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鹿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回不来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被坏人欺负吗,有鸡腿吃吗?”桓行素凝视着她,问:“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俞鹿有些为难,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找不到我呀,我去的地方你也去不了。”
桓行素忍不住,向她的位置,走了一步,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溪水中,哑声道:“鹿鹿……”
其实,在当初看见了她留下的那封信时,他心里已经对真相有了一些猜测。只不过,一直自欺欺人地活在了她构筑的梦境里,不愿醒来罢了。
“行素哥哥,你别伤心。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俞鹿却好像洞察到了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随后,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小胖墩儿似的狐狸,叼着一枚枫叶,跳到了他的怀中。
桓行素低头,对上了她那一双笑弯弯的小狐狸眼。
如同当初使出各种手段去撩拨那个清冷自持的小道士一样,俞鹿的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肩,将枫叶献给了他,认真地说:“送给你,这一次我真的要走啦……保重。”
……
大梦一场,梦醒成空。
桓行素醒来时,依然靠在了溪边的石头上。
林海寂静,哪里还有俞鹿的影子。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微一低头,却愣住了。
他的衣襟上,竟真的别着一片不存在于这个时节的枫叶。
桓行素的手微微颤抖,拿起了它,心中大恸,泪珠已然落下。
第43章 第三个黑化男主1
——第三个世界——
四月的舒城, 杏雨梨云,春山如笑。
靖王府的避暑别院里,栽种了一片苍翠的竹林, 半遮半掩地环绕着一座精巧华丽的楼阁。
楼阁上, 纱帐飘舞, 羽扇轻摇。府中的冰窖早早打开,冒着寒气的冰块, 被人奢侈地堆在帘后,任由它们在大热天里融化成水, 以此降温。
新鲜的瓜果被切成了精致的小块,放在了天青玉碟上, 但是,许久都没有被动一动。
婢女香桃跪坐在了楼阁角落的竹垫上,点燃着驱赶蚊蝇的熏香。
舒城是周朝的王都, 软红香土,繁华如烟。如今正逢旱年, 才四月份,天就转热了。草木茂密之处, 蚊蝇也扰人扰得厉害。
香桃熄掉了火, 将香炉的盖子轻轻合上。转头望向了栏杆的旁边,欲言又止。
楼阁的栏杆旁, 阴凉处,放着一张桃花石打造的凉椅。上方躺着一个少女。
观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相貌娇软,眼缝很长, 有几分稚嫩的盛丽之色。似乎是因为天气闷热, 双颊浮着红晕, 神情也恹恹的。
夏日衣衫薄软,落在玲珑娇躯上,因为贪凉,鞋袜都没穿,赤着一双玉足。
时不时,她就会看向楼阁底下的那一片绿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回来。
正是这一个世界的俞鹿。
香桃拿起了白羽扇,一边给俞鹿轻轻地扇风,一边善解人意地道:“郡主,您若是困了,不如奴婢扶您入屋休息吧?”
俞鹿托腮,摇了摇头。
香桃半跪了下来,端详俞鹿神色,轻声道:“郡主,奴婢观您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莫非您是在担忧圣上赐婚一事?”
周朝的皇族姓俞,旁系极多,盘根错节,相互倾轧。
如果后世有史书记载这段历史,大概会这样描述——周朝皇族的骨子里,仿佛有残酷多疑的因子,一脉相承,同族自相残杀得厉害。
建朝至今,不过四十年,龙椅上就已经换了九任皇帝。每一任皇帝的在位时间都极短,很快便会因各种缘故,被毒杀、被谋害、死于非命。
这么多任的皇帝里,并非没有过出淤泥而不染、有改变现状的抱负的皇帝。
譬如,对上一任的皇帝,在弱冠之龄登基。之后大展拳脚,试图除旧布新,却被宗亲势力阻挠,始终无法破除沉疴积弊,为此郁郁寡欢。不到两年,他就被太监发现自缢于祖庙的横梁上,只留下了一道罪己诏。下场和前几任皇帝一样,不得善终。
死得那么突兀,一看就有猫腻。但是,朝廷官员不敢查,不敢问,生怕自己当了出头鸟,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而老百姓,对这些事就更见怪不怪了。
先帝自缢死后,接棒上位的是他的叔叔永王,也即是当今的皇帝——永熙帝。
俞鹿的父亲靖王,是最受永熙帝信任的王爷。
这是因为,靖王与永熙帝本来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一贯密切。
在争夺那把龙椅的时候,靖王在暗中给永熙帝出了不少力。
更重要的是,永熙帝的子嗣单薄,虽然妃嫔众多,却只有两个儿子长到了成年。靖王的子嗣更少,膝下唯有俞鹿一个女儿,对永熙帝构不成半点威胁。
永熙帝不是一个明君,但是,相当疼爱俞鹿这个侄女,对她几乎有求必应,简直将她当成了公主。
年初,俞鹿就满十六岁了,到了说亲的年龄。永熙帝亲自给她物色夫君。
据他的口风,这桩婚事,很可能会落在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当侍郎的连烨身上。
连烨今年二十岁,相貌英俊,文采斐然。最重要的是,初入朝廷,背景很干净,不怕他当上了郡马以后不安分,能被俞家轻易拿捏住。
香桃知道自家的郡主一向十分喜爱美男子。连烨的皮相很不错,故而,口风传来时,俞鹿似乎并不排斥。
但前日,俞鹿在楼梯上没站稳,摔下来后,晕了过去。醒来后,她便心事重重,似乎想推掉这桩婚事。
果不其然,香桃不过试探性地提了一句婚事,俞鹿的表情,就立刻垮掉了。
实际上,香桃猜得倒是没差。
俞鹿的确想推掉这桩婚事。但她的主要目的,是活命。
前天,俞鹿摔晕后,做了一个噩梦。
惊醒以后,她的心脏,怦咚直跳,简直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如雨渗下的冷汗,湿透了几层的衣衫。
在那个梦中,她被一个叫做“系统”的声音告知,这个世界,是由一本叫做《重生黑莲花摄政王》的书所幻化成的。
而她,正是书里的一个坏女人角色。
这个世界的主角,也就是命运之子,名叫嵇允。
嵇家三代入朝为官,家风清廉,碧血丹心。嵇允的祖父,官拜丞相,为生民社稷,鞠躬尽瘁。
周朝宗室干政、谄臣当道的顽疾,嵇家自然也看在了眼里,忧在心头。
在自缢的先帝还活着时,嵇家就是支持他变革的后盾。
可惜,周朝皇室已经烂到根了。先帝还是太年轻,胳膊拗不过大腿。事败之后,台前的先帝上吊自尽,坚贞刚正的嵇家,也遭到了构陷和加害。
永熙帝以“包藏祸心、其心可诛”为罪命,降罪于嵇家满门。
嵇家下到三岁,上到八十,都被贬为奴籍。但永熙帝给了他们一个选择,要么就留在舒城,要么就被流放到南边蛮夷之地。
舒城贵人如云,嵇家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开罪了多少奸佞小人。奴籍者,是无法为自己挑选主人的,若是留下来,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下场大约会被磋磨至死。
嵇允的祖父年迈,已在狱中冤死。嵇允的父亲,铮铮铁骨,毅然选择了带举家老小离开舒城。宁可路上受苦,也不要留在这里,向佞臣摇尾乞怜。
被流放的前一夜,下着暴雨,嵇家人被重兵看守在院子里,不得外出。嵇允用尽了办法,透过密道,悄声来到了靖王府,求见俞鹿一面。
——不错,他们是认识的。
周朝的贵族女子,地位颇高。除了不能参政之外,男子可以做的事,她们大多也能做。可以一起读书学字,参与骑射、马术比赛。两年前,俞鹿和贵族子弟一起在国子寺接受太傅的教导,间接地见到了嵇允。
嵇家的年轻一辈,本就颇多才子能人。嵇允是最受瞩目、最让族人骄傲的一个。芝兰玉树,清冷英逸,才兼文武,不知是舒城多少闺中少女的梦里人。
分明不比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大几岁,嵇允却已经当上了国子寺的直讲。
“直讲”是协助太傅教导学生的职位,须得学识渊博之人,才能胜任。
一方是学生,一方是夫子。一下子,嵇允就和俞鹿他们拉开一个层次了。
接触不久,俞鹿就发现,嵇允这人正经得很,如月如松,性格沉静,也不爱笑,要不是长得好看,总是板着张脸在看书,她估计要给他安一个“书呆子”的称呼了。
他越是这样,俞鹿就越喜欢逗他。还喜欢在下学后,故意找些问题为难他,塞给他看自己上课时涂的画像。
虽然十次有九次,都会被嵇允瞪。但是,俞鹿反倒觉得好玩。
这是因为,她总觉得嵇允的身上,有些东西,和她周围的人很不一样。
如同在糜烂而黑暗的环境里,延伸出的一枝挺拔向上的青竹。让她不自觉就想靠近。
虽说,嵇允对她的接近无动于衷,还总是冷酷无情地和她保持距离,但是,感兴趣嘛,又不是非要回应。
要是嵇允变得跟她身边的人一样,油嘴滑舌的,她反而不喜欢。
她在国子寺待了大半年,也骚扰了嵇允大半年。课业快结束时,她借故去讨教,找嵇允的麻烦。
因为没站稳,她摔在了嵇允身上,凑得实在近,那一刹,她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吻了嵇允的脸颊一下。
嵇允的反应很大,仿佛是动怒了,推开了她,脸颊通红,厉声道:“请郡主自重!”
第一次被厉声训斥,俞鹿的脸颊烫得厉害,做了个鬼脸,就转头跑了。
后来想了想,算了,反正她也没吃亏。
嵇允的脸皮那么薄,估计等下一次课业开始,他都没脸见她了。她一定要好好笑他。
结果,国子寺的课业再开始时,嵇允没有再担任直讲了。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恰好是先帝和嵇家联手、试图与宗室势力对抗的关键时期。嵇允作为嵇家子孙,会避嫌也很正常。
半年没见到他,俞鹿对嵇允的心思,就渐渐淡了,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
这便是前情。
结果,还没看到先帝嵇家与周朝宗室对抗的胜负为何,俞鹿的灵魂,就被系统抽出了这个世界。
在她的灵魂离开后,她借用来修复灵魂的这具身体,就被剧情的意志所接管了——姑且称这个意志为“原主”。
原主对嵇允并无感情。所以,当避开了重兵,来到靖王府的后门的嵇允哀求见她一面的时候,原主拒绝了。
嵇允冒死也要逃出来求助,是有原因的。
嵇家的老弱妇孺,经过了这一场风波,先是被降罪,被投进了牢里,再被押到了嵇家大宅看守,一进一出,受了极大惊吓,纷纷病倒。而嵇家的藏物,包括珍贵草药,早被收缴一空。
明日,他们一家老小就要上路了。
俞鹿在永熙帝跟前很受宠,但是,她应该是左右不了出城的时间的。嵇允略懂医理,发现情况不乐观,故而,冒死逃出,只希望可以借一些伤药。
他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进入药铺,惊动了官差,怕是会治他死罪,还会连累族人。
时间紧迫,分明还有旧日同僚可求助,但是,嵇允神差鬼使地,最终站在了靖王府的后门,出神了一会儿,才上前敲门。
若是俞鹿拒绝了,他也不会纠缠。转身离开,另寻办法便是了。
嵇允想。
结果原主不仅没有见他,还让家里的士兵驱赶他。打断了嵇允的一条腿,将他扔在了路边的水沟里。
那晚,没人知道嵇允是如何在不惊动重兵的前提下,回到嵇府内的。
翌日清晨,嵇家人就被驱策着上路了。那些得了病的老弱妇孺,如嵇允所预测的那样,病情加重,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族人只能带着他们的骨灰,继续走着这一段充满了血和泪的路程。
嵇允因为断了一条腿,身子虚弱。在保护族人不被鞭打的时候,被推落了悬崖,死去了。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涅槃的开始。
嵇允在悬崖下粉身碎骨,魂魄却没有消散,飘飘转转,回到了家族被降罪的时候。
嵇允重生了。
闯了一次鬼门关、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如何死去的嵇允,从一个不屑于玩弄心眼的高洁少年,扭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黑莲花。
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有多么天真,竟还对周朝抱有希望,还相信忠臣之骨能撼动皇族的良心。实际上,对于这满朝已经烂到了根处的溃疡,唯有根连株拔,才可不破不立,看见未来。
为了达成那个未来,嵇允不惜用任何手段,纵然手上沾满鲜血,也要一条路走到黑。
看这本书的名字,便知道嵇允做到了。他善用心计,玩弄人心,一步步地踩着尸骨,爬到高位,让戕害自己族人的庸君奸臣、煽风点火的宗室成员,自相残杀。为蒙受冤屈的祖父和嵇家平反了,短短数年,便终结了俞氏的统治,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对黎明百姓和尚存的嵇家族人而言,嵇允就是老天爷显神通送下来的救世主。
但是,对于周朝俞家人,尤其是,在嵇允上辈子走投无路、唯一对她交付出信任的时候,不仅不帮忙还打断了他的腿的俞鹿而言,这出戏码,就是《死神归来》。
别提背锅了。
现在跑去告诉嵇允,上一世那个叫人打断他的腿的自己,其实被鬼附身了,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在噩梦里,俞鹿也看见了自己第二世的结局。
她先是嫁给了连烨。但是,婚后不到半年,他就被卷入了一桩亲王密谋造反案里,连累靖王府遭到永熙帝的猜疑。
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没有完全拔除的可能了。
兄弟离心的不久后,永熙帝就步上了前几个皇帝的后尘,死在了同族的手里。
一步一步,周氏王朝仿佛被下了“近亲相杀”的诅咒,父子相残的惨剧,时有发生。王朝气数消散,渐渐瓦解。
在民心所背的时刻,嵇允的叛军,以“清君侧”为名,迅速集结。
俞氏惊慌地予以反击。但那个时候,朝中的忠臣、能臣,要么已经被逼死,要么则辞官了,早已没有了能打的人。嵇允的叛军,因得了民心,有越来越多的英雄豪杰,闻讯而来,加入其中。最终,他们势如破竹地攻破了王城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