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背脊微僵。
她的吻是缠软的,柔又深,婉转却勾人。
许星河起先静盯着她弯翘的长睫,少顷也闭上眼,手臂紧拢住她的脊背。
吻了少顷,林落凡分开,回味似的抿了抿唇,仰起的眸里亮光璀璨,“会了么?”
许星河气息微喘,眼神森亮盯着她。
他再想俯下脸去亲吻她的时候,林落凡却轻“诶”一声飞快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她指尖纤白,轻柔柔地隔在他与她的唇之间,狡黠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将推隔开一些。
“先回家。”她凑近他耳畔吐息轻缓,“回家慢慢练。”
许星河不觉哂笑一声。
月影横斜,风将摇摆的枝叶光影吹碎撒在地上。
轻拢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许星河忽然低低出声,“落凡。”
“嗯?”林落凡松开手正朝向他。
他也静静凝视住她的眼睛,深黑眼瞳像团化不开的浓墨,仿佛想直从她眼底透入她心里。渐渐的不知道想到什么,睫眸缓缓落下去,喃声说:“我心就这么大。”
林落凡一怔。
“就这么大。再大……就没有了,就只够这些了……”
我心就这么大。
只够装下一个人。
所以,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
冬去春至,林落凡的寒假也渐入尾声。
南川大学的开学时间在三月初。临开学前的四五天,许星河和林落凡计划着返程。返程前,一件许星河从一开始便担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
——林落凡和顾老的矛盾,爆发了。
事情发生在许星河和林落凡临行前的一晚。
这天晚饭,许星河不想让外婆难过,同林落凡主动提出今晚的晚餐由他来做,二老只消享受便好。
许星河这顿晚餐做得极认真,大抵也是想为薄尽孝意,哪怕林落凡对下厨一窍不通,也看得出他花了不少心思。
原本一切顺利,直到一行人陆续上桌,顾老却盯着一道杏仁八宝汤倏皱眉头。
“今天的饭是谁做的?”他默了默问外婆,语气凝重,“你吗?”
“不是我,”外婆神色欣喜,似乎也想趁此机会缓和爷孙俩的关系,笑吟吟地向他示意许星河,“是星河。”
林落凡虽不喜顾老,但心想最后一天了,也想此行有个好的尾声,颇替许星河在意顾老的评价,握着筷子也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哪知顾老闻声脸色却更沉,冷盯了许星河两秒蓦地拍筷而起,哼了声迈步就朝屋外走去。
林落凡被他这反应给拍懵了。
“你站住!”下一秒她也起身,筷子比他拍得更响,冷眉怒目。
顾老停步,看向了她。
林落凡:“你这什么意思?!”
“不吃了。”
他回答得也言简意赅,说完直接迈开脚步就要继续往外走。林落凡几乎被他这回答激得火冒三丈,直接大步上前横臂拦住他,“你给我站住!”
她这模样明显是气极的模样,许星河担忧她情绪一旦爆发场面会不堪设想,忙起身上前半拉半抱着带她往回走。
“落凡!算了落凡,我们吃……”
林落凡拼力一挣从他怀里挣开,指着一桌的菜朝着顾老冷冷道:“回去,吃饭!”
顾老漠瞥她一眼,绕开她径直往外。
靠!
这一下可彻底惹恼了她,林落凡再顾不得什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奋力往屋里一扯——
“落凡!”
“君竹——”
“外公!”
顾老猝不及防被她扯了个踉跄,倒退着向后跄了数步。眼见险绊倒,被许星河眼疾手快扶住。
林落凡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眸几欲迸出火星,横在顾老面前声声淬寒,“作没完了吗你!”
“你说什么?”
“说你!作没完了吗?!”她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怒红。
“我们回来这段时间,你爱答不理、视而不见,行!我们都忍了!你是长辈,我们恭敬你让着你!你不愿意看见我们,那我们也不主动招惹你就是了!但你一次两次三次有完没完了!”
“是!你伤心,你难过,你女儿死了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比谁都可怜!可死的那个人还是他妈呢!他不伤心不难过吗?他都自杀过了你知道吗!你这一次次甩脸给谁看呢!你当他欠你的吗!全天下都他妈欠你的吗?!”
顾老惊住了。
整个餐厅也静了。
外婆还保持着方才起身的姿态,神色呆震。许星河脸色发白,震讶地望着林落凡不可思议。
林落凡这一股脑地发泄完,过半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喊出了什么。满腔的怒火逐渐散去,神色渐渐浮现后悔和不知所措。
许星河喉咙发涩,良久看向身侧哑声开口。“外公……”
顾老惊震住的神色许久才恍惚回神,他懵然地看着周身身子微晃。
许星河扶着他。
顾老顿了顿用力摆了下身子将他的手挥开。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盯了林落凡一眼。一语未发转身出了门。
步履却比方才蹒跚。
林落凡一动不动地站着。胸腔里不自觉发出了声细微哽咽声。
许星河默默望着她。缓缓走近。
“对不起……”她就静静看着他走向自己,直到他站定到自己跟前,仰起的眼眸雾水朦胧,“对不起……”
“又给你搞砸了……”
她说:“只是……”
她抽泣了两下,似乎想忍一忍泪意,泪珠却反而簌簌掉下来,“只是……”
只是她就是看不惯他的心血被人这么糟践浪费。
看不惯他那么对他。
许星河这一刻心脏像有刀片划过,手掌轻抚上她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
他眼眶也有些泛红。
过了会儿,感觉到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他低唇在她耳畔轻声说:“帮我安稳一下外婆,好吗?”
林落凡在他怀中点点头。
轻揽着她带她重新在餐桌前坐好了,许星河又扶着外婆,在她身边坐下。
起身要走时,外婆忽然轻轻扯动了他一下,她红着眼眶神情是种复杂的担忧。
许星河喉结微滚。手轻轻覆在外婆的手上安慰地轻拍两下,而后将她的手缓慢搁进林落凡的手里。匆匆出门。
第65章 065.和解 你的小丫头。
许星河在顾家门外以西的一片土坡上寻到顾老。
彼时他正站在土坡的最顶端抽烟。皓月当空, 夜晚更深雾浓,远山在天际边画成不规则的阴影。他清瘦苍老的背影半匿在夜色里。
无声松了口气,许星河指骨轻蜷斟酌了几秒, 而后才缓步走上去。走到他身旁。
“外公。”
看见他, 顾老微顿。下一秒轻“哼”一声又转头望向了远方层叠的山影,不看他了。
微光月光映亮老人消瘦的侧脸, 许星河默了默道:“外公, 落凡心直口快,您别和她置气。”
顾老没好声气,“我没置气。”
许星河:“她性子一向是这样, 气急了就口不择言, 但她没有恶意, 小孩心性, 您多担待。”
“你就不该带她回来!”
“明天, 我就带她回南川。”
他话一说完。顾老正递烟的手一顿, 良久良久他才继续将最后的一截烟蒂送入口。黑夜里烟头的光亮猩红。
“走吧!”最后一截烟抽完,他随手一松烟头坠到地面, 鞋底碾灭了最后一丝火光, “走了好。”
他语气仍是如常的淡。
只是出口的声音莫名比方才哑了许多。
“本来, 也没让你们回来。”
更没期待过会留下来。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 眉尖皱起的纹路深刻。
许星河沉默。
“外公。”许久,他开口,话语郑重而缓慢, “我知道,那根蜡烛,是您放的, 对么。”
“……”
“杏仁酥……也是您拿走的。”
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两句,指骨在身侧慢慢蜷紧,“谢谢您。”
顾老不说话。
“有什么好谢的!”过了会儿他哼声一笑,语气还是刻薄,“没地方放,我就随手放那儿了!我看见了我想吃,我就拿走了。你还以为我是刻意的不成?”他斜睨他,“呵……”
许星河不置可否。
“您肺不好,以后少抽烟,外婆给您做的雪梨茶一定要喝,多少次都听见您夜里一直咳嗽。还有您的腿,平时一定要多补钙,也不要过度劳累。您平常一写书法就总是忘了时间,以后一定要多注意些,如果不舒服了,也一定要和外婆及时说,去医院检查,不要总是忍着。”
“哎呀要走就快走!”顾老别过脸连侧脸都不给他了,扬着手斥声,像极为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不像个大男人!”
许星河沉默,仍旧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的后脑,唇角渐渐抿起。
“外公。”过了会儿,他还是选择开口,“我现在……有能力了。”
他说:“不然,您和外婆……”
“不去!”他话刚说出口顾老便像是马上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口回驳,“有什么好的,乌烟瘴气!哪儿有这儿山清水秀的养人。”
“再说……”他视线很快又投向远方,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远处人家的灯火和山影接连成片。
“你妈还在这儿呢。”
许星河的眼眶瞬时红了,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他随着顾老的视线同样远眺向那个方向。
坞镇的墓园在北方。当初顾沄逝世后,他抱着顾沄的骨灰回乡,就葬在那片墓园里。
这次回来,他去看望过。那墓被收拾得异常好。墓碑干净得一尘不染,旁边的其他坟墓都生出杂草了,唯有她的墓干干净净。墓旁还有遗落的蔷薇种子。
顾老长叹息,也不再说话了。风把他夹白的发丝吹得微飘。
顾老承认,对于顾沄的死,他是有迁怒许星河的意思在。他这个外孙,他在他成长的路上扮演的一直是一个严厉的角色,似乎从未关怀过。
也是种莫名的信心,了解他身上的韧性,知道他不会囿于什么挫折,但也必要受些挫折。
当年顾沄带着他走的时候,他不同意。可他们最终走了,他也无可奈何。
他想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将他们带到这个世上,他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未来的路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不会干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通透的人。看得淡,放得下,也狠得心。
可方才林落凡那两句话,才好像直接戳碎了什么他一直不愿承认,却一直存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隔了许久,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他,神色难得浮现少有的关忧。
“你……”
许星河明白他想问什么,他微笑开口,“年少不懂事,遇见了些困难,以为自己过不去了,于是做了错事。”
“……”
“但,也没有落凡说得那么夸张,您别过心。”
他不愿多说,顾老便也不再多问。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放远。
天边的孤月被浓云遮了一角。顾老好一会儿哑声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晨7点。”
“好。”他点头,轻轻叹声,“走吧。”
许星河看着他。
“自己当初决定要走的,就别轻易回头。回头路是好走,但人哪有走着走着往回走的?还是往前靠谱。”
许星河微颔眸。
“把腰杆挺直了!”话到最后,老人的手掌忽地用力拍上他的背脊。许星河猝不及防,下意识挺了挺腰,微抬了抬头。
顾老:“心里要是没愧,就堂堂正正的!别人怎么说就先让他们说,自己先把自己看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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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坡上站了近半小时,外婆遥遥呼唤着爷孙俩回家。
顾老不愿走,撵着许星河快走还自己个清净,说什么都要自己再待一会儿。
许星河劝不动,只好先离开了。
夜风转冷,吹散了天空遮星的云朵。
不知站了多久,身边忽地又站了一个人,嗓音脆盈盈,“外公!”
顾老一诧,扭头看见身旁那张突如其来的脸时整个人像吃了苍蝇,瞬间瞪起眼。
“你怎么在这儿?!”
林落凡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这土坡又不是你家堆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顾老深滞了一口气。
他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眉头的皱痕又深了些,“你刚刚叫我什么?”
“外公呀!”林落凡眨眨眼。
见他不悦又疑惑,她眼尾更弯了些,“我男人叫你外公,我当然得跟着叫你外公了,夫唱妇随呀!”
“什么你男人!”顾老这一口气一些憋得更深了,盯着她嘴唇抖了两抖斥道:“没教养,不知羞!”
林落凡满不在意笑笑,“我妈早死了,我爸也不管我,我还有个哥,在西半球,是没人教养过我羞是什么。你告诉告诉我羞是什么?能吃吗?能让我不被欺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