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正好我需要一点时间,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温浓抿着唇,在心里嘀咕。
等等,再等等好了。
等到她把手里的活都做完了,傍晚从织染署离开,温浓先是去见凌园的管事钱富海。钱富海是个三十来岁的粉面太监,尖声细气笑脸相迎,这宫里没几个人不识温浓之名,就算没有容从嘱咐,看碟下菜的钱富海也是相当客气。
只不过当他听说温浓要查的是容欢领走的那几个人,钱富海顿露疑色:“阿浓姑娘,你找她们做什么?可是她们在织染署犯了何事?”
温浓故作随意:“这倒不是,只是近来织染署缺人手,我听说之前小容公公带了她们过去帮忙,心说也许能用得上。”
钱富海犹豫片刻:“倒也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
“只是什么?”温浓心头一悬,立刻端起正色。
钱富海解释说:“小容公公当时从我手里要走了六个人,其中有个小丫头我听说是还留在织染署没回来,至于其他人嘛……”
温浓凝着脸色:“怎么,人没回来?”
“回是回来了。”钱富海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你有事隐瞒?”温浓眯眼:“那我去问师傅。”
“等等等等!”钱富海忙把她招回来:“有些事我不好往外说。”
“我师傅是永福宫的主事大总管,再小的事都得经他案头。”温浓趁机追究责任:“容欢来凌园挑人,你不曾与他提过吧?你俩胆子可真大,什么事都敢欺上瞒下,我问你究竟听容欢的还是听我师傅的?!”
“奴、奴才当然是听咱们总管的!”钱富海抹汗:“这不是小容公公隔三岔五都是这么干的,奴才起初问过容总管的,后来他自己也不管……”
“……”该死的容从,还说不是他自己惯的。
温浓气势汹汹:“少废话,今日是师傅点我来的,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钱富海腿软了:“姑奶奶饶命,奴才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温浓快被他急死了:“那就说呀!”
钱富海叫苦不迭:“被小容公公带走的那几人,其中最小的丫头不知怎么得了怪病,她病好以后反而染给其他人。那几个人不知道,回来以后才发病,差点把我整个凌园都害惨了。”
温浓眉心一拧:“什么怪病,还会传染?”
“我也纳闷呀,后来我去请太医府的医官来瞧病,这才听他们说是水痘!”说起这事,钱富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么大的年纪怎么还长水痘呀?那个臭丫头也是该死,一下子害死了三个。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我这整个凌园的人怕是都要被传染了!”
温浓找到杨眉的时候她除了外伤,不见得病的样子,看来是已经病好了?
“这事可大可小,你怎么不曾没向上禀报吗?!”这钱富海私心也太重了,凌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只字不说,分明是怕水痘传染的事情闹大会惹出大麻烦,这才遮遮掩掩不敢声张。
钱富海认栽了,苦着脸说:“这不是后来又没事了嘛?奴才见也没谁继续得病,这才没往上说……”
温浓心念电转:“刚才你说死了三个人,那剩下两个呢?”
“被太医府的人给带走了。”这回钱富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得罪温浓,她往上告状的时候加油添醋会害死他,“奴才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鬼迷心窍欺瞒不报……明日!明日奴才立刻去找容总管坦白一切,那都是小容公公出的主意,可不能全怪奴才呀!”
“这事他也知道?”
钱富海猛点头,嚎惨了:“是小容公公不许奴才说出去的,奴才迫于他的淫|威,真的是不得己为之!”
温浓没再继续听他哀嚎,只觉心中疑虑更甚。
杨眉并未提及有关水痘的事,是害怕她会有所忌讳还是另有原因?容欢又在这件事里起到什么作用?
自从杨眉失踪以后,她本没打算继续细究这件事,可谁知越问越发现这件事上疑点重重,每个人的口供都对不上,温浓隐约觉得这事绝对没有她前面所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杨眉究竟藏在了哪?
温浓只觉一个头两头大,扶着脑门心事重重,正当她要返回住舍之时,对面屋门喀嚓一声,温浓下意识朝对面扫了一眼。
天色已暗,宫廊烛火刚刚点上,但这一带并不通亮,而对面温浓记得是间空房。此时对屋的门似是被晚风吹开,仅仅只开出一道不宽的狭缝。
安静的月夜,无人的宫廊,孤身一人的温浓没由来一阵心慌。她匆匆撇去一眼,没敢逗留,急急离开。
第54章 夺食 眼见这人是一天比一天胆儿肥,陆……
这一宿也不知是否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恐怖给吓坏了, 回到住舍的温浓站在自个屋门前莫名犹豫,那是妙观斋起事之前的那天夜晚,潜伏在黑暗中的男人将她掳走的惊慌与不安。
这让温浓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始终不曾露面的曹世浚, 这人至今在逃, 似乎并未能被陆涟青抓获。
听说妙观斋的真正主使是三妃外家,也不知曹世浚这几年到底遇到了什么,又怎么会与那些人牵扯关系。还有那个被她割了一刀的小兄弟,至今还在太医府养伤。因为伤了喉咙不好开口,偏偏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至今没能起到任何实质性作用。
虽说一时半会死不了,可陆涟青不像是个会养吃白食的人, 这人还是曹世浚同党,说不准还有其他用处。
温浓心想,她若再不想办法接近小皇帝, 可不也成了那个吃白食的人?
究竟陆涟青要她到小皇帝身边做什么呢?
温浓边想边推门, 进屋上灯, 暖橘色的烛火躯散身遭的寒气, 也照亮了屋子里的其他角落。没有臆想出来的鬼怪与刺客, 一切都不过是自己想太多。
温浓心中释怀,这夜她早早洗梳睡下, 隔日清晨天光未亮, 她避开人多的时间先走一趟太医府, 打了一篮子杏儿果回来,继而开始织染署忙碌的一天。
篮子里的杏儿果装得满满当当, 温浓掏了几个熟甜的送给李司制和几个熟络的女官。等到午时,她提起一篮子杏果,施施然上永信宫。
近日信王身体抱恙, 早朝免了两天,奏折堆成小山高,这会儿全搬回永信宫批阅。
午间用过膳食,陆涟青拒绝了纪贤请他膳后小憩的提议,拢了件长裳坐卧罗汉榻看奏章。不一会儿,纪贤来敲门说:“殿下,阿浓求见。”
陆涟青翻折子的手微滞,不一会就掀了过去:“让她进来。”
铜盆烧火,燥烟被青帘挡在内卧以外。静室三分,只有前面的明窗透光,里卧分明已经架起两面避风的银棱齐火屏,居然还将内窗给阖得密不透风。
温浓边走边看,走到一半忍不住伸手推窗。
“谁许你开窗?”
藏在暖屏背后的人徒然发出警告,但因刚刚病过一场,声音透露出来的威慑并不明显,更多的是不紧不慢的慵懒与倦怠。
温浓没有缩回推窗的手,只把望天的视线收了回来:“殿下,您要不多晒晒太阳。”
秋日和煦,正午阳光落在身上说不出的舒畅干爽,那是他这屋里烧得再暖都企及不上的自然之光。
罗汉榻上的人没有搭话,温浓绕过那两面屏风,将脸往里凑了凑。陆涟青膝上盖着薄毯,肩上挂着长裳,长发不似平日梳整高束,而是用细带松松束着披在肩后,双目朝她看来,情绪不高,显得随性而散漫:“本王不喜日光。”
“……”看出来了。
温浓从他不见光的脸色看出来了,一边嘀咕一边顺着他的所在往周遭打量。榻侧空开的地方撂了一叠奏章,茶几搁了两本,他的手里正执一本,笔砚置于茶几一角,看来很忙。
陆涟青纡尊降贵,放下奏折应对她。却见她手里没端药,反而提着一个小红篮:“你不是来送药的?”
“奴婢平日里有别的差事,没办法天天都来给您送药的。”温浓面露讶然:“难道殿下一直在等奴婢送药吗?”
“……”这丫头说话,就很讨嫌。
陆涟青别开眼,迅速回避这个话题:“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温浓笑眯眯提上前:“殿下不是嫌奴婢每回给你送苦药,活像阎王爷手下的小恶鬼吗?奴婢这回给您带来好吃的来了。”
“什么好吃的?”直觉告诉陆涟青篮里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浓把遮篮的薄布掀开,可不正是之前已经品尝过一回、太医府名产红杏果。霎时间陆涟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陷入自我反思的沉默当中。
温浓给他挑了一个,又圆又胖红艳欲滴,浑身散发香甜气息的杏儿果:“这个最甜,个头最大,这奴婢特意给您留的。”
“……”
陆涟青接过手,却未开动:“你又去太医府了?”
温浓仿佛听出陆涟青的语气不善:“奴婢起早天蒙蒙亮就去了,那时太医府还没几个人走动,奴婢摘完立刻就走了,没去见小公爷的说。”
陆涟青听她一本正经的口吻,眉心微松:“你就是非要见他,本王也拦不着。”
温浓想了想:“那奴婢回头再去太医府一趟。”
陆涟青面色瞬沉。
“奴婢去太医府可以做很多事,就算真不小心与小公爷碰面了,”温浓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到时再给殿下多摘几颗杏儿果,又甜又圆又大颗,权当给您赔不是。”
“……”陆涟青想把那篮果子全砸了。
“其实奴婢说去太医府,是有其他要事。”温浓事前琢磨过了,今日来此主要还是为了这事:“奴婢想给殿下提一件事,有关容欢的事。”
说完一个男人,接着又说另一个男人,陆涟青脸色更差:“容欢怎么了?”
温浓寻思着,将这阵子打听到的有关织染署的重重疑点与陆涟青细说。
这事说来话长,非要从头说起,重点还在容欢身上。当日她就曾以自己和容欢的工作调度向陆涟青汇报过情况,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的水有这么深,深到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寸步难行。
温浓唯一能够想到的依靠便是陆涟青。
“水痘一说很可疑。水痘传染性很强,杨眉与其他五人相处时间更长,传染给她们无可厚非,可有人感染水痘这事织染署上下竟无人得知,也不曾听说有人得病。则那五人怎么好巧不巧直到回了凌园才发病?再者是否患有水痘还得到太医府求证当时看诊的医官才能下定论。”温浓与他细说自己的见解:“最大的问题是容欢与杨眉的各执一词,唯一的共同点在于他们共同隐瞒了某件事,而这件事的核心应该就在织染署。”
温浓定定神,扭头征求陆涟青意见:“殿下以为如何?”
陆涟青支颐不语,看不出是在听又像是在走神。温浓也不着恼,又催促一声:“殿下?”
陆涟青松开手,悠悠抬眸:“你希望本王帮你调查这件事?”
‘你希望本王做什么?’
‘你想让本王怎么做?’
毫无征兆的,温浓想起当日廦水殿内陆涟青对她的反问。这种微妙的情绪一旦出现,就好像只要她开口,无论什么要求陆涟青都会答应似的。
心口像是有什么即将盈溢而出,温浓隐忍地抿紧下唇:“是。”
陆涟青看向她,乌色的眼眸仿佛撞入一抹未明的色彩,一下子渲染成了五彩缤纷:“这事你别碰。”
温浓愣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那你呢?”
陆涟青敲了敲罗汉榻的围子:“本王自会派人去查,你别碰。”
有他一锤定音,温浓只觉自己的世界也被渲染成一片五彩缤纷,眉梢眼尾都是喜色:“嗯!”
趁她不留神,陆涟青状作随意,不动声色把果子往茶几上面搁,与奏折为伍:“除了这些,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温浓反复思索后表示:“没有了。”
陆涟青面沉如水,逼迫温浓不得不沮丧低头:“殿下,奴婢最近又惹事了。”
“本王习惯了。”陆涟青冷笑。
他是病了,可不代表病了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皇宫里可有的是眼线替他盯着宫里的一动一静,又怎会不知道关若虹造谣出去的那些事?
这事不只宫里在传,宫外也有不少人在说。只不过郭小公爷平日名声太好,郭关两家又是至交,别人不会说关若虹无理取闹,世人只会当温浓是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子罢。
偏偏温浓的名声一向是与陆涟青捆绑使用,她若出了什么事,别人会在第一时间往陆涟青身上扯。
“奴婢今日给您送来这么一大篮子杏果,就是为了让殿下消消火的。”温浓满脸诚恳,把陆涟青不动声色搁案上的那颗杏果重新捞回来递往他手上:“奴婢知错了。”
“……”盯着那颗强塞回手里的杏儿果,陆涟青再看向温浓剔透明亮的大眼睛:“本王问你脸的伤哪来的,你为何不说?”
温浓没想到他头一句话是问这个:“奴婢说啦。”
陆涟青摁住脾气:“……本王问你实话。”
张院使的药太好用了,几天下来温浓的脸都快全好了,她有些犯难:“殿下就当……女人的战争,这点小伤疤乃是奴婢的战利品?”
“……”昔日他只听闻哪名大将宣称脸上留疤是他征战沙场的战利品,谁曾听闻女人打架还有这种说法的?
陆涟青被她彻底整得没脾气:“那你是承认当日你对本王说的都是胡诌?”
温浓死不承认:“没有,除了这伤以外其他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