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秋莲闻言,惊讶地放下了锅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姐,您说想去当美术老师?!”
秋莲很难理解小姐的想法。在出发来襄州之前,俞夫人爱女心切,担心俞鹿在外地会吃不饱穿不暖——当然这只是她杞人忧天,给俞鹿准备了一笔丰厚的钱做生活资金。她根本不必工作,也不会有坐山吃空的可能。天天窝在家里画画、睡觉,有空去逛个街,喝个咖啡,不是更好吗?
现在,这里还减少了根叔那一张吃饭的嘴,住所也换成小公寓了,钱财更加充足。泉州首富大小姐,何苦出去工作,给自己找罪受呢?
俞鹿一看秋莲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笑了笑,说:“我是去教人画画,又不是去什么粗俗的地方工作。与其挥霍钱财,无聊度日,我想找点事情做,日子才不那么空虚。”
打发时间是真心话,不过,俞鹿实际上也是尽量不想挥霍那笔钱。
更重要的是,整天窝在家里,她又怎么可能再见到徐恪之?
她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去重新站到他的面前,才能有后续。
秋莲被她一说,也想起来了,如今这个世道,大部分人都过得不太好。还有闲心逸致和钱请得起绘画老师的人家,必定都是有钱人,不会苛待老师。即便只是去画庄教画,那是也得有一定家底的学生才去得起的,条件肯定不会差的。
俞鹿说行动就行动。
她学的是西洋画。如今在华国,开西洋画室的几乎都是洋人,又或者是背后有洋人合资者,因为如今的人员流动率很大,时时都有岗位的空缺,只要有心,很快就能选择到合适的机会。
这么多年,俞鹿因为是真心喜欢画画,一直没有停下精修绘画的脚步。面试她的人是一个风度翩翩、谈吐不凡的年轻华国男人李先生,还有他的洋人太太苏珊。
看完了俞鹿的画册后,这对夫妻似乎都十分喜欢,用很专业的语句表达了赞美,一看就知道是行内人。同时因为俞鹿会说流利的外语,可以和苏珊直接交流,苏珊格外满意她。
双方很快就聘用条件达成了一致。俞鹿每周只要二四六来画室就可以了,十分清闲。
李先生送俞鹿出门时,心情很不错,闲聊着说:“说起来,俞小姐,您刚才与苏珊对话时,我发现您的外语非常地道。距离您留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很多人离开了那个环境,语言都会生疏,像您这样的真的非常少见。”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雪也停了,灿烂的阳光照得街角和树枝上的积雪都白花花的。两人一起走下了楼梯,身子沐浴在了阳光下,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暖意,风依然很冷。
“在回国后,我还是去过西洋画室的,所以不算完全离开了那个语言环境。”
李先生恍然:“难怪说得那么好。”
俞鹿笑了笑,正要戴上毡帽。忽然有一阵风吹来,她的手一下子没捏稳帽子,帽子脱手被吹飞了。却又因为不是纸一样轻飘飘的材质,往外飞了几米,就下落了。好死不死,恰好落到了马路上驶过的一辆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上。
迎面飞来了障碍物,那车子瞬间就刹住了。俞鹿暗道不好,连忙加快了几步,跑到了车轮旁,捡起了滚到地上的帽子。
低头时,她注意到了车子的牌子,暗暗咋舌——俞家鼎盛时期的座驾,都没有这么豪奢呢。这肯定是襄州的权贵。
不过,车窗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俞鹿直起身来,副驾驶的车窗,就摇下了一条缝隙。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问她:“小姐,你没受伤吧,需要帮忙吗?”
“没事。”俞鹿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人行道上:“我该说不好意思,是我没拿好帽子,让它飞到你们车窗上了。”
“没事就好。”那男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将车窗缓缓摇上了。
正好后面有一个人力车夫来了,俞鹿也没有久留,轻快地跑上去,截住了他,报了自己的地址。
人力车夫道:“好嘞。您坐稳,我起了啊。”
待走出了一段路,俞鹿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帽子,叹了一声。真是流年不利,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顶帽子,都被车轮下的雪水弄脏了。
正好人力车到了转角的地方,俞鹿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马路。才发现那辆黑色的车子居然还没开走。一直凝固在了原地,直到这会儿,才发动了,继续往前开。
这一丝丝违和的感觉,让俞鹿蹙起了眉。
要不是她没有那么自作多情,再加上进度条毫无变化,她都要以为,那辆车子停着不走,是因为车里的人在看她了。
……
第二天,俞鹿到画室报到了。
天底下应该没人会喜欢上班。不过俞鹿倒是做得很开心。李先生是襄州本地人,家境很好,在留洋学艺术时认识了现在的太太苏珊,一起回到了华国开画室。他们的画室不仅为了赚钱,也是画廊与画展,经营压力不大,学生倒是很多,都是襄州本地有钱人的子女。要么是自己喜欢画画,要么是被父母送来熏陶艺术情操,顺便和李先生攀攀关系的。
下到七八岁,上到十四五岁的孩子都有。
先前在俞鹿这个位置教画的是一个老头,画工不错,但人很严肃古板。自己想学画画的小孩就罢了,那些被逼着来的小孩就简直是生无可恋了。
这周二,众人又按时抵达画室,发现画师换成了俞鹿,都很惊讶。不得不说美貌是第一生产力,短短几天功夫,学生们的积极性明显提高了不少,一下课都爱围着俞鹿叽叽喳喳的。
谁知,这样的日子不过持续了几天,就被李先生叫停了。
原来是有一个富家大小姐需要私人的画师去她的别墅教她学画。这位小姐的身份不简单,父母辈似乎与徐启宏的家族是世交。李先生综合考虑后推荐了俞鹿过去。
俞鹿有点惊讶,心说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本来的打算,是先以画师身份接近那个阶层的人——毕竟这是她最有底气的一项技能了。先进入那个环境,才有机会见到徐恪之。但现在李先生的这个提议似乎给她提供了更快捷的路,她自然不会拒绝。
那位小姐果然是富裕人家,出手阔绰。还派出了车子,接俞鹿过去了他们家的半山别墅里。
在来之前,俞鹿就已经从苏珊那里了解到了,这位张小姐的父亲,如今是徐启宏的一名直属部下。
一个管家模样的女人接待了她,让俞鹿在客厅里稍等,给她倒了杯茶。
俞鹿道了句谢,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俞鹿姿态优雅,教养良好,神色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管家看在了眼里,暗暗赞许,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到了十点钟,俞鹿等到了她要教画的对象。
出乎意料,这位张小姐,原来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孩子。而且,之前完全没有相应的基本功。俞鹿自然要对她从基本功教起。只是,张小姐毕竟是小孩心性,似乎想跳过这些枯燥的部分,直接学复杂的绘画,尤其是人物素描。
俞鹿肯定不会同意。
张小姐不干了,赌气地说:“我不想学这些了,我要学素描,你快教我,我要像你画得一样好!”
俞鹿看到她气鼓鼓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你那么心急要学复杂的素描呢?”
“因为……因为……”张小姐鼓起了两腮,脸色忽然变得有点红,眼神也有点闪躲了:“你管我。”
俞鹿心说我还不懂你们这些小女生,笑眯眯地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比较喜欢画画的女生,你才……”
“啊啊啊啊啊!”张小姐猛地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捂住了她的嘴:“你不许说下去了!”
俞鹿忍俊不禁,点了点头,止住笑意后,才认真地说:“那你就更该认真打基础。不然,地基不打好,建多高的楼都是一盘散沙。要是以后你当着那男孩子的面画了一个奇丑无比的人体,说不定他就不理你咯……”
张小姐咽了口唾沫,果然老实了不少。俞鹿教她画画,也省心多了。
此后一周,俞鹿隔天就会上门去教她画画。
张小姐是个任性的姑娘,但心眼不坏。一看就知道被家里保护得很好。
也许是因为俞鹿识破了她的心思,双方有了共同的秘密,张小姐觉得俞鹿亲近了不少。有时候还会扭扭捏捏地问她一些怎么和男孩子相处的事。
彼时,俞鹿的心里还觉得很好玩儿。
却没想到,原来张小姐口中喜欢的男孩子,并不是十二三岁的小男生。
而她与徐恪之再见的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是开始教画的一个星期之后,上课之前,张小姐就神神秘秘地告诉她,等一下会有一个小姐妹来找她玩儿,今天要提早半个小时下课,她想去打扮。
严格来说,张小姐是她的雇主,既然雇主这样要求,俞鹿自然是同意的。
似乎是因为密友要来,张小姐今天上课明显心不在焉,隐隐兴奋。一下课,她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对俞鹿强调道:“你别走,等一下我们要在温室花园里一起喝下午茶,你也一起来吧。”
俞鹿失笑。
大约二十分钟后,张小姐换了一身漂亮的小裙子出来。俞鹿收拾好了画具,也和她一起下了客厅。
为了作画方便,她刚才是脱了外套的。因为长时间握笔,手都有点僵了。此时,握着热乎乎的茶杯,冰冻的肌肤稍有舒缓。
俞鹿坐在沙发上,闻了一口红茶的香气,忽然,听见了后面传来了管家开门和带领客人进来的声音。
面对着门的张小姐,眼前一亮,跳了起来,冲了过去:“竹南,你来啦!”
这个名字一闯入耳中,俞鹿放下茶杯的动作,就凝滞了一下。
一种僵硬而发麻的感觉,似乎从她的脚趾头,缓缓上爬。
回过头去,便见到那富丽堂皇的大厅,开了一扇门。
张小姐拉着一个女孩子,欢天喜地地进了屋子。
而在她们的后方,管家的身边,还立着一个沉默的年轻男人。
第156章 第六个黑化男主26
庭院里下着雪, 徐恪之站在门边,打扮很正式,仿佛是刚从某场午宴上下来, 顺道送妹妹过来。外披着一件剪裁合身的大衣, 内里是一袭漆黑洋服, 一手闲适地插在了口袋里。
许是由于这几年身份的转变,他不再需要起早贪黑、顶着烈日去做那些粗重活了, 肌肤也渐渐褪去了暗色,变得白皙。因着那点昆西的异族血统, 徐恪之的面容轮廓, 向来都比常人更深邃立体。肤色一白起来了,就更让人注意到深邃双目,挺鼻薄唇。
随了生父,端是一副英俊的好相貌。并无时下公子哥儿的脂粉气。不苟言笑时, 是带了肃杀的攻击性的。
到底还是在权贵多如烟云的襄州待了四年,周身酝酿出了不可攀附的贵气。从这个人身上,已经找不到那一个被她逗几句就耳根发红、不知所措的少年存在过的影子了。
俞鹿略有些僵硬地站在了沙发后。所有人都在活动,就她一个直挺挺地立着,很是显眼。徐恪之微微偏头, 很快就看见了她。
两道冷淡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停了一停,如此而已。
旁边的管家笑盈盈地说:“徐公子, 您看这外边儿的天气这么冷,快请进来吧。”
张小姐也松开了竹南的手, 有些期期艾艾地看向了他, 小声叫了句:“恪之哥哥……”
“你好。”徐恪之垂眼, 冲她微一颔首, 是自然对待小辈的态度。随后对管家客气地说:“不必了, 我稍后还有事,此趟只是顺路送竹南过来而已。”
张小姐噘了噘嘴,有点儿失望。
“原来是这样,那我送您出去吧。”管家点头,从门口取下了一把伞,撑了起来,为徐恪之挡雪。人渐渐走远了,那声音也渐渐淡去了:“徐公子,这边。雪地滑,您慢点走……”
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院子外,那股让俞鹿维持着平静表象的力量就骤然散开了。
她心口跳得厉害,低头,坐回了沙发上,捧起杯子,喝了几口热茶,放下杯子时,力气有轻微的失态,一滴茶水溅到了桌子上。
她相信,当年的徐恪之多多少少还是真心喜欢过自己的。不过,时隔四年,徐恪之所处的环境复杂了,眼界和见识也长了,不是当初那个未曾涉世的少年了,俞鹿自然不会自信到认为他还一如既往地喜欢自己。但是,只要他还存留着一点不平静的感情,爱恨怨也好不解也好,都好办,都是博弈的契机,也是再次接近他的支点。
万万没想到,徐恪之的反应会那么淡漠。
这很不妙。如果他完全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的话……
应该不会有比“做任何小动作,都不被放在眼里”更棘手的情况了。
那厢,张小姐与竹南的那股小姐妹的亲热劲儿总算完了,拉着竹南跑了过来:“竹南,我已经备好下午茶了,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温室花园里吃吧。”
竹南笑着点头:“好呀。”
四年过去了,竹南已经长成了娴静腼腆的娉婷少,看她衣着打扮,就知道她生活得不错。最让人惊喜的是,竹南居然会说话了——这一定是因为请到了西洋那边的医生,治好了嗓子。
其中肯定有徐启宏的功劳。
当年,这人为了逃命,抛下了发妻。之后,默认发妻已死,又娶了不同的女人。如今外头还养了几个情妇,显然不是戏文里那些深情的男人。不过,发现发妻没死,还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后,徐启宏对她多少还是有着亏欠和补偿的心理。更重要地,他还要拉拢独子的心。所以,肯定不会亏待竹南一家三口。
张小姐又笑眯眯地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教我画画的老师,俞老师。”
竹南好奇地望了过来。
这是进屋那么久,她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俞鹿身上。
俞鹿和竹南在四年前接触的次数其实少之又少,数来数去只有一次——就是在昆西寨子的祠堂里,那会儿她在惩治恶人,竹南有半个身子都躲在了家人后面,距离还挺远的。
在徐恪之受了枪伤、在泉州休养的时候,竹南跟着父母来过泉州一次,但并没有和俞鹿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