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放下手中武器,曹世浚的一句话令他们与昔日友伴反目成仇,在内心恐惧的驱使下,令这场厮杀彻底沦为修罗场。
对方的内讧并不能让形势变得明朗, 尤其是在混入官员家眷当中的刺客杀入这场混乱之后,双方形势竟一度有了逆反之象。
宫中护军被杀得措手不及,纪贤顾虑陆涟青的处境, 不能让他冒险留在此地:“殿下, 此时情况有变, 得尽快退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狗急跳墙, 不过是丧门犬罢。”陆涟青拨开他阻拦的手, 寒声喝令:“生死不论,拿下那个男人!”
陆涟青一声令下, 身边护影悉数而出。曹世浚抄刀一跃下台, 带领杀手迎面厮杀。
双方恶斗未见其果, 温浓身居高位纵览全局,紧张得她瑟瑟发抖。她并不知道火|药已被陆涟青转移, 此时见曹世浚居然还留有后手,心觉形势完全一面倒,陆涟青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嘛!
温浓心中忐忑难安, 怎么也抚平不了,是因为她联想到杨眉的情况。
因为她的存在,两辈子已经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偏差。她生怕自己的重生会对身遭其他人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对陆涟青。
无论是纪贤还是陆涟青,他们分明一再警告过她。是她自己蠢,把施加者当成了受害人。就算上辈子的陆涟青能够算无遗策,那么受到她影响的这辈子陆涟青是否还能够做到这一点?
温浓不敢想,她生怕自己的存在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而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内心,她一点都不想让陆涟青死。
一声惊呼打断温浓的思绪,只见一拨刺客杀向太后所在。起初太后满以为护军赶到可以松一口气,她分出大部分的护军赶去保护小皇帝,导致自身防守太弱,反而一拥而上的刺客杀得措手不及。
身在局中不自知,温浓从高处往下看却能够发现。相较于受到郭常溪保护的小皇帝,太后反是次陆涟青之后受到刺客攻击的重灾地,很显然刺客的目标不仅只是陆涟青,还是当今太后鲁氏!
适才的声音是容从挡刀之时太后所发出的惊呼,眼见护军竟被杀得七零八落。温浓越看越急,正巧这时陆涟青朝她投来一眼,温浓急不可耐立刻朝太后方向拼命指去:“那边、那边!”
陆涟青皱眉扫去一眼,分出身边唯剩不出的护影前去救驾。护在身边的纪贤一边焦心于保护陆涟青的人太少,一边又顾虑着太后的安危朝她的方向朝朝眺去。
纪贤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陆涟青也已经许久不曾品尝到马失前蹄的恼火,非要追溯到上一次的话,恐怕恰恰正是上辈子的这一天。
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又让那个男人再逃一次。
有陆涟青分出来的护影救驾,保护太后的护军压力骤减,太后的安危总算得到了些许保障,温浓正想松一口气,可下一秒轰声巨响,剧烈的楼板震荡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时她心怕刺客追来,特意将踏春阁里里外外的门给牢牢上锁。然而君子锁岂能防得住小人?更何况这楼底下压根就不是什么小人,而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上楼了!
温浓吓得两腿发软,走也走不掉,退也退不了,后面就只剩一口窗……
“阿浓!”
危难之时,温浓听见有人叫唤,她哆哆嗦嗦地扒着窗往下看,陆涟青带着护影试图杀向踏春阁,正与楼下刺客疯狂厮杀。
温浓在混乱当中一眼找到陆涟青,这一刻的他不再从容,声音中透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急促与紧张:“跳下来!快!”
无声目测楼高的温浓欲哭无泪,急得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不是你让我留在上面的嘛!”
陆涟青目色沉冷,宛若世间万灵容之不入,然这一刻却深深映入了温浓的整个身影:“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正当此时,身处浴血厮杀之中的曹世浚忽而抬首,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定格在踏春阁上——
急促跳动的心脏仿佛就要蹿出心口,温浓听见步步紧逼的刺客已经跨上二楼,她匆匆回瞥一眼,死心闭眼,咬紧牙关倾身扑出,从窗口坠了下去——
下一刻,落进了陆涟青的怀中。
曹世浚呆呆地看着,这一刻的画面恍若当初,只不过站在温宅后巷的人是他,向她伸手的人也是他,可现在却换成陆涟青。
温浓明明猜出是他,却依然百般拒绝不愿接受。而此时的她,却主动投入陆涟青的怀里。
曹世浚重重喘息,心口的窒痛甚至令他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趁他分神,举刀狠狠劈了过去!曹世浚察觉之际为时已晚,这一刀令腹背受创,肉可见骨,足见用力之狠,杀心之重!
曹世滩扭头对上昔日友伴,这人正是与他一同上台,饰演先祖皇帝的那个人,也是当初替他打抱不平甚至私下绑回温浓的那一个。
此时对方眼里再无兄弟情谊,在曹世浚亲手屠杀兄弟同伴的那一刻,在得知曹世浚对他们是利用的那一刻起,曾经的满腔热血与兄弟之情不复存在,如今就只剩下追悔莫及与憎意:“是你说兄弟同甘,患难与共。”
“我们不得不死,那你也要跟我们一起死——”
在他抬手意欲再补一刀之时,曹世浚先他一步,转动手腕反刺一剑。
他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挣扎的余地,将人踩在脚下,举剑扎了下去,一下两下,就好似是在泄忿。可那张始终没有揭去的狼面之下,曹世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这场混乱的厮杀当中,没有人在乎谁与谁死了,也没有人在乎是谁杀了他。
曹世浚身负重伤,摇摇欲坠的身形隐在了混乱当中,那扬言生死不论一定要抓住他的陆涟青此刻却没空理会他的死活。
他被天上砸下来的温浓给压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灰头土脸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那比亲妈还要亲的纪贤吓得赶忙招两个护影去扶人,可人还没动手,温浓自个先哆哆嗦嗦往外爬,脸青嘴白唇齿打颤,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完了完了……”
忘了陆涟青是个病秧子,那么薄弱的瘦身板哪里承受得起她的重量,这要是一不小心砸断了,她重生十次也赔不起啊!
没等温浓从他身上爬下来,忽觉腰肢一紧,她目光下移,发现有只手从后方环来,连腰带人整个拢了回去。
温浓一倒,后背贴在某人胸前,她再目光上移,与陆涟青垂下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往哪跑?”
“……我没跑。”
温浓隐约觉得,这个近得过份的距离有点让她脸红心跳。
肯定是刚才给吓出来的毛病,还没缓好。
纪贤忙不迭伸手搀扶,但被陆涟青给拒绝了。他确实有点缓不过劲,但还不至于连站都起不来。他只不过是感受到温浓周身的颤意之时,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紧紧环住他的身体,直至死去。
不明缘由的,自那一刻起就仿佛起了魔障,在陆涟青心里埋下了魔障的种子,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肢体接触,隐隐有了萌芽成长的迹象。
很快陆涟青就被左拥右簇着起来,温浓腿软不想起,架不住纪贤好心伸手,她正要搭上,双眼一晃发现搭上的手却是陆涟青的。
换作平时她肯定第一时间给他跪下,再诚惶诚恐表示敬重之心,可这会儿温浓没心思也没力气,反正两人抱都抱上了,搭搭小手怎么了,以前又不是没搭过。
堪堪被扶起的温浓精神萎靡,她讪讪抬眼,但见陆涟青广袍一震,长袖翻飞似浪,明明同样的灰头土脸,怎么人家就能甩出这般神仙的出尘气质?
温浓自卑了。
她丧着脸垂着眼,没有看见陆涟青的招手,于是就被他不悦地拉到身后:“老实待好了,不许乱跑。”
温浓神情怔然,一时盯着他挺直的后背,一时又垂眼瞥过被他扣在手心的腕骨,对方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腕骨传送过来,渐渐缓和了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意。
不仅温暖了那双冰凉的手,还暖透了她的整个心窝。
第43章 尾巴 等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完了,陆涟青……
这场骚乱最终止于敌寡我众的人数碾压。
随着源源不断的护军援兵抵达现场, 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分出来保护手无寸铁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也能以最大力度确保皇帝、太后以及几位太妃的的生命安全,最后他们拥有数目庞大的军队能够协助信王护影迅速铲除刺客余下的全部同党。
彼时一场恶战已经持续良久, 刺客的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减少。余下同党能抓的悉数已被镇压, 温浓四处张望均不见山狼班主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趁乱逃了?
陆涟青同样想到这一点,等到护军彻底控制住整个场子,他派人去清点数目,活的悉数下牢,死的一具一具数人头。
很快他们在地上发现一具身披灰皮狼面罩脸的尸体,立刻把人翻过来揭了面罩送到陆涟青跟前。温浓听说山狼班主的尸身找着了, 忙不迭从陆涟青身后挤出来看,然而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孔,与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曹世浚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
“不是他。”
陆涟青的判断快速而果断, 温浓侧头看他一眼, 被他垂眼横过来的冷光给戳了回去。
这人怎么这么凶的呢?
温浓缩在他身后委屈巴巴, 边上陪护的纪贤温声软语, 细细为她解惑说:“这人是关山班真正的少班主周元春。”
他们事先调查过整个班子, 关山班有它一路走来的成名轨迹,班子里的戏子乐师每一位也有名有姓, 轻易就能查出底细。
而在进宫之前, 这里每一个班子就已经是通过礼部多轮筛选, 最终严格诠选出来的一批批。诚如温浓当初也曾偷偷调查过他们,关山班单从表面上来看并无任何可疑的地方, 否则又岂能躲过那么多层的筛选入宫而来?
那时若非陆涟青坚持再查,那么此刻这条漏网之鱼恐怕会在妙观斋掀起轩然大波,届时才是追悔莫及。
知道山狼班主真的另有其人, 这几乎已经笃定了温浓心里面的那个答案,那个一再与她有所接触的男人恐怕真的就是曹世浚。
温浓不觉豁然开朗,只觉心情万分沉重。
即便从前对曹世浚这个人的印象不深,可昔日曹温两家确实交情匪浅,当日她爹就曾提到如果当年曹家世浚未死,那么现在的她很有可能已经嫁进了曹家。
如此一来,山狼班主对她的感情也就有了更为明确的说法。
可温浓心中讷闷,她对这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怎么到了曹世浚这里就变得这般刻骨铭心起来了呢?是否因为二人之间的时间差?
对曹世浚而言,遭逢大变统共不过两年前。可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是实实在在过去了将近十二年。纵然昔年的她或会对此人产生一丝一毫懵懂的情感,也早就在十数年的蹉跎岁月当中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上辈子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人还活在世上。她终日在为各种琐碎而烦扰,不是在设法攒钱笼络寻找出宫的路,就是在粗使宫奴每日做不完中活计中苦苦挣扎。
她既没资格入永福宫,也没本事在妙观斋里混差事,根本不可能遇见他。
倘若遇上了,那才是真的遭。
倘若上辈子在宫里偶遇曹世浚,她不会多想曹世浚怎么会死而复生又伪冒身份,迫切想要离宫的她只会在听说曹世浚要带她走的时候欣喜若狂,然后在他刺杀事败之后,倒霉被当成同党一并株杀。
这么仔细一想,温浓猛打激灵,暗道菩萨保佑,万幸上辈子没遇见他——
否则死得更快。
温浓一时心有戚戚焉,登时不嫌陆涟青凶巴巴,反觉他是颗澄亮的福星,高高映在她的额门上。
陆涟青被她咧嘴笑得莫名,心道这丫头古古怪怪,莫不是适才坠下来的那一下把脑子给磕傻了吧?刚刚经历过极其凶险的杀戮,眼前面前的又是这一地死尸,这时候也就只有她还敢笑得出来。
温浓也意识到不应该,忙不迭收整表情。正好这时陆涟青派出去的人已经翻完全部死尸回来禀报,得知没有发现另一个狼面人,陆涟青的脸当场黑了:“发散人手,就是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把人找出来!”
妙观斋里出了大乱子,此事很快传开了。
当时在场的有功臣老将,文武百官,他们领携入宫的家眷无数,那么多的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与创伤,更有死于刺客刀下的人,这些人被大拨大拨送去了太医府,霎时间人满为患,张院使率领一干医官险些没忙晕了头。
与此同时,虽说太后与小皇帝均在重重保护之下没有损伤,但此次刺杀可谓是惊险十足,身边人也都因为护主挨了或大或小的伤。
容从替太后挨了一刀,好在刀刃入肉不深,陆涟青使来的护影及时赶来救驾,这才不至于连命也丢了进去。魏梅可没他那么好本事,他原就一身老骨头,抱着小皇帝没跑两下立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人被抬进太医府,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看在诸位医官眼里,还当他受了多重的伤。
彼时太后妆发凌乱雍容不再,如花娇艳的脸蛋蔫得没了原样,怀里的小皇帝更是面青唇白两眼红肿,哭到打嗝打得停不下来。
除了太后母子以外,三位太妃均是吓得不轻,可惜先帝已逝,她们权势不再,没有人会怜惜她。非但如此,陆涟青一声令下,护军立刻将三位太妃通通擒下,吓得她们尖声大叫,比适才遇刺客时还要紧张。
三位太妃皆是出身世家名门,昔日家族势力极大,甚至敢与皇后母家抗衡。即便是在信王执政、家族日渐式微的当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堂之上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家族中人今日同样也到场了。
此时场上还有不少身无大碍的官员,其中就有三妃的家人在场,他们又惊又怒:“信王,你做什么?!”
“这话可要问问你们自己。”陆涟青扬起手势,护军立刻拥上去将那几名官员重重包围。
被护军扣押的均是三妃的母家人,其余官员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牵连进去。
“本宫乃是先帝亲封,位列四妃之首,地位仅在皇后娘娘之下!”三妃之一的贤妃出身齐家,她的兄弟掌六部之首,就算近两年有被刻意架空之嫌,可只要位子至今还坐在那,贤妃就觉得还能够撑起她的脸面:“纵然先帝已经驾鹤归西,本宫也是太妃娘娘!你岂能对本宫如此不敬?!”
“太妃娘娘,”陆涟青声调平仄,不疾不徐,“敬与不敬,还得看你值与不值。若是不值,那就连昔日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