的希冀都会幻化为泡影。
然后盛煜野感知到身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身体,那是她主动给他的第一个拥抱,带着极为少见的温情意味。
“我也喜欢你。”
于是他也就真的没有再回头,不过是放弃了原本的历史学保送推荐,高考后另择了她从前闲聊时谈过的电子科技。
盛煜野知道雁聘重返学校时,激动得连在学校的冬夜里连跑了五圈,脱力地仰躺在草地上时,他数着自己掌心的脉络傻乐。
这倒是给他的朋友笑得不行,“你就这么喜欢她?”
“就这么喜欢她。”他望着黑漆漆的夜,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深沉,然而他如此笃定道。
约定的时期就快要期满,度过漫长的黑夜,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抱她。
于是,在三年后,他没有等来她不情愿却张开的温暖双臂,却听到了她的死讯。
这些已经是过于模糊的东西,连同又一次冬夜里绵长的大雪和黏腻到红得刺眼的血泊。
朱色的液体洇红了素白干净的雪,他想起答应自己告白时雁聘素白的面容,还有被冬风刮得通红的鼻子。
“喂,不要叫我小拼,很奇怪,叫我雁聘就可以了。”
她踢了他一脚。
“但是谐音不好听,听起来很像是赝品。”
“我本来就是赝品啊。”
“不,你不是。”
你不是赝品,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宝物。
后续发生的事情过于碎杂而冗长,即使是忽然恢复起记忆的当下,盛煜野也不愿意多加回想。
眼前的少女身形一如既往的单薄,然而在一片血色里也升腾出巨大的怒意,让人难以想象原来这是无法现身的鬼魂。
他遵守承诺,从来都没有回过头,可是她还是死掉了。
盛煜野自嘲地笑了一下,嘈杂的万事万物都消隐无声,随即他伸出手去。
而一旁看着只能干着急的雁聘可真是气得要死,明明一早就看到了旁边躲着的薛房东手里挟制着的栗紫,还有小王也不对劲,可偏偏因为在场人多不能现行而发声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系列悲剧发生,真是崩溃得要吐血。
比雁聘还要生气的人,正是薛房东。
他显而易见是气得狠了,眉毛也竖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角落里的将泷骂道:“你疯了吗?老子也没想过搞你,你他妈的装什么英雄!逞什么能!”
又是狠狠一脚过去。
小王皱起眉,拍拍他肩膀让他冷静点,毕竟将泷不是别人,要是真的搞死了确实不好弄。
然而薛房东已经在暴走边缘,恶狠狠唾她一口唾沫,“你知道这事是我和萧戊诞筹划多久了的事?都被这个管闲事的贱.货给搅和了。”
偏过头去,然而刚才还那么心狠手辣的小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被这样对待也忍气吞声没反驳,只低低道:“大不了换个据点,我们的身份是假的,她就算报警估计也抓不到我们,萧大哥会帮我们妥善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