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阿月的绣工确实更优秀些。”
几人都没有意见,村长夫人侧头看向张萍,她又问:“那张萍,你觉着如何?”
张萍实在有些为难,她有心向着自己的外甥女张兰儿,可这总要从实际出发吧。张兰儿绣的实在是差林出月太多,就算这速度是更快了,但也没有快太多,而相比之下工艺又差了这样多。
那就是以何种角度,她也没再有能帮着张兰儿说话的份了。
“我……我也没有意见,这比试确实是邵家阿月要更好上一些。”
张兰儿原本还满心欢喜,这下却被自家婶婶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婶婶!”她没忍住叫了一声张萍。张萍瞪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只当没听见。
一场评比自此结束,最终以林初月分了三张绣图,张兰儿分了两张绣图为止。
林初月看了一下自己分到的这三张绣图,两张山水,一张花卉。花卉算得上是她的强项,而这山水虽没绣花那样好,勉强还是要比人像好些。
定了结果,几位绣娘便监制着这几人绣图。
不时的指出些改进的地方,加以敦促完善,这半天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时候不早,几位村妇家里还有事务要操持,也就先回去了。大家都庆幸这些人算是没选错,半天下来一点岔子都没,让人安心。
按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这批绣品的质量肯定能让那刘掌柜满意。
因得刚才林初月和张兰儿比试了一场,他们两人秀的便要比另三位村妇慢了些。其他几人先走了,村长夫人的主屋里只剩下张萍,张兰儿以及林初月。
看着林初月绣完那寒梅图最后一瓣花蕊,收了针,村长夫人对她开口:“差不多了,邵家的姑娘束了线回去吧,时间也不早,明天可再来,若还是如同今日一样,那便下次不用再来了,自己在家安心绣着即可。”
村长夫人声音不大,但主屋静悄悄的,在场的几位都听着分明。这不过才半日的功夫,怎么就能下这样的判断,张兰儿也没听见其他几位绣娘怎么夸那几位村妇,为何偏偏这林初月就这样不同。
这让本就因比试输了林初月一张绣图的张兰儿格外不忿,她一双眼盯着相谈甚欢的林初月和村长夫人,咬牙切齿,一时下手失了轻重,绣线在她下针的下一刻啪嗒断裂。
张兰儿吓了一跳,慌张之际,绣针也扎进了指尖,疼得她呲牙咧嘴。
坐在她身旁的张萍也被她这模样吓到。
怎么就一下子绣线断了,绣针还扎进了指头。
张萍拧眉斥她:“刚才就同你说绣线不要劈的那样细,劈细了的话,下针一定要仔细小心,不然绣线容易断裂,你看,这就出事了!”
张兰儿自觉不是故意的,被自己婶婶这样说,心里委屈极了,一双眼霎时就红了。
“我不是故意的。”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她放下绣图,跟着村长夫人走到两人面前。
村长夫人问张萍:“怎么了,突然一下还吵起来了?”
张萍神色闪躲,把绣绷往旁边一放,抬头扬着一张笑脸。
“没事没事,我们是在议讨论绣图。”
张兰儿也跟着点头,但目光始终朝下,不敢看向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扫了她二人一眼,视线停留在了桌旁的绣图上,绣图旁还插着一根针。
“这绣图若是绣完了,为何不把针收起来?”
张兰儿闻言慌忙拿起旁边的绣图想要收起来,只是动作太过仓促,一下没有拿稳,绣图连带着那根针都掉到了地上。
绣图摊开,露出了扎在上面的绣针以及那根断了一截的线。
张萍想要把绣图捡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村长夫人先她一步弯腰捡起绣图。
两人惴惴不安,惶恐的看向正在巡梭绣图的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一眼便注意到了绣线断裂,连带着上面锦鲤的鳞片中一道口子也被拉得很大,在整张秀美的图上尤为突兀。不夸张的说,因为这样一个口子,整张图的美感都被破坏殆尽了。
她捏起那道口子,不由得皱眉:“怎么回事,张萍你不是在看着吗?怎么还会让绣图出这样的岔子?”
张萍心里愧疚,垂着头低声道:“是我刚才走了神没注意。”
听到自己婶婶这样委曲求全,张兰儿心里难受极了,主动出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和婶婶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才喇下了一道口子,对不起村长夫人。”
“现在倒是一个一个都出来认错了,刚才若仔细些,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今天好好的,可本是一张绣图都不用废的,而如今,因为张兰儿的一个不小心,这已经大成了一张绣图就只能作废,甚至因此,她们还得承担这其中的损失。
还未挣得钱就已经有了亏损,这让村长夫人心里如何能够好受。
“村长夫人可否让我仔细看看那张绣图?”
安静了许久的林初月,蓦的出声,她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唇边还含着浅淡的笑意。
村长夫人轻叹一声,把那裂开一道口子的绣图交给了林初月。接过绣图,林初月仔细的打量起了那道口子裂开的线。
口子喇在锦鲤的一块鳞片上,卡缝处的布绢被针撕了一根丝线,较其它平整处更加薄一分。如果要把这缺掉的一根丝线填补平整,可以用接针辅助缠针,把缺掉的这根线前后衔接连绞。
只是这一处太窄太细了,一定要多劈几根线,须得在加小心才行。
看林初月皱着一双柳叶眉仔细斟酌了许久,旁边的张兰儿心下不平,觉得这林初月肯定是在想要怎样嘲笑讽刺她。
越往这方面想,她心里越认同林初月要说道她指责她的错处。
张兰儿拉着脸,嘴巴撅起:“出错了便出错了,大不了我赔便是,你不必一直揪着人家的错处看吧!”
本来就是因为张兰儿的问题才毁了这样一张绣图,如今又怎么好再开口说道,张萍立刻拽了一下张兰儿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讲。
张兰儿却又犟了一句:“本来就是,她一直看着人家的错处!”
林秋月抬眼看她,轻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看着你的错误,而不是在想怎么补救这张绣图?”
补救这张绣图?
这要如何补救,布绢都被针划掉了一道线,已经不平整,再往上面绣东西只会显得那处更加丑陋,怎么救得回来?
张兰儿瞪了林初月一眼,哼声道:“补救,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要怎么救得回来?”
迎着村长夫人和张萍探究的目光,林初月拿起那布绢,用手指托住那道缺口。
她缓声道:“虽然这被抽了一根丝,但如若我用接针和缠针,可以试着把锦鲤鳞片的绣线嵌到布绢里,这样就看不出这道口子,图案也会平整如初。”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相当难。
知道行情的,村长夫人和张萍听着皆是一愣。她们也不是没听过,有绣娘会用这种嵌线的办法补救失误,但那要是何等的高手才能做得出来,而林初月,她真的能做到吗?
不仅是张萍,就连村长夫人都对此有所怀疑。
虽然说林初月天赋异禀,也极有可能是顾绣某家名门的传人,但这话听起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张兰儿嘁了声,暗暗道:“这怎么可能,就知道说漂亮话。”
林初月没有搭理张兰儿。
她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明白,这要试起来是有些难度的,而且极有可能失败,可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死马当作活马医呗,总要试试,不然这绣了大半的锦鲤图就要作废,还当真是挺可惜的。
她是有些心疼钱的,虽然不要她赔。
“村长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让我一试。”
村长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试试便试试吧,总归是个办法,总归这张图也已经这样了,不会再有更坏的模样了。”
林初月应下,坐到一旁,拿起一根极细的短针和长一些的长针,又将绣线劈的极细,一根线生生被她劈成了十六根。比刚才的比试劈的还要多。
紧接着引线走针,长针短针交织在布绢上,她吃持针稳重,手不见一分颤抖,眼睛专注地看着锦鲤鳞片。很快又是劈线、换线。一刻钟下来,那原本抽丝的一条缝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一块覆盖在上面的鳞片。
大功告成,林初月松了口气,继而束了线,把针和绣包收在一边。
旁边的村长夫人和张萍一直定睛看着林初月的动作,连呼吸都束缚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林初月的专心。
这一刻钟过得尤其艰难。
然终等到林初岳收线的那一刻,两人皆是放松,庆幸于这道紧张的工序成功完成。
村长夫人率先伸手抚了抚那块鳞片,走线平整,不见一丝突兀,张萍也在一旁细细的看着,不自觉点了点头。
张兰儿就坐在一边时不时侧头打量几眼,她不敢相信这林初月真能把那条针喇开的口子补好。可见自己的婶婶和村长夫人看了那绣图又没说什么,自己心里难免多了些焦急。
到底是弄好了没呀?
终,张兰儿还是按捺不下好奇心走到跟前,看到那副锦鲤图她瞪着眼,仔细瞧原本的缺口,可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
“看什么,都已经补好了。”林初月抬眼看着鬼鬼祟祟的张兰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萍把张兰儿拉到一边:“邵家阿月绣得极好,补这道缺口也异常巧妙,人家帮你挽回了损失,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张兰儿难以置信,自己的婶婶居然站在林初月那边帮她说话。
“婶婶……”
张萍却不管,只瞪她一眼:“还不快说谢谢。”
张兰儿心里憋屈,她瞥着林初月,一双眼里可不见感谢的神情。
然而余光看见村长夫人不苟言笑的脸时,自己心里还是露了怯,她绞着手指,极不情愿的对上了林初月。
“谢……谢”
林初月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她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这张兰儿不是真心同她道谢的,但她不计较这些,反正她也就是随手帮了个忙。
说到底本来林初月也没有多大信心,只是才出手时,脑海里便有了记忆般的,下手如有神助,不知不觉就已经绣好了。
“不客气,不过下次可得小心着点,可不是回回都有人能帮你补好图,这绣图不比的帕子,帕子损坏了,造价没那样高,可这绣图可贵着呢!”
张兰儿尴尬又委屈,抓起自己的篮筐转头便走。她这样弄得张萍有些难收场,张萍只得先向村长夫人道了个歉,然后再把漏下的东西一起带着,追张兰儿去了。
时间也不早了,林初月把自己的东西规整到了篮筐里,起身拜别村长夫人回了家。林初月到家的时候,邵全德还在主屋里雕着他那半人高的送子观音。她随便一猜也知道邵全德肯定这一整天都在雕这东西,不曾有过休息。
但林初月知道邵全德是为了过年节,想攒些钱,又不好说他什么,只得加紧动作,尽快把晚饭做好,喊了邵全德去吃,用另类的手段阻碍他继续做工。
料理完家里的事务,林初月就回了自己屋里。她这日同村长夫人学了不少新的针法,需得自己在家里多花些功夫,仔细运用才成,所以一得空闲,林初月就拿出自己的绣绷,开始在上面练习。
村长夫人教林初月的东西和以往全然不同,说教给自己的那叫顾绣,重在意境。描绣结合,自有一套规律体系。
许多不同的图案样式,会运用到不同的针法,像那些复杂极了的,便会有多种针法嵌套,应运而生。
起初林初月觉着,这东西会是很难学的,但似乎要比她想象的简单些。
再练了会儿,夜色深些的时候林初月便收起了东西,打算好好休息了。毕竟第二日她还得赶早去村长夫人家学习一些新的针法,得赶在那些村妇和老绣娘上门之前。
今个格外顺利,不仅是林初月同村长夫人学习新的针法顺利,那些村妇绣制绣绣图也顺利,一点岔子都不曾出。
就连张兰儿也是老老实实乖巧的坐在一旁,和昨个全然不同,抬手伏案,目光只集中在她需要绣制的绣图上。
连着两日下来,大家都不曾出错,后就各自在家绣着,不用再赶早去村长夫人家了。
但林初月还得去。
她除却要绣制那三张绣图之外,还要学新的绣艺。
还好她把那三张绣图加紧完工了,后面几日只是跟着村长夫人学习,少了些额外的工作量。
这天正是村长夫人要验收绣图的日子,几位村妇早早的便登门拜访。
林初月更早,因为她要跟着村长夫人学习。
村长夫人在外屋检验着几位村妇的绣图。一点几张看下来都是走线流畅,谈不上多么好看,但至少是不能轻易挑出错处的。村长夫人便一一验收了。
轮到张兰儿。
张兰儿有些紧张。
之前绣帕子时她就犯过错误,虽说这次全程由她婶婶涨萍看着,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那样的心情还是避免不了。
张兰儿的视线紧紧盯着村长夫人的手,只见她拿起一张绣图,略看了几眼便翻转过来摸索了几下。
随后把绣图放拿走,放到另一边的篮筐里。
“张兰儿这几张绣图算是有进步,以后再努力一些。”
得到村长夫人的话,张兰儿算是安定了,乖巧站在一边,巡睃着,却不见林初月的身影,正纳闷,就见里屋走出来一个人,张兰儿抬头看去,不正是林初月吗。
林初月手里拿着绣绷,朝着主屋里的众人缓缓微笑招呼又走到了村长夫人面前,把绣绷拿给她看。
“村长夫人我已经绣完了,您看看怎么样?”
村长夫人结果绣绷瞅了几眼,微微晗首:“不错,已经掌握了要领,今后这种针法多加练习就没什么问题了。”
林初月释然,这针法可要比之前几个学起来难多了。
收完了绣图,村长夫人就让村妇们先回去了。
今个天色不错,她有意和林初月一道去余安城一趟,把这绣图交了。
村长夫人昨日便说过收了绣图后要去于安城,林初月也早有准备,包袱里带着东西。